有人撑起白纸伞,站在被火吞噬的义庄前,清冷眸底随着火光明明灭灭。
没来得及从火中跑出来,正好被烧死在门槛的人缩成一团,伸出的手烧得漆黑。
雷雨夜却有鸦鸟惊鸣,一声一声,凄厉异常。
“道尊。”
身边同样撑起白纸伞,穿着素白衣裳的小弟子抬头唤了她一声。
她垂眸片刻,眼睫颤颤,旋即将目光抬起,投向镇上。
“走罢。”她道。
小弟子便紧跟上她,他们一路跋涉而来,衣摆有些许匆匆。
……
木壳圆润,繁复花纹看不明白个中含义,但在江知缇眼里,这些花纹渐渐扭曲成一只眼睛。
一只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眼睛。
它在等待供奉与献祭。
江知缇垂眸,随即咬破手指,将指尖血抹入木壳花纹。
血被木壳慢慢吞食殆尽,而后一抹青光,江知缇再次看见了野狗。
野狗等待她的指示,江知缇便折返回去,一把将莲璃怀中的小姑娘拉出来,放在野狗背上。
莲璃不明所以,但在看见那条野狗貌似是从外面进入茶楼之后,急急忙忙扯过周围的布,把小姑娘绑紧在野狗背上。
“那你呢?小哑巴?”莲璃突地发觉这野狗只能将小姑娘送出去。
江知缇不答,她捡起地上的瓷片,在自己手腕处一划,鲜血喷涌而出的瞬间又被她瘸拐地跑着一把撒到凭栏上!
她将木壳扔入楼内的熊熊大火,任由火苗将木壳吞噬;莲璃被她拉出来,推到了凭栏边。
很显然,江知缇这是要将莲璃推下楼去。
莲璃抓住了她,还未说出什么,整座茶楼突地轰鸣一颤!
一楼烧了房梁,二楼自然撑不得多久,整座茶楼都将坍塌下来。
二楼的房顶往下塌了,整个过程不容人喘息,不消顷刻便会把人全部压死;千钧一发之际,江知缇被莲璃猛然拉了一把,未等江知缇反应,整个人已经被莲璃抽出凭栏,如同脱了线的纸鸢——
被扔下楼的江知缇看见了莲璃如释重负的双眸。
帮我,照顾好她。
送她回家。
随后火势陡然变大,化作火龙从楼内喷涌而出,也将莲璃整个人吞噬;与此同时,整座茶楼在天边一记寒雷之下轰然倒塌。
而她被扔下去的瞬间又被茶楼倒塌时的气浪甩出去,后背砸在了对面秀红院斜方处的小摊贩木桌上。
她疼得直不起腰,可仍旧抬起头,睁开沉重的双眼去看已经坍塌成为废墟的茶楼。
野狗背着小姑娘完成使命后已经消失,坍塌的茶楼边,就是被碎布条缠着的小姑娘。
江知缇咬牙,她站不起来,后背太疼了,也直不起身子,只能是伏地,朝着小姑娘爬过去。
她爬了好一会儿才爬到小姑娘身边,双手被地面磨得斑驳不堪。
可是待她碰了碰小姑娘后,整个人一僵。
冰凉的。
江知缇不信邪,把手指伸到小姑娘鼻尖下。
没有呼吸。
她仍旧不信,便拍了拍小姑娘的脸颊;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脖颈,感受不到跳动后再探了探小姑娘的胸口——
仍旧平寂。
江知缇怔住。
她看了地上的尸体许久,又转头,趴在地面上,看着已经沦为废墟的茶楼。
莲璃被烧死了,小姑娘是因为吸入过多浓烟呛死的。
结果却只剩她一人活了下来。
她蓦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本清明的双眸此刻一派惘然,喉咙哽着难受,鼻尖酸酸,眼睛也是;她想做出点什么表情,貌似是哭,但一张嘴便是无声无息,只剩下抽气声。
她突然痛恨起自己为什么不能出声,起码这个时候她能够将胸腔处的闷愤化作声音喷涌而出,而不是这般,张大了嘴也只能发出丝丝的气声。
但起码眼泪是还在的,她眼前模糊一片,不知是这天上掉下来的冰凉雨水多,还是她眼前涌出的温热泪水多。
模糊泪花下,她恍然间似乎看见两道撑着伞的素白身影。
“道尊!前面有人!”
脚步匆匆碎碎,江知缇最后的视线落在了那个矮小身影旁边的女子上。
双眸清冷,似是难以消融的千山间阶苔雪。
……
“师父,你看!”
她貌似指了指某个方向,一回头便见有一腰身配苦木剑的素衣女子,看似眉间雪难融,实际枯藤春渐回。
转眼,她又好似身处难耐的火炉中,身上每一寸皮肤都被火苗舔舐,疼痛难耐且炎热非常。
尤其是她的腿,似乎重现了那日被沉重的马车碾压过去,骨头尽数碎入血肉中的疼痛。她貌似能出声了,可是也出不了多少,且难听如嘶哑铜锣。
“小哑巴……”
她在翻江倒海的疼痛里听见了莲璃的声音,竭力睁开眼却发现眼睛早被汗水模糊,刺木木的。
“小哑巴!”
这次是那小姑娘如同银铃般的笑声,与此同时还有的是大量银饰碰撞在一起的细细碎碎。
她好像在银铃的细碎间窥见了小姑娘以前说的泼墨江水。
很漂亮。
一望无际的青绿碧江,天边渐染**色,有渔船人家在江面上漂泊。
渔船头上坐有一姑娘,眉目是不施粉黛的艳丽,且双眸清澈;她身穿布衣,脖颈佩戴一环平安如意铃锁,脚踝环有一对银铃铛。
她伸着脚尖拨弄一**水,涟漪荡荡。转眸,是故人模样。
莲璃不似在秀红院那般浓妆艳抹,也不似在秀红院那些身穿一袭夺目粉裳,她静静地坐在船头笑着,青丝编成双股辫子,软软地垂在双肩。
江知缇望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会哭。
说什么呢?
说对不起,我没能救她,她还是死了。
还是说,你不应该推我下来的,我活着没有什么意义。
说好的要回家却还是身死他乡,活下来的却是她这样一个不知去向的人。
……
待到睁眼,又是乌黑的房顶。
江知缇只觉双目刺痛。
身上的伤似乎被细致地包扎起来,她瘸了的腿也被包扎着,层层叠叠。
身上穿的是干净的布衣,一阵陌生的柔软,她的头发在她起身时,如同瀑布顺着双肩倾泄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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