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魔利爪划过,白烬背上立时出现三道极深的伤口,白衣顷刻间被鲜血染红。
□□的疼痛尚在其次,那贯穿灵魂的痛令她瞬间丧失行动能力,她无力支撑,更无法反击,整个人朝地上倒下去。
逐渐模糊的视野中,陆云迦在大声地喊着她,不是她的名字,而是他曾喊过无数次的那个称呼。
师父!
影魔更加疯狂地涌来,为了不让它们伤到白烬,他跪坐在她旁边,用尽全身的力气挥着孤光,将一波又一波的影魔击退。
可影魔的目标就是他,即使他不断地击退,也还有更多的影魔蜂拥而至。
白烬还未完全失去意识,但剧烈的疼痛令她只能做最后一件事。
她握住陆云迦的一只手,将体内所剩无多的灵力尽数渡入他体内。
“用吧。”她虚弱道,“你一直都记得的。”
白烬的灵力并不是温暖的,相反,是如山泉水般的清冽。这灵力进入他身体的一瞬,仿佛春雨入土,唤醒了他体内的某个东西。
一些被刻意遗忘的东西如春苗破土般疯狂生长,体内干涸的灵脉重新充盈,好像有溪流灌注其中,而它们最终都化作了陆云迦的灵力。
早就深刻于心的记忆瞬间苏醒,他从地上站起来,孤光剑身的流光在黑暗中显现,他的剑招不再是先前那般杂乱和莽撞。
剑气如虹,顷刻间荡涤了他周遭全部的黑烟。
陆云迦立时俯身查看白烬的状况,却发现她已失去意识。
“你醒醒!……”一瞬间,他脑中闪过无数人的身影,那些人都曾同他走过一段难忘的旅程,可最终也都离他而去。
“师父!你醒醒!……”
白烬……她于他而言,是太特殊的一个。
他绝不愿看到,她就这样离他而去。
一旁的钟玄朔如遭雷击,近乎呆滞地看着这一幕——他方才是听到了……师父?
白烬和陆云迦,竟是师徒?
怎么可能?!
先不论前世他从未见过、听过此人。这几日,他亲眼看到白烬对他可谓是舍生忘死的好,但前世的她又是如何对自己的?!
现在却告诉他,那人也是她的弟子?
绝无可能。
这不会是真的。
他要去问个清楚——他必须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抬手解决剩下的所有影魔,瞬间来到陆云迦面前。陆云迦正为白烬渡灵,但钟玄朔不管不顾,抓着他的肩膀冲他吼:“你喊她什么?”
“放手!”陆云迦试图挣脱,但钟玄朔的力气实在太大,无奈他只能努力维持那渡入白烬体内的灵流不断。
“我问你叫她什么!”钟玄朔又问了一遍,语气激烈——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激愤。
“滚!”陆云迦借着一道新生成的磅礴灵力挣开了钟玄朔,他体内经脉中正疯狂地运转着灵力,他急切地想要将周围的灵气都化为己用,再渡入白烬体内。周围水、木属系的灵气朝他涌来,竟在他周围形成了肉眼可见的灵气漩涡。
陆云迦身处这漩涡中心。他全都想起来了,如何吐纳灵气,如何运转灵力,九年未动灵力,此刻他的身体似乎想要在片刻之内就补上这九年的空缺——他感到体内好像打开了一个空洞,源源不断的灵气被纳入其中,又转化为灵力。他仿佛正被这灵力托起,身体轻若无物,天地茫茫,只剩下自己和身旁的白烬。
最终,全数灵力皆归于白烬,他感到这躺着的人的呼吸在逐渐变得平稳,面色也不再那么苍白。
钟玄朔被他身上迸发出来的强大灵力震得连退数步,神志也稍清醒了些,未再上前。
水和木属系的气息充斥了整个空间,他后知后觉地想:看来,她是收了个和自己属系完全契合的弟子。
而那弟子正在破境。他额心有光纹变换,周身的灵气漩涡也在高速流转。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已经连破三境。
此人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
钟玄朔想,前世的自己,不如他。
他无法靠近,于是在给小院加了个结界后,他索性坐在一旁,边调息边观察陆云迦的情况。
又过了片刻,只见陆云迦周身的灵力漩涡缓缓减弱,眉心的光纹路逐渐变得黯淡,直至彻底消失。
他终于睁开了双眼。
在破境的过程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到极致,因而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所运转输出的灵力已全部输入白烬体内。她身上被影魔伤到之处渐渐恢复,疼痛似乎有所减轻,她的呼吸平稳下来,身体状况在好转。
他将白烬从地上抱起,起身缓缓走入屋内。
钟玄朔的思绪很乱,他当然很想知道这二人的关系,但初次听闻时产生的冲动尽数褪去,现在他心里剩下的……竟只有隐隐的害怕。
可他究竟在害怕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于是,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陆云迦抱着白烬离开,未再说一个字。
自己竟也开始逃避了吗?钟玄朔想,真是可笑啊,他曾发誓,为了复仇他要一往无前,如今才过去多少年,他就开始逃避了?
他的视线扫到被陆云迦抱着的白烬,大片的血色令他很难忽略她背上那几道影魔利爪造成的伤口。
月光昏暗,他瞧不真切,但他似乎看到,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旁,有一些奇异的纹路。
*
夜已深了。
白烬仍处于昏迷中,影魔的攻击伤在魂魄,这会令伤者的精神状况受到极大影响。因此白烬昏迷后,躯体的惊恐和不安却更为明显,此刻她眉头紧锁、浑身颤抖,似乎是被困在极可怕的梦魇当中。
陆云迦给她施了个安神诀,令她进入最深度的昏迷中,她的状态才终于稳定。魂魄之伤不似□□上的伤那样容易恢复,但他记得白烬教过他,灵为生灵之本源,魂魄是生灵的一部分,应当可用灵力来修复。
但在为她渡灵之前,必须先把白烬背上的伤口处理好。这九年打仗的经验告诉他,若不及时处理伤口,将会引发严重的感染。
陆云迦拿了个水盆去打水,出门时正好撞上钟玄朔。
“你要做什么?”陆云迦手中的铜盆十分的晃眼,钟玄朔显然是明知故问。
昨日他虽得钟玄朔主动帮忙治伤,但因敏锐地感受到了此人身上所散发出的微妙的恶意,陆云迦对他的第一印象很差。片刻前又见他状若疯癫,又不免心生警惕。
但他也清楚这人修为很高,或许师父都不是他的对手,自己还是不要招惹他、小心为上为好。因此他简短地答:“打水,为师父处理伤口。”
“你会吗?是否需要我帮忙?”钟玄朔问。
——这是什么愚蠢的问题。
陆云迦不解,他是个武夫,这点应当不难看出来,怎么可能不会处理伤口。而且这人和师父最多就是同门的关系,师父伤在后背,异性之间,这点嫌总是要避的吧。
他冷淡道:“多谢。但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处理。”说罢便转身离开。
于是钟玄朔硬生生把那句“要不要我去镇上寻个医女”咽了回去。
罢了,这人现在必然担心白烬的伤,无暇回答他的疑问,还是等明日再问。
*
陆云迦打水返回屋内,走到白烬床边,准备帮她擦拭背上的伤口。
安神诀下,白烬的呼吸虽然逐渐平稳,但十分虚弱,这让陆云迦颇为不安。
重回凡间的这九年里,他学过一些粗浅的医术,知道如何通过把脉查看病人的身体状况。于是他轻轻拉出白烬的手臂,把手指搭在她腕上,感受她的脉搏。
感受到那微弱跳动的瞬间,他便皱起眉。几息之内,他神色变得极其严肃——
怎会如此?
她这具修仙之体,竟是一副气血两亏、神思纷扰之状,且显然积弊已久。
怎么会这样?
他心中突然涌上一阵酸楚。
他的印象中,白烬一直都是那个修为强悍、无所不能的师父。
他们一别九年,她应当变得更强大才对,怎么反而身体衰败至此?
这些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曾经,在离开她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坚信白烬是个凉薄之人:这样的人,永远都以自己为先。
后来他经历多了,回想当年之事,开始隐隐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误解了她——她绝非凉薄之人,只是……在他和所谓大义面前,选择了他,而已。
他无数次回忆二人共同生活的那几年,她对他可谓尽心倾力,倾囊相授。而二人行走于世间,她也一直教他匡扶正义、帮助弱小,她自己也是这么做的……这么多年的相处,难道他还不知,她本性究竟如何吗?
如今她这具忧思衰弱的身体,仿佛进一步印证了他的想法:这些年,她怕是付出了很多,身体才会亏损至此。
即便是如此,她也要来救他。
而自己……却从没给过她好脸色。
他轻声呢喃。
“可是师父,我早就原谅你了。
“我只是……无法原谅和接受这样的自己。
“现在,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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