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迦放开她的手腕,轻轻翻过她的身体,为她擦拭背后的伤口。
因男女有别,他并未将她的衣服完全去除,只是小心剪开了伤口附近的衣物。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白烬后背的七叶花印记。
此前他只大致扫过她的伤,见其附近有乌青,本以为是不慎沾染的污泥。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虽然只露出了部分,但他能辨认出,那印记的纹路似乎是一株植物。
这是天生的?还是刺青?
有何特殊含义?
但这是师父的私事,做弟子的无意中看到已是不敬。陆云迦不敢多看,按下心里的疑惑,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他不知道的是,影魔在肉身上造成的伤口和伤者魂魄上的伤相连,稍有不慎就会牵动魂魄。所以,尽管他在为白烬擦拭血迹时已经十分小心,但刚刚才安静下来的魂魄无比脆弱,即使是微小的扰动都无法承受。
于是,原本在深睡之中的白烬陷入了神思扰动的浅梦之中。
迷迷糊糊中,她竟然梦到了许久不曾梦见过的青冥山。
战神府邸的花园内一切如旧。
唯一不同的是,她竟不再是一株无法移动的仙草。
而是,已经化作人身的白烬。
她走在花园里,远远地看见水边的亭子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撑着脑袋假寐。
一阵欣喜涌上心头,她加快了脚步。
可就这一小段路,她却怎么也走不完——不论她怎么奋力奔跑,她和那亭子的距离怎么都无法缩短。
而那亭子中假寐之人也始终没有睁开眼看她一眼。
欣喜逐渐转为恐惧。
她焦急不已,可越是跑,越是无望。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累,双腿更是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但她一定要去见那个人。
她一定要同他见上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的一面。
这已经成了她的执念。
于是她大声喊他:“白酩……”
“白酩……”
她一直喊到嗓子嘶哑,那人都好像没听到似的,头也未曾抬一下。
“白酩……白酩……”
恍惚中,花园晃动起来,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坍塌,眼前之景如镜花水月般破碎。
在极度的惊慌中,她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声的“师父”。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她终于睁开眼睛。
陆云迦正抓着她的手,焦急但轻柔地喊着她。
见她清醒过来,他松开手道:“师父,你可是哪里不舒服?你方才……”
他顿了顿,哑声道:“……一直在喊一个名字。”
*
隔壁房内。
为了监视隔壁房间的动静,钟玄朔又放出了神识。
白烬尚在昏迷中,按理说没什么好监视的,可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开了神识。
在模糊的神识中,他看到陆云迦在帮她处理伤口。
一开始,白烬睡得很沉,几乎没有任何元神波动。但很快,她就没那么安静了。
她的元神开始有了波澜。起初只是有些小小的涟漪,如同零星的细雨落入水面。
但刹那间,暴雨骤起。
伴随着狂风,这雨越下越大,水面上被砸出密集的坑,远处波浪一浪接一浪打过来,整个海面波涛汹涌。
仅仅是用神识感受,钟玄朔就能感受到这其中潜藏的巨大的不安和恐惧。而白烬本人的感受,可想而知。
她究竟是怎么了?前世从未见过她有这样剧烈而脆弱的情感波动。
在床边守着她的陆云迦试图叫醒她,但约莫是怕她突然被唤醒会更加惊恐,只敢轻轻地喊着“师父”。
听着这一声声的“师父”,钟玄朔的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守在床边的那人应当是他,而并非是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凡人。
白烬的元神波动越来越激烈,同时她好像在喃喃地说着什么。
神识探查中,声音远比画面清晰。
他很快听清,白烬始终重复着同一个词,那是一个人的名字——“白酩”。
一声、又一声,伴随着她元神的剧烈震动。就算是再无情的人,都能感受到她强烈的悲伤和无助。
他没有意识到,他身下的被褥已经被他抓得皱成了一团。
*
窗外响起鸟鸣,天色逐渐亮起来。
一夜未眠的钟玄朔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房内并无回应。于是他又敲了一声。
终于,屋内响起极轻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房门被陆云迦打开。
“何事?”恢复了运灵能力后,他伤口的恢复速度快了许多,仅一夜时间,他就已经不再是前几日那般虚弱的样子。
“她怎样了?”钟玄朔问。
“师父还没醒。”陆云迦放低声音,“麻烦你请帮她告个假,多谢。”
“好。”钟玄朔应道,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还有何事?”陆云迦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藏于身后的剑。
钟玄朔终于问:“白烬她是你师父?”
陆云迦不知他是何意,并未立即作答。
钟玄朔面部紧绷,但面上依然一副平静的样子,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这一切都逃不过在尘世中摸打滚爬了九年的陆云迦的眼睛。
他很紧张。
为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他瞧不出更多,只简短道:“是。”
然而,这句话却令钟玄朔神色剧变,即使他早就对这个答案有了预期。
这竟是真的。
她收了一个弟子。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不是吗?灵溯派没有哪条规矩说不可以在门外收徒。
可是为什么他心里会对这件事如此的……排斥呢?
他无法接受。
他无法接受,他的、他的……又收了别人做弟子!
这时,一个尖锐的问题冒了出来:你为何不能接受?
对啊,为何呢?
他忽然感到心里一阵刺痛,与此同时,头也痛起来,某种熟稔的、久违的感受如深埋在地下的种子般蠢蠢欲动,似乎下一瞬就要破土而出。
识海深处,有一个蛊惑般的声音幽幽响起:如果,他就是前世的你呢……他将代替你,重复你前世的命运……
像溺水者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对,对,这一定是他这两天来感到怪异而烦躁的原因——白烬又收了弟子,若是他这唯一的知情者不做些什么,将来那弟子也会遇到如自己前世一样的事。
“你怎么了?”见他面色有异,陆云迦把身后的剑握得更紧了些。
钟玄朔控制住自己的神情,不想让对方察觉出自己的失态,生硬地答道,“之前倒是未听师……师长她提起过。”
陆云迦更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不想愿再同他说话,随意敷衍了几句就关上了门。
*
凌晨白烬从梦魇中短暂地醒来,但只清醒一阵就又因为脑中尖锐的疼痛昏迷过去。可她就连在昏迷中也是深陷梦魇,陆云迦持续为她渡灵,又施加了三遍安神诀,才令她再次深睡过去,如此过了一整个白天。
这期间,陆云迦大多时候都守在她床边照顾她,不时为她输送灵力,希望能让她快点好起来。
钟玄朔则一直待在他房中,正午时敲门进来看过一眼她的情况。
白烬终于在傍晚时分悠悠转醒。她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陆云迦。
陆云迦正在院子里择菜,听到屋内动静就立即放下手中的菜叶,急匆匆走进去。
钟玄朔闻声又放出神识,关注他二人的动静。
只听白烬道:“我睡了多久了?”她嗓音沙哑,声音中透着虚弱。
“一天。”
“后来有影魔来过吗?”
“没有。”
“那就还来得及……”白烬垂眸自语。
“什么?”陆云迦不解其意。
白烬却道:“云迦,你是不是也发现了,昨晚的影魔是冲你来的。”
陆云迦微怔,思索片刻后才开口道:“弟子确实也如此认为。但我如何会得罪魔族势力,这我实在想不通。当年……离开师父后,我也再未和凡间之外的事物打过交道。”
白烬看着他真诚的神情,确信他在此事上没有任何隐瞒。
昏迷之时,她梦见了白酩,梦里那种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得相见的慌乱令她心有余悸——陆云迦就是白酩的转世,现在影魔冲他而来,这绝不是巧合。
上一世,陆云迦死于政治斗争,殒命于复仇之路。
这一世她刚救下他,紧接着就来了影魔。
……像是,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天道竟对他如此残忍,连一丝生的机会都不愿给吗?
他今日躲过此劫,可不知还会不会有下一个、再下一个?
此念一出,白烬瞬间背脊发凉,只觉得前路幽暗,令人胆战心惊。
但她无法对陆云迦言说这一切,况且她也无从得知,影魔究竟是怎么找到他的。于是她对陆云迦道:“想不出就别想了。影魔依靠魂魄追踪,一旦被影魔锁定神魂,除非飞升或殒身,否则会被影魔追到天涯海角。”
陆云迦问,“可有办法能够解决此事?”
“有。”白烬道。
“要如何做?“
白烬没有说话,她缓缓地站起来,抚上陆云迦的肩膀,道:“放心。我会解决的。你这两日早些休息,一定要把伤快些养好。”
二人自房内走出,一同到院内择菜。
白烬刚一坐下,钟玄朔的房门便开了。他从房内走出来,沉声道:“你过来一下。”
白烬和陆云迦同时抬头,后者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而白烬看出他是在叫自己,问:“怎么了?”
钟玄朔微一偏头,示意去院外。
白烬不解其意,心想或许是她昏迷时门内有重要之事发生,于是便站起身跟着他走出去。
二人走出小院,钟玄朔抬手施了个隔音诀,对白烬道:“影魔追击之事,你预备如何?”
白烬瞬间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微沉,冷声道:“你探听我们说话?”
钟玄朔并不理会这质问,他甚至毫无愧色,一字一顿道,“被影魔锁定魂魄之人,除非死,否则就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逃脱追踪。”
而白烬面上已有愠色。
男主将会一直这么自我安慰-破防-自我安慰-破防……循环,他真的巨巨巨矛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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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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