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白烬心念刚动,胳膊就被一道大力抓住,几乎是拽着将她甩了出去。
海水中无所依凭,钟玄朔又用了十足的力道,白烬被甩出十多丈,才靠运灵止住了移动。
而在方才的天旋地转之中,她看到,那巨怪身上的一凹陷处骤然张开,露出一只血色的眼睛。
而钟玄朔,在抓着白烬将她甩开的瞬间,另一手同时召出了灵剑,剑身显现的一刻,他毫不犹豫地朝那巨兽刺去。
那巨兽在睁眼的瞬间,巨大的身躯竟灵活如泥鳅般扭动,霎那间就从先前的假寐状转变为浑身紧绷的进攻状。
钟玄朔的剑凌厉无双,一剑既出,连海水都仿佛被劈开,立时就在那巨兽身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巨兽吃痛,疯狂地扭动,挣脱了刺入身体的剑。
这一剑本是朝着它的眼睛去的,却被它堪堪躲过,只刺在了它身上硬皮处。但钟玄朔这一剑威力实在大,哪怕是它的外皮坚硬如铁,也硬生生刺穿了,粘稠的绿色血液流出来,瞬间将这海水染得又腥又臭。
白烬暗道不好,这巨兽的皮甚是厚实,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解决。
而他们也几乎不可能逃脱——在这水下,谁还能跑得过天生的水中生灵?
但若无法在短时间内拿下它,这里的动静很快就会惊动水下其他更为可怕的生物……
昏暗中,钟玄朔仍在和那巨兽缠斗,他的招式大开大合,即使是在水下也攻守自如。但这一路下来,他的灵力已消耗不少,此处已属幽冥界,上天遁地也找不到半丝灵气,若在此时大量耗灵,返程的危险便会增加数倍。
想到这里,白烬顾不上神识相撞带来的影响,立即放出了自己的神识。
凡有心者,就有被操控神魂的可能。
——她要锁定这深海巨兽的心脏。
神识内一片模糊的光影之中,那巨兽体内的血管经络呈深黑色,而所有深黑色的线都汇聚往一个方向,一个跳动着的如巨大石块一样的东西。
这就是……那巨兽的心。
白烬朝钟玄朔喝道:“住手!我有办法一举制住它。”
钟玄朔被她这声命令喝得一愣,那不容反驳的语气瞬间将他拉回了从前。
就好像前世还跟着白烬修炼时,他因怎么都练不好某个剑招而发狠砍劈地面,被白烬瞧见责骂时她的语气。
在这样危急的情形下,他竟因为这突然闪现在眼前的回忆而一瞬恍惚。
待回过神来之时,却见灵光拥着一人影而来,挡在他面前,同那巨兽仅仅咫尺之遥。
她手中并无任何武器,完全的赤手空拳。他想她怕是疯了,下一瞬却见她两指在自己眉心轻轻一点,一束淡金色的光缕被指尖引出,柔和的淡金色的光照亮了她的面庞。
巨兽森然的双瞳已锁定了她,如此近的距离,只要稍一向前冲撞便可将她的身躯撞得支离破碎。它的尾巴已经摆起来——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额前的那只手朝前伸出,指尖的光缕在海水中快速游动,没入巨怪的身体。
一瞬间,巨兽好像被定住了一般停在了原处,血色的双眸中精光尽失,尾巴虽还在抖动,但已能明显看出,它身上的肌肉已彻底松弛下来。
很快,它的双眸就重新阖上了。
“快离开这里。”白烬收手,对钟玄朔道。
巨兽陷入沉睡后,海底也就此安静下来。
二人继续上浮。
钟玄朔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一言不发,但内心却在上演另一番惊涛骇浪。白烬制服巨兽的那一幕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而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竟在她出手时下意识地生出了一种“这下不必担心了”的依赖感。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在这么危险的时刻,他怎么还敢走神?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的内心深处,仍对她有那种熟稔的依赖。
不仅如此,到这时他才终于承认,自前日他昏了头硬要把此次任务的机会从晏辰手中抢过来时,他对她的态度,就已经变了味。
他竟忘了前世的白烬所做之事,这二人虽不是同一人但本质并无不同,他这么做,怎么对得起青焰!
难道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久到连仇恨都淡了?还是因为这些天他一直在强化这样的认知:这个白烬,不是前世之人。
可白烬就是白烬,她做过的事,即便时光倒流,也不能被抹去。
思及此处,他暗自攥紧了拳头。
*
二人继续向上游,直到浮出水面。
呼吸到空气的一刻,他们终于可以停下避水诀,稍作歇息。
三百年前的神魔之战后,白烬为寻找白酩来过幽冥界,今日也算是故地重游。
冥渊的景象和当时并无太大区别,海面上飘着一层黑雾,除此以外,低空、高空都密集地分布着黑色的云,这些云好像被冻住了一样,风刮过也不能撼动分毫。
这些就是天然存在的魔息。
任何魔族都能生成魔息,但这魔息一旦脱离魔族便会很快消散,只有天然存在魔息才能不依附于任何东西而存在。
他们要取的,就是这东西。
幽冥界甚少有阳光普照的时候,气候比之其他几界冷得多,这水更是寒冷刺骨。
二人浑身湿透,衣服紧贴在身上,好在为了下水他们穿的都是轻薄衣物,倒不觉得多重。
白烬想起往事久久没动静,钟玄朔瞥了她一眼,不由心神大震。
但这次并非因为她做了什么,而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白烬。
一头墨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侧,水滴顺着发丝淌下来,面庞是惊人的白,如瓷玉,清水涤荡后留下些许水珠,更衬得她整个人清冷出尘。而那些水珠正划过她细腻莹润的脸,划过纤长皓白的脖颈,划过……
某种本已彻底消散在时光里、溶解在血雨中的情愫被这一幕所唤醒,当钟玄朔意识到时,惊慌、恐惧和自我厌恶一齐冒出来,狠狠地、死死地压制住了它。
最终他成功了,刻意的控制令他没有去深究那究竟是什么,他把视线移开,脑中只有一个遏制了其他一切杂念、执念、妄念的念头:
我绝不是这样一个……卑劣之人。
白烬对钟玄朔心中所想浑然不觉,见他迟迟不行动,便问:“如何收集这魔息?”
钟玄朔不看她,只默不作声地将一只手伸出海面,手掌摊开,上面有一片黑色的薄如绢布的东西。
这就是黄泉引路符。
他另一手捏诀,令它飘至半空。
海面上那一层雾气般的魔息缓缓滑动,逐渐升起汇成几道黑色的线,延伸向飘在半空的符。空中那些冻住的魔息云自边缘开始消解,黑色粉末般的魔息飘下来。
巨量的黑色魔息在空中形成了一个漩涡,灌入引路符之中。
引路符所需的魔息量并不大,只一会儿就已收集完成,钟玄朔收回引路符,道:“可以了。”
二人又御起避水诀,潜入冥渊之中。
*
返回小院的路上,白烬御剑飞得比来时还快,竟让钟玄朔觉得有压力。他跟在她身后,一如前世做她弟子时那般。
只不过那时,她常常会转过头来看他是否能跟上,而今却是再也不会回头了。
耳边一路狂风呼啸,他们终于落地小院。
孤光还未停稳,白烬便跳到地上,匆匆走进屋中。
她这么急着回来,无非是想确认陆云迦确实留了下来。钟玄朔看着她急匆匆走进屋的身影,有些恶意地想,要是那个陆云迦已经离开就好了。
然而放出去的神识告诉他,并没有。
屋内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他不屑地走进自己的屋子。
陆云迦正在窗边看书,见白烬进屋,他放下书本,朝她看过来。
白烬见他在,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她知道他经历那番打击后定然不好受、不愿多说话,因此只问:“身体可有何不适?”
他摇了摇头。
白烬道:“那就好。我去做晚饭。”
白烬来到厨房,淘米、切肉、洗菜……今日的晚饭是笋片炒肉、红烧鸡块、炒青菜和鲫鱼汤。
白烬去叫陆云迦吃饭时,顺便喊了钟玄朔。
初春的傍晚,三人在花树下一起吃晚饭,好像一家人。
只是,若有人在一旁观察,便会发觉这三人之间的关系未免太过冷淡。
白烬吃得很少,她平时并不怎么吃饭,现在也只是为了陪陆云迦。她的视线在碗里的米饭和桌上的菜之间徘徊,实际却在用余光观察他。
陆云迦显然无心吃饭,他的思绪似乎神游天外,只偶尔在被口中食物触动味蕾之时说句:“这味道和从前一样。”
这顿饭吃最后,他说:“以后不必做饭了,实在麻烦你。”
钟玄朔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他也吃得极慢,每一口饭菜他都要咀嚼很久才咽下去。每道菜他大概都只吃了一两口,却花费了最长的时间。
最后,他说:“我来刷碗。”
夜色渐深,陆云迦对白烬道:“夜间很凉,你别在外边睡。”
白烬微怔,随即道:“我不睡。夜里大部分时候在调息,在哪里都一样。你安心睡床上便是。”
当夜,白烬还是坐在院子中的椅子上看星星。于是又想起了从前的事。
白酩降生于星昙海,但却未将那里作为自己的居所,而是选择了距人间最近的青冥山居住。青冥山是神域中一处极为特殊的所在,它虽属于神域,却与神域其他地方相距甚远,反而是和人界的群山相接。
那里位于整个人界的中心,气候四季分明,山中土壤肥沃、水草丰美。
白酩战死后,青冥山便再无人居住了。
白烬看向西北方向的天空,好像这样就能望见记忆中的那座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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