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酩曾同白烬讲过魔族内部的等级秩序。
魔族内部弱肉强食，以强者为尊，且族群内存在一种特殊的共生关系：强者对弱者具有“震慑”，即在一定的实力差距之下，高等魔可以任意驱使低等魔，而后者几乎无法抵抗，只能沦为高等魔的奴隶。即便已是强者，仍只是更强者的奴隶。
虚空中每时每刻都在诞生新的魔，低等魔数量庞大，因此高等魔从不会吝惜他们的性命。在他们眼中，弱于自己的魔不是同族，只是大量趁手可用的物件，强于自己的魔也不是同族，是随时会杀死自己的威胁。
千万年来，魔只做一件事：生存。
为了生存，他们不断修炼、掠夺，因为只有变强，才能凌驾于其他魔之上，才能不被轻易抹杀。这些行为几乎出自本能，但若只有本能，也绝对无法在残酷的幽冥界生存下去。所以每一个高等魔都绝非等闲之辈，他们一路走来所经历的，以及他们的所思所想，都远超外界的想象。
在这森严的等级之中，有一凌驾于所有魔之上者——魔族之王，他的强大令所有魔族屈服，魔族称之为“主上”，灵族则称之为“魔主”。
冥渊未封印之前，魔主已稳坐最强者之位数百年，期间有无数魔想取而代之，均以失败告终。但每一个魔都知道，只要魔族还继续存在，对至强之位的争夺就永远不会停止。
时至今日，白烬不知道这王者之位是否已经易主，但她相信魔族的天性难以改变，所以在魔面前提及他们的主人、主上，就是在嘲讽他们的弱小。
褚嵬果然被激怒，面目瞬间变得无比狰狞，喝道：“找死！”猝然伸出一手，隔空攥紧。围在她四周的藤蔓立时暴起，再次朝白烬刺来。
但是已经晚了。
就在白烬故意激怒他之时，孤光中迸发出来的白光行将消失，而与此同时，诛魔阵中各关窍之间的联络也都已搭成。
反击，就在此刻！
布满整个地穴的诛魔阵在刹那间打开，无数道灵气刃凭空出现，贯穿了在此范围内所有的魔物。
藤蔓被灵气刃割断，残枝落至地面，疯狂跳动，剩余部分纷纷缩回那一个个眼睛似的孔洞，然而那一只只眼睛也在快速消失。
“还真是、小看你了。”褚嵬仓促躲避，运起魔功抵挡，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这个阵法的强度远大于片刻之前厉澜夜所设阵法。她究竟是何时开阵的？是在上跳下窜地躲避藤蔓之时？
在这么仓促慌乱的情况下，她竟还能开出一个杀伤力如此之强的阵法——这简直是怪物！
灵气刃无处不在，他只要动一下，肉身就会立刻多出数道口子。他虽毫不爱惜这具身体，但这痛感是真的，失了这具躯体的他会在灵界烟消云散也是真的！
现在，轮到他来忍受这伤与痛了。
他不是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只是还从未被一个自己视作蝼蚁的下界修士逼到过如此地步。想到这里，他目眦欲裂，凶相毕露，恨不能立刻将她碎尸万段。
白烬落至地面，腿部的贯穿伤令她差点栽倒。她以手撑地稳住身形，而后伸手召回孤光。
空中银光一闪，灵剑再度回到她手中。
不远处的厉澜夜猛地睁开眼，他很快就想起发生了什么，迅速从地上站起身。
他看到正用剑支撑着身体半跪在地上的白烬，立即明白过来是她救了自己，焦急大喊道：“阿烬！你——”
“澜夜，引爆灵脉。”白烬打断他，“立刻！”
得此指令，厉澜夜立时朝隐脉奔去。
见此情景，褚嵬心绪大乱。自出冥渊以来，此行任务将以失败告终的预感首次出现，与此同时，那名为“主上”的恐怖压迫感瞬间扼住了他的脖颈，令他浑身痉挛不止。
他不顾一切地操纵藤蔓前去阻止厉澜夜。即将关闭的孔洞被强行打开，藤蔓从中涌出，却像是被硬拉出来的。灵气刃砍断大半，最终只有几根逃过，游蛇一般靠近厉澜夜，攻向他后背。
然而白烬神器在手，见此情景，隔空一剑砍过去，剑气所至，藤蔓碎作无数块，散落了一地。
到了此刻。，褚嵬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行的成败从一开始就不是掌握在他手中——白烬看似一直处于弱势，但却始终牢牢把握着这场对决绝对的主动权。
这狡猾的、可恶的人族修士！
厉澜夜顺利到达隐脉旁，只需要一个响指，便可将之引爆，这场危机便彻底解除了。
但是他却没动。
“澜夜！还不动手？！”他应当在靠近隐脉时就动手的，但他没有，他在犹豫什么？
白烬心跳如狂，她已知道，厉澜夜在顾忌什么……
快动手啊！她紧盯着他。
“你立刻走！”厉澜夜对她大喝，“这里有我！”隐脉爆炸威力极大，她若此时不走，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脑中轰然一声，一个念头占据了全部心神：他最终还是犹豫了……这个时候，他不该考虑她的……
“不必管我，立即动手！”她吼道。今日她注定走不了的，她一走，褚嵬会立即对厉澜夜出手，届时他们将失去最后的翻盘机会。
褚嵬终于反应过来——他怎么忘了，凡人是不会舍弃他们的天性的……他还有机会！
他顾不得每走一步都被贯穿身体的剧痛，立即行至通道口下方，面上又恢复了那刻毒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既然现在不跑，那就都别跑了！”
“白烬，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呢……有你在这儿，掌门他又怎么会动手？在选择这具躯体之前，他可是辛辛苦苦培养了你两年。你说说，他怎么舍得呢……”
“澜夜！动手！你要置全派人于不顾吗！”白烬嘶吼，但声音已是沙哑无力。
“他不会的。喂，掌门，”他朝厉澜夜喊道，“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去死的吧，她可是你最看重之人，当年你就是因为遇到了她，才想出了那个宏大的计划，你不会忘的吧？若没有她的出现，你对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绝望呢？”
“别听他的话！立刻动手！你是灵溯派的掌门！”白烬的声音如金石碰撞，每个字都仿佛打在厉澜夜心上，铮铮作响。
厉澜夜从未如现在这般痛苦，一边是他誓要守护的门派，一边是他此生最为看重之人，他怎么可能割舍其中任何一个？
可不知何时，他的眼眶中已蓄满泪水，也不知何时，他指尖已经出现了燃魂术的火花。
他惨然一笑。
对不起，阿烬……是我无能、无用、无为！才会害你至此！
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良善、最强大、最聪慧之人，你当拥有最好的前程……可这一切，都毁于我手。
我愧对于你！
惟愿……以我的一切，换你来生一世平安。
他看到白烬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笑，他看到褚嵬惊慌的面容和他身上猝然暴涨的魔息，他看到白烬手中孤光灵光大盛，剑气如虹，将褚嵬的魔功挡住——
他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瞬，预料中的爆炸却没有发生。
一个玄色身影穿过这一切混乱，掐灭了那即将触碰到隐脉的燃灵术。
如此做之后，那人又转身朝褚嵬施一道法术，灵流如虹破空而去，巨大的冲击力将他震飞了出去。
看清来人后，厉澜夜大惊——好快！这是钟玄朔？！
褚嵬撞到石壁之上，“咔嚓”一声，一只手臂已然断了。他勉力站起，阴鸷的眼神盯着面前三人，用另一只手将那条几乎折成两段的手臂拉过来，用力一扯——
伴随着骨肉断裂之声，那只手臂竟被他硬生生扯断了！
浓重的魔息从那断臂的伤口中涌出，竟迅速化作有形实体，一只新手渐渐成型！
褚嵬皮笑肉不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钟玄朔没理他。
他转身走向白烬。白烬仍撑剑半跪于地上，他高大的身形山一样压过来，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拉扯起来。
白烬肩上被抓得生疼，好像要被这大力捏碎了，不过这和腿伤被牵扯到的痛比起来算不得什么，她闷哼一声，身形不稳几欲摔倒。
钟玄朔加大了力道，硬把她拉住了。
“你做什么！”厉澜夜惊呼奔来，钟玄朔挥手将他震开。
他把她拉近，贴着她的脸，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清她在想什么，神色狠厉地质问道：“你本就认识我，是不是？！”
白烬的瞳孔骤然放大。她虽看上去仍镇定自若，但这样微小的变化逃不过同她靠得极近的钟玄朔的眼睛。
“别想骗我！”他扣在白烬肩膀上的手骤然用力，“回答我！”
四目相对，白烬没有躲闪，也没有说话。
他已经知道了。
所以不论她说什么都相当于再次揭开前世疮疤，而他们二人又要回到当初那种不死不休的关系。
但或许，也是时候了。
她想做之事都已完成，此事……既然瞒不住，也无需再瞒。
褚嵬：你这也太不尊重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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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质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