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治伤

烟尘散去,那中年将领见一白衣女子几乎凭空出现,隔着无数倒下的士兵看向他,神情古井确如无波般平静。这令他瞬间警铃大作,大喝,“什么人!”

“此人我带走了。”白烬开口,“转告蘩国国君,若他执意赶尽杀绝,我会亲自去王城面见他。”

她的声音不高,但却能在这嘈杂的战场中清晰地响在所有人耳边。

中年将领终于反应过来她是谁,又惊又怒道:“是你!你是当年那个修士!国主待你不薄,你竟要救反贼!”

“陆家不是反贼。当年我就同蘩国国君说过,他疑心太重,终有一日将会祸及千秋。”白烬不想同他多做纠缠,“言尽于此,告辞。”

白烬一把抓起陆云迦。

“快拦住她!”

孤光剑气既出,无一人能近身。

白烬御剑飞起,身后传来箭矢破空的声音。

那将领挽弓连射三箭,一箭比一箭高。

她未回头,仅抬手向后一甩,灵力如无形之刃飞出,三支箭矢一齐被打落。

密集的呼啸声如凶猛的风,剑雨在向她袭来。

这将领是铁了心要留下她。

白烬欲出手挡下这些箭矢,却听见背后传来一阵金属相撞之声——漫天的箭矢纷纷落下,和不断飞来的流矢相撞。

她抬头看向前上方,钟玄朔的身影几乎完全与夜色融为一体,但那双眼眸却比暗夜更黑,以至清晰可辨。是他出的手。

她收回视线,带着陆云迦的飞往小院。

*

陆云迦受了重伤。腹部一道极深的刺伤已伤及体内脏器,背部数道长刀口,血肉模糊,更不必说四肢遍布的长短不一的口子。

一路上,因失血过多和精疲力尽,他精神涣散几乎无法保持清醒,为减轻他的痛苦,白烬一直在为他渡灵,他才能勉强撑着不至完全昏迷过去。

他口中喃喃念着很多名字,白烬听了会儿,意识到那是他的部下、兄弟、家人的名字。

九年的谋划,终是一场空,一路上有太多的人离开了他,方才的那场终结之战带走了他最后的同伴,他现在一无所有了。

回到小院已是后半夜。

白烬将他放于自己屋内的床上。

陆云迦还有意识,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白烬,用全部的力气死死抓着她的手,“为何……救……我……”

他们师徒二人之间隔着太多的秘密和误会,白烬很想对他坦诚相待,但她真的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她不能说,他是白酩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神魂,也是最后一个回来的机会,她实在做不到不救他。

钟玄朔抱着立于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

这一路他的脑中滚过无数个念头,但没有一个能告诉他,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除非是有妖、魔、邪修等势力用非常手段滋扰人间,修仙界之人不得干扰人间之事,否则会折损修行功德,介入得越多、越深入,离飞升越无望。这受伤的男子显然是凡间某国一个有名有姓的人物,白烬竟敢明目张胆地介入人间的政治纷争,是疯了不成?

况且,不论他怎么回忆,前世他从未见过此人。难道此事是因这一世他没有拜白烬为师而发生的变数?

——有关白烬的一切似乎越来越难以捉摸了,钟玄朔决定先静观其变。

白烬不愿回答陆云迦这个问题,但得不到她的回答,陆云迦就不松手。他那双遍布血丝的眼睛执着地盯着白烬,眼仁中流露出的坚决之意令她不忍直视。

白烬想要挣脱并不难,但他现在完全是凭着意志力强撑着这口气,她怕贸然将他这点力气卸下去反会弄伤了他,令他伤上加伤。

况且,她不想再和他起冲突了。

于是她俯身轻声道:“因为毕竟……我们并非陌路之人。”

这便是她的回答,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好像又什么都没说。

听到这一回答,陆云迦眼睫随即一颤,艰难道:“你……骗我……当初为何……为何拦我……”

白烬心中隐痛。

他对当年之事还有心结。明明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那件事?

但这些年来他所行之事可谓比登天难,若没有那深重的为家人正名的执念,如何能坚持得下来?这执念已融入了他的每一寸骨血,连带着所有阻拦他之人,也被他深深地刻在脑中。

而白烬,就是第一个阻拦他之人。

想必,在他心里,他绝不愿是她来救他。

“陆云迦,你若想活,就放手让我给你治伤。”白烬最终硬下心肠,“当年之事就过去吧,太久了,很多事我也忘了。”

她轻轻抽手,也不知是被说动还是没有力气,陆云迦放开了手。

白烬知道,得不到那个真正的答案,他一定会继续问的。她这个徒弟认死理,否则,当年他们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白烬去打了盆水来为他擦洗伤口。

陆云迦浑身上下都是伤,干涸的血液令衣料黏在他身上,且他身上还穿着厚重的铠甲,若直接帮他脱下衣物很难不碰到他的伤。

白烬略一思索,打算用法术将他全身衣物摘去。她把毛巾打湿,擦去陆云迦脸上的血迹,对他道:“接下来我会将你衣服除去,再给你处理伤口,你要是哪里痛就告诉我。”

说着就要开始动手。

陆云迦却再次按住了她的手。

“你身都是血,衣服不脱没办法治伤。我会轻些。”但她心里清楚,他不愿治伤绝不是因为怕痛。

恐怕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意志。

陆云迦闭上眼睛,依旧没有松手。

“陆云迦。放手。”

她不禁想要呵斥他,但见他双目紧闭,面容苍白,心中到底是不忍。

二人就这么无声地对峙。

但忽然间,白烬看到,有两行清泪从他眼中无声地流出。

经历这样的绝境,他竟只是流泪而已,恐怕,心里藏着的情绪已经大到能将他完全吞噬。

她想说些宽慰的话,可在这巨大的痛苦面前,任何话都显得苍白无力。所以她最终没有开口。

希望破灭、失去一切、身负重伤,而唯一在他身边的又是所厌恶之人,换做是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是生不如死。

可白烬想要他活。

“陆云迦,若你还念在过去的情分,就放手让我救你。”如今他生死攸关,就算再不愿,也必须清理这浑身的伤口。他就算再抗拒,今日她也要做成此事。

所幸,听她说完这句话,陆云迦的手似乎轻微颤了颤,但依旧没有放开。

*

白烬那句话说得极轻,但站在一旁“看热闹”的钟玄朔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仿佛是见了鬼。

“若你还念在过去的情分……”

过去的情分……什么情分?

如此暧昧不清的话,竟是出自白烬之口?

是否距离隔得有点远,他听错了?

不可能。每晚他在隔壁都能将白烬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现在他们可是在同一屋内。

所以,这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看了一晚上想了一晚上,最后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存活了下来——

难道他们曾是……恋人?

此念一出,钟玄朔只觉得浑身一震,心底生出一种怪异之感,令他坐立难安。

若真是如此,那这二人之间必然发生过什么激烈的矛盾,以至于床上那男子看上去对白烬十分抗拒。

“我来。”他心里莫名觉得烦躁,突然对那僵持的二人道。

白烬无计可施,最终放弃,后退几步将主场让给钟玄朔。但即使退到远处,她的视线仍落在陆云迦身上。

当钟玄朔开始动手解他的外甲时,陆云迦竟没有反抗。

白烬原有些担心钟玄朔做这种事没什么经验,下手会不知轻重,但见他的动作竟可谓是无比娴熟且轻柔。也就放下心来。

外甲很快解除,接下来是两层血迹斑斑的贴身衣物。

钟玄朔突然说:“你出去。”

白烬一愣,不知他是何意。她当然应该留下来,陆云迦不与钟玄朔相熟,所以他身边必得有相熟之人看护。不过这话说出来未免有些伤人,仿佛是在怀疑钟玄朔会做什么。

她不善言辞,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见她半天不动,钟玄朔皱眉,“出去。你在这不方便。”

白烬微怔,终于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是她大意了,在她眼中,陆云迦是从十一岁起就跟着她一起生活的孩子。那时她还未入灵溯派,将大半心血都放在教养他身上,几乎就如养了个自己的孩子。加之她又担忧他的伤势,一心只想他立即开始治伤,实在没能想到“男女需避嫌”这一层上去。

想至此处,白烬立即道:“好。”然后便退出了屋子。

*

厨房里有一块猪肉、一点青菜和一袋米,前去蘩国前,她在饭馆吃完面后并未立即离开,还买了这三样东西。

她打算用这些食材做些吃食。她和钟玄朔可以辟谷,但陆云迦要养伤,必须得进食。这个点镇上人早都睡了,想吃东西只能自己开火做饭。

其实白烬的厨艺很不错,从前游历时她就喜欢记下各地的美食的做法,有时候买不上现成的吃食就会自己做。后来在灵溯派安顿下来,因门派内有饭堂,而居所内也没有厨房,便不再做了。

洗菜、切肉、烧水、煮粥……等钟玄朔为陆云迦处理伤口的同时,她一件件地做。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到粥在文火上开始慢慢熬煮的时候,屋子里还是没有人出来。白烬不免忧心。

为让自己镇静下来,她压下心里的不安,坐在院内一张低矮的椅子上看天。

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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