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风出剑快，江熠反应更快，侧身滑开的同时给冯康落了结界，他未召凌鸿，只手一次次推开剑身。

剑气肆虐，截下江熠每一次前行的路，逼他往林中退去，古木轰然倒塌，在闻风身后竖起道道屏障，他愈攻愈猛，挥剑快到毫无章法，全凭蛮力和灵力炸出一条路。

江熠无声叹了口气，广袖翻飞，灵力顺着剑身攀附向上，闻风手肘一麻，破剑哐当坠地。

“剑法乱了，对战忌心绪不宁。”

江熠擒住闻风手腕，闻风顺势前倾，江熠神色一僵，偏首后仰寸许。

脖颈微凉，闻风握掌成拳压在他肩侧，寒色刀刃抵上喉管，闻风眯眼：“无忧长老，这么好为人师？”

闻风的语气冷而轻佻，江熠侧眸，陌生的面容神色不虞，江熠微顿，松了手：“抱歉，冒犯小友了。”

闻风瞳孔缩了下，久久凝视着他：“妖丹。”

江熠掌心翻转，一颗珠圆玉润的妖丹出现。

闻风手上未松，江熠回首时肌肤撞上刀刃，闻风肩背骤紧，匆忙挪开了手，抬眼便对上江熠的目光。

没了压制的理由，闻风退后半步，扫过那颗妖丹，冷声道：“不是这颗。”

江熠道：“无意冒犯，聊表心意。”

闻风：“无忧长老竟如此护短？哪怕不是亲徒？”

“……”江熠道，“在其位，司其职。”

闻风攥着匕首的手无声收紧，半晌，忽地笑了：“是我无知蒙昧了，长老说的对。”

江熠：“……”

闻风撤开半步：“不耽误长老带门下弟子历练了。”

江熠蹙眉：“闻小友……”

“再不走，等我后悔了长老怕是难以脱身。”闻风没看他，扯着嘴角笑，“长老想见识见识一个无门散修越境斗殴的手段吗？”

闻风抬头：“我一无所有，纵是鱼死网不破也无甚可惜，如若能再伤无忧长老一寸半寸，也是荣光。”

长风过境，古木摇下枯叶，寂然抚过雪白袍摆，无声绕上漆黑长靴，闻风高昂着头颅，目光未有半分闪躲。

风继叶止，江熠垂眸撤步：“珍重。”

“……”

天地倒转，林深处传出一声巨响，参天古树轰然倒塌，四五散修匆匆找到声源，只见树身沾了点滴血迹，不见人影踪迹。

***

冯康跟在江熠身后，摸了摸储物袋，松一口气。

浮云之上空间微晃，江熠撤去障眼阵，冯康眼前一亮，劫后余生地扑向同门，然后膝盖一软，在惊呼声中跪了下去。

江熠一记灵力击在他背上：“恃强凌弱，宗训第一章十则，禁闭谷竹针道三日，我会代为转告无间长老。”

禁闭谷锁灵，处罚皆凭肉身硬抗，竹针道由寒竹笋铺就，生长速度快于普通竹笋百倍，寒气逼人，顶尖如针，走则万箭刺足，不走笋穿人过。

原以为逃过一劫的冯康顿时面如土色，但不等他求饶认错，江熠已然转身：“阵修弟子出列布阵，斗转星移。”

“剑修头尾，符阵守中，丹医居内，擅自离队者不必找寻。”江熠随口点了两句队形，看弟子们迅速调整，淡声道，“此行不限区域，但依旧提醒一句，机遇并危险共存，最后，愿诸位得偿所愿。”

言毕，年轻弟子们应声道谢，江熠留下三道剑意转身离开，稍远的位置还有一队，只有五六人，他得去那边。

堕海秘境不同其他秘境，一路静谧祥和到了种诡异的地步。

江熠谨慎地注意着方圆十里的境况，山路高低起伏，他人已至那队弟子附近，却又寻不到任何踪迹，此次斗转星移也没能找到人，周围并无灵力残留和打斗痕迹。

江熠正困惑，后方忽然有陌生气息出现，他掐了个匿形阵，几个穿着相近的少年少女抱怨着走过。

“那什么鬼地方，什么宝贝都没有就不说了，连只妖兽灵兽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凡人的农田呢，害我们弄了一身泥。”

“别说了，我都想问这堕海秘境是什么鬼地方了，进来都大半日了，顶多蹦出两只妖兽，我就没见过这么无聊的秘境。”

“好歹是上古秘境，还有三个月呢，慢慢找吧，我觉得现在还是看着点路，别又一脚踩空掉下去了，爬出来都费劲。”

“哦哦也是……”

江熠沉吟片刻，垂眸看见地面上的少许泥泞，顺着那群少年少女的来路走去，在一处山石旁侧停下。

山石上有足底打滑的痕迹，附近嫩绿青草上突兀地溅着星星点点的泥点，江熠顺着山石走过一圈，并未发现任何不对劲，但这片地显然是有问题的。

江熠俯身，一掌按在地上，灵力将要倾泻而出，面前的土地忽然拱了拱，一个小土包从地底倏然冒出、迅疾涨裂，长出个脑袋来。

江熠：“……”

抬眼看到江熠的闻风：“……”

脑袋上的青草抖了抖，掉了点土渣下来，闻风眼尾抽动，猛地往回缩，江熠伸手欲抓，却只擦着草皮而过，下一刻，土里伸出只手，扣住他的手腕往下狠狠一拽——

草色芬芳扑鼻而来，江熠毫无阻碍地被拉进地下，潮湿转瞬淹没感官，江熠坠入泥沼，闻风托着他后脑，看他的发丝袍摆浸入泥浆，眉心拧起，语气寒凉：“无忧长老还真是不设防。”

江熠没有错过闻风拉他下来时的愉悦，一时弄不懂这人此一时彼一时的想法，他要收手起身，却被攥得更紧。

江熠蹙眉，闻风发力带他落在一边小道上，脚下湿滑一片，坚实之地狭窄，唯容双脚落地，泥地泥沼混成一体，肉眼极难分辨。

江熠引诀净身，闻风在他两步外不咸不淡道：“这沼泽地来者不拒，却独独将无忧长老拒之门外，长老就不好奇？”

神识探查到那几个弟子的气息，他们果然是坠下来了，江熠正欲前往，闻言看过去：“愿闻其详。”

不知为何，闻风脸色不好看：“脏污纳垢之地，自然也欢迎藏污纳垢之人，长老修身洁行，凛然不可犯，理当被拒。”

江熠听出他话里的讥讽，没有出言。

闻风：“长老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进来么？”

“……”江熠沉默一息，拱手拘礼，“多谢小友。”

闻风拉他下来的瞬间，灵力自相触的位置散开，将他整个人拢在其中，说不觉冒犯是假的，江熠在那一瞬几乎是本能地想召剑劈出去，但闻风背上有伤，深贯肩骨。

闻风侧身，没受这一礼，脸色更臭，语气阴沉沉地：“不敢，是长老宽宏。”

“我宗弟子落入此间，我确要来找寻，得小友相助，不胜感激。”江熠平静道，“小友想要什么谢礼？”

闻风定定看了他半晌：“什么都可以？”

江熠：“凡我所有。”

闻风：“那我要你。”

江熠神色一冷。

闻风不紧不慢道：“……要你在秘境中保护我。”

江熠不辩喜怒，目光直直压进闻风眼底。

闻风丝毫不惧，无所谓道：“我孤身一人进上古秘境，说实话是真的害怕，无忧长老修为高强，保护弟子的时候带上我一个，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

羊皮卷上小红点的位置并不远，江熠纤尘不染站在那六个弟子面前时，六人甚至不敢相认。

闻风不客气地笑出声：“几位道友竟还有如此童趣，学稚子抹泥浆？”

六个泥人辩不出鼻子眼睛，讷讷出声：“无忧长老……”

他们没发现这泥浆会吞噬灵力，聚精会神大半日也没有发现别的危险，因此脚滑掉进来也没介意，如此几番后才发现，再掉进来连爬出去的力气都没了，六人着急忙慌扑腾许久，抬头一看，江熠神色淡淡。

……干脆溺死在这儿算了。

江熠接受良好地“嗯”了声，灵力将人卷出来，引诀洗干净后才发现还有熟人。

杜兴的脸恨不能埋进胸口，根本不敢看江熠一眼，闻风没心没肺：“那位道友是怕生吗，抬起头我们认识一下啊。”

江熠偏首看向闻风。

杜兴被迫抬头，愤愤瞪着闻风：“你是谁？”

闻风：“闻风，‘世事如闻风里风’的闻风。”①

江熠顿了顿，收回目光。闻风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许。

对面六人一愣，显然是听过这名号。

闻风笑眯眯：“接下来的三个月就要一起同甘共苦了，几位不介绍一下自己？”

六个弟子面面相觑，又看向江熠，江熠没有出言，他们疑惑片刻，挨个介绍。

“安和宗宿华峰，师承无风长老，杜兴。”

“安和宗顺灵峰，叶繁。”

“安和宗顺灵峰，孟林。”

……

“杜兴、叶繁、孟林、胡黎月、蔺淼、褚鹿。”闻风煞有其事地重复一遍，笑着点头，“我记住了，幸会。”

江熠道：“此地久留无益，先出去。”

闻风对出口熟门熟路，走到后上前一步就想去拉江熠：“我带长老出去。”

一阵风唰地挤进他和江熠中间，隔开那只爪子，杜兴咧嘴一笑：“不麻烦闻道友，我来我来。”

方才闻风一路显摆，强行搭着他的肩，生动形象地跟他描绘了加入这个队伍的“举手之劳”，还大言不惭地想让他叫一声“救命恩人”，杜兴已经在心底冷笑一路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狗东西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凭着有点资质想趁虚而入、借机讨好无忧长老好进平遂峰！季照安还没死呢！

闻风抓了个空，还被杜兴伸展一下双臂推出三尺地，眼睁睁看着杜兴告了声罪去扶江熠：“………………”

①“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出自李群玉·《自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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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造化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