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殿一如往常地忙碌，辛若莹听辛子阳报完一串名单，点头道：“堕海秘境凶险难测，我与无间长老说过，他会随同。”

辛子阳笑起来：“师父便是不说，无间长老也要去的，他门下的苗婉师妹此次也在队中。”

辛若莹了然：“是啊，这样的好苗子不可多得，是得看紧点。”

辛子阳颔首：“另外，无恙长老前两日找到我，似乎有意随队。”

辛若莹沉吟少顷：“许是秘境中有他想要的东西，随队长老定下了么？”

辛子阳摇头：“百年一现的上古秘境，趋之者众，这次去的弟子修为虽说都不低，但要防备的也多，随队长老重精不在众，可大乘之上的长老不是在闭关就是在外修行，弟子还未定下人选。”

辛若莹道：“那倒是巧了，这不送来了一个渡劫期。”

辛子阳略头疼：“无恙长老没有随队经验，且他的性子您也知晓……我担心他届时一心惦记着自己的宝贝，痴心起来就把弟子们抛诸脑后了。”

辛若莹沉吟：“你可知他想要……”

“宗主！”

辛若莹和辛子阳同时皱眉，看向大呼小叫冲进殿的弟子，辛若莹斥道：“大呼小叫，规矩体统呢！”

那弟子喘不过气，“噗通”跪下：“无、无忧长老出关了。”

***

日光照进无名院常年不用的厅堂，江熠被长孙邱就近按在客座上，压着脉门边探边骂：“我还当你能睡到死呢，醒了就醒了，凶我青山峰弟子？我调来的！你有意见？”

江熠顺着道：“让长老费心了。”

长孙邱没接，眉头越拧越紧，不被脑子束缚的嘴还在念叨：“能调几个弟子看着你都不错了，别以为自己有多大面子，你师父当年也请不动我亲自守着……”

辛子矜站在一旁哭哭笑笑，擦眼泪也要腾出一只眼盯着江熠，哽咽着自言自语：“我就知道，师叔肯定会醒过来的。”

江熠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左右不过一两日，但等他再睁眼，青山峰和平遂峰另设了单独的传送阵，辛子矜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他这一觉睡得太沉，十年光阴交错而过。

长孙邱沉声道：“你人虽然醒了，但不意味着元神的情况有好转，那些煞气我就不多说了，你清楚其中利弊，这么多年境界停滞有这个原因吧？”

江熠没有否认：“是。”

元神有缺，内含煞气，渡劫期的劫雷他根本抗不过。

“忍惯了病痛不是什么好事，你以为能抗过去，身体不允许，既然醒了，往后也消停些，纵然不能飞升……”长孙邱难得生出惋惜之情，叹道，“纵然不能飞升，也不能薅元神炸着玩，你有此际遇，能借煞气拢住元神已是一次转机，说到底也不过毛头小子一个，寿元还长着呢，活得久些，或能等到下一个际遇补全元神。”

江熠收回手，淡声应了：“那便借长老吉言。”

他能感受到元神中的煞气变得更多了，但又有些许不同，多出来的那部分显然更温和，想来应该是长孙邱想办法将煞气炼化过才补给他，但终归还是煞气，江熠知道长孙邱不是在吓唬他，煞气虽能拢住他稀碎的元神，但也时刻在其中冲撞拉扯。

算下来，他现在的情况应该更差。

长孙邱拿出一只丹药瓶：“能缓解一些痛觉，但你这毕竟是元神……总之不可能让你同常人一样毫无感觉，啧，多少有点用，你拿着吧。”

江熠顿了下，其实最初那段时间，他时常会觉得难以忍受，但这么多年过去，就是再不习惯也习惯了，实在用不上这些。

长孙邱横他一眼，幽幽道了句：“浪费我不少好东西才炼出来的，你不是没打算接吧？”

“……”江熠接过收起，“多谢。”

院门外传来弟子见礼的声音：“宗主。”

江熠抬眼，辛若莹逆光踏进厅堂，怔怔看他，辛子矜欢欣出声：“师父。”

长孙邱起身招呼着青山峰的弟子走了，江熠站起笑了笑：“师姐。”

辛若莹的眼圈一下红了，她疾步走近，一掌重重扇出。

“师父！”辛子矜扑过去，堪堪压下辛若莹的胳膊，她本想劝两句，却发现她师父的肩线绷得笔直，被拦下的手微不可查地发着颤。

辛子矜顿时哑声，厅外再次响起脚步声，她回头去看，是紧赶慢赶追来的辛子阳，沉默蜿蜒，师兄妹两面面相觑，辛子阳招手示意她同自己先离开。

厅内空下来，辛若莹咬着牙一字一顿：“江、熠。”

江熠垂眸，认打认罚。

辛若莹终究还是没补上那一掌，又气又心疼地吼人：“疼够了么！”

江熠没出声。

辛若莹是真想罚一罚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但一想到长孙邱说的“都是命数”，她又心疼的要命，她是真的怕，怕江熠再也不会醒来，怕看到他元神尽散。

而她无能为力。

江熠无从解释，想宽慰又觉言语苍白，不等他想好措辞，肩上一重，辛若莹拉下他，紧紧环住了他双肩。

江熠顺从俯身，想了想，一掌轻轻盖在辛若莹发颤的肩背上。

“师姐，对不起。”

辛若莹仰起脸，视线在横梁上来回地转，半晌，压下所有心绪，不轻不重拍了拍江熠的肩，放开他道：“我已派人四处去打听寻找修补元神之法……”

江熠有些无奈：“师姐。”

“你没资格劝。”辛若莹乜他一眼，“这事无人敢肯定，便是现在没有，那上古秘境呢？找不到只是没找到，不代表不存在，天道于二十年前允你一线生机，时岓，你命不该绝，师姐一定会寻到办法。”

江熠沉默一瞬，笑起来：“事在人为。”

辛若莹点头：“你刚醒，不可再逞强，回去休息。你受伤一事不好传出去，对外说你在闭关，不会有什么人过来。”

江熠问：“师姐可知照安在何处？”

辛若莹又斜他一眼，没好气道：“不是断绝关系了？”

江熠：“便是我舍得师姐也舍不得，此事是他提出，我并未应下。”

辛若莹凉飕飕道：“整个永沧大陆都知道你们断绝师徒关系了，你应没应下已经不重要了。”

江熠皱了下眉：“这十年间，他一次也没有回过宗门？”

“没有。”辛若莹叹了一声，“十年，他是一次也没想着回来看看他前师伯我，小没良心的。”

江熠一顿：“他拜旁人为师了？”

辛若莹：“谁知道，他都不认我们了，可不是前师伯了。”

“……”江熠按了按眉心，“师姐。”

辛若莹道：“你放了他走，又来问我。”

江熠敛眉：“……是我失职，不该放任他离开宗门。”

可他睁眼便是十年，十年，他纵有通天之能，也跨不回十个寒来暑往。万事在睡梦中尘埃落定，事已至此，他似乎也只能问一句是否安好。

辛若莹：“他不愿回来，子允将桦峰的开山印塞给他了，子矜近两年才回来长住，兰垣峰临着桦峰，但她也从未见过照安，他没去过那边，听说……”

“师父。”厅外响起辛子阳的声音。

辛若莹顿了顿，回身看去：“何事？”

辛子阳道：“无恙长老去而复返，现下在外候着等您，应是为堕海秘境一事。”

江熠：“堕海秘境开了？”

“一月后开。”辛若莹点头，看向他，“照安之事云沉每月会传讯告知我，子矜她们也知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问她吧，我去看看，晚些再来平遂峰。”

江熠道：“师姐自去忙，也不必来看我，我若有事自会去找师姐。”

“……”辛若莹一言难尽地收回视线，“你最好别主动来找我，不会有什么好事。”

一语成谶。

十日后，云家二公子造访，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无忧长老下了一整日的棋。

戌时，辛若莹还未忙完，江熠缓步走进万象殿。

辛子阳抱着一堆公文在殿下看，辛子允坐在他对面，抬头就看见江熠，唰地站起：“师叔。”

辛子阳脊背一僵，就听江熠道：“师姐，此次堕海秘境试炼，随队长老还未定下人选？”

辛若莹在案后抬头，先看了江熠一眼，随后目光不善地转向辛子阳。

辛子阳没接，果断起身向江熠拘礼：“师叔。”

他那会儿在平遂峰和辛子矜提到这事，辛子矜兴奋地说“恰好师叔醒了啊”时他就知道，大事不妙，果不其然，那丫头根本没把他的警告听进去，扭头就说出去了。

江熠颔首，看向辛若莹：“我想……”

“你不想。”辛若莹斩钉截铁，“辛子阳，送无忧长老出殿，戌时已至，万象殿拒不理事，关殿门。”

辛子阳：“……”

辛子阳认命，做出个“请”的手势：“师叔。”

江熠没动：“师姐，堕海秘境凶险万分，倘若你觉得我会有去无回，那便更无人能护这群弟子周全了。”

辛若莹沉默。

江熠道：“无恙长老或能多带回几株药草，但我能给师姐你多带回几个弟子。”

辛子阳二人嘴角一抽，忍住了。

辛若莹：“……”

辛若莹不理会：“云沉跟你说了什么？”

江熠坦然承认：“照安有意下堕海秘境。”

辛若莹蹙眉，她当然不可能一直将江熠困在宗门内，但不担心是假的：“你……”

“我理应走这一趟。”江熠道。

耳闻不如目见，梦境比人言来的深刻，即便知道自己可能是杞人忧天，江熠还是想亲自确认一番。

下章见面[三花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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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造化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