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照安张了张嘴,没再接话。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想替江熠分担这些事情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的世界全是江熠,但江熠的世界他碰都碰不到,他想挤进去,又觉得自己居心不良。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江熠拒绝,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
云沉的神识只堪堪笼罩方圆五里地,在魔修的法阵中肆意铺开神识等于找死,好在身边又来了个能闭眼认路的,不必走冤枉路。
但天不遂人愿,季照安发现他实在很招魔气喜欢,任凭云沉如何驱逐,魔气总会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往他身上凑,灵力层摇摇欲坠后,魔气的靠近让他有点难受。
云沉很快注意到他的异样:“不舒服?”
季照安摇了摇头。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魔气想钻进他的经脉,他的身体似乎也很渴望,但修士修灵,先天排斥魔气,这种相斥而不得的空落感勾的他抓心挠肺,直到云沉一道结界隔出一块空间。
空虚感落实,季照安一个没稳住踉跄了一下,被云沉拉住:“就地休整,静心凝神,勿动妄念。”
“……”妄什么妄!他没想师父!季照安咬咬牙站直了,“我没事,找师伯破阵重要。”
轻重倒是对的,云沉无言,见季照安胸前的长命锁并无异样才允许他继续走。
片刻后,二人同时站定。
“回来了。”云沉嗓音略沉。
季照安无声默认,他们两步外躺着一具尸体,而他们已经从这里经过一次了,顺灵峰他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路,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他们进了迷阵。
能让云沉无声无息踏入的迷阵,布阵之人修为必然在他之上,好消息是剑修向来生猛,云沉暴力破阵成功,坏消息是,迷阵不止一重。
云沉连破十层后不得不停手——暴力破阵极耗灵力,况且他们根本不知道这邪阵究竟还有几层迷阵,这条路走不通,总要留存实力自保。
季照安被结界外的魔气搅扰的焦躁:“是不是接近阵眼了?”
“是。”云沉神情有些凝重,“但不是好事,这么久过去血阵毫无动静,说明至今无人找到阵眼所在,你师伯他们极大概率也被迷阵困住了。”
季照安问:“云伯可能猜出布下血阵的魔修修为几何?”
云沉欣慰地拍拍他的肩:“不低于渡劫中期。”
季照安:“……”
季照安抱有希望:“现在阵中修士修为最高是何境界?”
云沉沉吟道:“似乎是你们无间长老,大乘大圆满?”
“所以你们都知道入阵是送死?那为什么还要让它起阵?”
“此言差矣,这可是渡劫魔修的法阵,若不让它起阵,依你们安和宗的性子,你师伯和那群长老就是最先被祭阵的,再者,谁说入阵必死?这不是在想办法破阵。”
季照安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为什么随便冒出个魔修就是渡劫期,修真界都没几个渡劫修士?”
云沉道:“修士又不干吸食他人功法精血的事,我们稳扎稳打的好吧?你破境一次很容易?”
季照安沉默,欲言又止。
云沉愣是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端倪,拧眉道:“魔修所行阴邪,极易反噬自身走火入魔,你知道你师父对魔修的态度,照安,境界如何并不重要,为人心正。”
季照安略心虚:“……修士走火入魔的也不少啊。”
“道心不坚者众。”
“道心究竟是什么……云伯可知我师父是什么道?”
云沉奇怪地看他一眼:“苍生道,这你都不知道?”
季照安愣了两息:“宗内无人提及。”
“哦,忘了,”云沉颇有些记性不好的无可奈何,“破釜之战时,我们这群大不逆的被苍生道除名了,那这么说,我也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道了,要不你给取个新道?”
后面两句明显是开玩笑的口吻,季照安垂在身侧的手蜷了下,师父也曾模棱两可地回答他。
“我所为,即是我的道。”
“信你所求道,于其上精进,艰不止,难不停,迷不乱,惑不改,在心,是道。”
修行之人最是清楚道心的重要,所谓于其上精进,说的便是境界修为都建立在道心稳固之上,修士一旦失了道心,轻则修为尽失,重则当场陨落,江熠和云沉显然从未怀疑过自己的道,却被他人除了名。
季照安胸腔有点闷,跳过了这个话题:“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那几个他宗弟子万一祭阵,我们不是更出不去了?”
“说过我来处理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至于现在啊,也还有一条路。”
“什么……嘶!”肩上和小腿处忽痛,季照安膝盖一软径直跪了下去。
云沉当场变了脸色:“怎么回事?”
季照安脸色煞白,撑着地面小幅度摇头:“应该是路上被魔气顺伤口进了经脉。”
魔气侵蚀居然这么疼!师父之前伤那么重,难怪会昏过去。
不待季照安再想,陌生的灵力游进经脉,又给他惊了一下,连忙躲开。
“云伯?”
“嫌弃?”
两声同时响起,季照安忍着疼抢先答:“并非,师父说我经脉异于常人,不能借用他人灵力。”
季照安的具体情况他确实不清楚,云沉担心贸然出手反而会伤到这家伙:“当真?”
“当真。”季照安头一次体会这滋味,那魔气搅在胸口处,极难驱逐,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一调动起来每寸经脉都疼,比收复沉川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还烫的要命,直逼得他想以头抢地撞死算了。
他这么想着,也真这么做了,结果撞在一掌清凉上,虚汗浸透眼睫,五感趋近于无,熟悉的冷冽钻进鼻腔,季照安整个人刹那瘫软下去:“师父……我疼。”
江熠下意识接住人,季照安的脑袋汗津津抵在他肩上,手都抬不起来,断续无力地道:“难受,师父,我……要烧成灰了。”
“……”
灵力顺进经脉,江熠一丝一缕替他理出侵蚀入骨的魔气,季照安迷迷糊糊间感觉经脉游进来什么金光闪闪的东西,好像一条又一条小龙……
“师父,我好像要死了。”他都听不到师父的话了,还出现幻觉了。
“……孽障遗万年,尚早。”江熠引着龙魂锁融入季照安的骨血,在他背上拍了拍,嗓音沉静,“聚气凝神,趁心火将它炼化了。”
季照安被烤糊涂了:“我没有心火,我心里都是师父。”
江熠:“……”
长命锁散发出微弱亮光,魔气攻心,江熠面无表情:“你又在想什么?”
季照安笑起来。
江熠眉心皱起。
“我在想……我的道。”季照安低声喃喃。
江熠有些意外,他匆匆赶来,本以为这孽障心神不稳是又在胡思乱想,没想到竟是遇到了自己的机缘。
“大道万千,有缘自见①,不急于一时,此际不宜深究,先炼化法器,为师教你破阵。”
季照安嗓音模糊:“难受。”
江熠放缓了语气:“你不是说还差一口气么?”
“什……哦,”季照安混沌地想起,是他说过离破境还差一口气,“是。”
“炼化法器后为师告诉你,差哪口气。”
“……云伯呢?”
“去忙了。”
云沉抹掉最后一个欲以身祭阵的弟子时,天光乍然穿进法阵,而后向四周扩开,血阵摇摇晃晃碎在天光下,白玉阶上血色斑驳,季照安面无血色靠在江熠怀里,心口赫然扎着柄匕首。
长孙邱紧跟在江熠身后赶回,气冲冲本想去揪江熠,结果一落地就傻了,江熠道:“照安破境在即,只是精血有失,被我强行压下,还请无恙长老助他尽快恢复。”
这奄奄一息的情况确实无法破境,长孙邱扛着季照安在平遂峰山腰住下了……当受气包。
“季照安!我也算你半个师父吧?你这又是在闹哪样?不睡觉也给我滚回去躺着!”长孙邱怒气冲冲拎着刚跨出院门的季照安往回扯,“药喝了么?养不回精血,你是准备死在雷劫下么?”
季照安比长孙邱高出一个头,被揪得弯下腰,然后扒住檐柱死活不愿进去:“喝了喝了,我师父呢?”
“我怎么知道?”长孙邱觉得这对师徒克自己,“师徒两没一个正常的,他敢教你也敢学,啧,有本事别来找我啊。”
那日血阵中,季照安在江熠的引导下炼化了龙魂锁,随后被塞了一把匕首,被要求自放精血入阵,那不是普通的法阵,是渡劫期魔修布下的血阵,以他的境界,自放精血和求死没差。
季照安从不怀疑江熠会对他不利,可也不代表他不会犹豫和害怕,但江熠说:“血阵中凡精血必入阵眼,以此循迹可顺势破阵,知道你为什么不能破境吗?你太注重得失,十年筑基让你学会珍惜,同时也限制了你的胆量。”
“为何独说少年无畏?年长者得之者众,方忧得失,你在怕什么?不过筑基境,便是破境失败跌至炼气又如何?既无退路合该向前,你要记住,绝处中任何行为都是剑走偏锋,等死亦然。”
“今日你若失败,为师陪你湮于此处。”
这怎么就不正常了?师父明明说的很对!
季照安越想越不服:“可是我破了血阵!师父教的没错!”
长孙邱嗤道:“那你怎么不问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怎么偏要你去冒这个险?”
是啊!他失败了师父也能破啊,季照安恍然:“为什么?”
长孙邱翻了个白眼:“因为他的状态还不如你,新伤叠旧伤不说,还越境炸了一个渡劫中期魔修,你指望他给你破血阵不如收拾收拾准备戴孝。”
季照安脑袋一空,看到山路上拐下来的江熠,神色平静,岑寂依旧。
[鸽子]
①“见”通“现”,奇奇怪怪的点,就是觉得这样看着读着更舒服[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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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错乱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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