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走吗

灵溯派主殿之上,叶照临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本就不大赞同长老们的“突发奇想”,把两个陌生人硬凑一块,定然别扭。在接到晏辰的回复后,他更是笑不出来。

他这三徒弟的德行他还不清楚么,这几年说也说了罚也罚了就是不改,还每每都能钻到空子躲过戒律堂的责罚,若冒犯到白烬,他简直无颜面对她和其他师长。

虞照微的直觉很准,叶照临心中最属意的人选就是她,晏辰太滑,钟玄朔太冷,这两个人谁去白烬那儿他都不放心。

于是,当看到三人一同走进来,各自陈述意愿表示自己愿意领命时,他倒是舒了一口气。

但很快就满腹狐疑:这三个人是怎么回事?怎么都忽然上赶着要领这差事?

作为三人的师父,叶照临对他们的性情多少有些了解,尤其是晏辰和虞照微,这两人的心思简直是写在脸上的,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

原来是晏辰先动了歪心思,这小子一向沉迷色相,这次竟将主意打到了师长头上。

而钟玄朔看似对任何事都不关心,实则内心纯善,他看穿了晏辰的算盘,就不会坐视不管。

虞照微的心思也好猜,她喜热闹怕孤单,让她一人留下自然不愿,于是也跟了过来。

叶照临无奈地想:他可真是教出了一群好徒弟。

可长老们哪里看得出来。

三人陈说想法时,三位长老和掌门频频点头,看得出是真心为他们敢于在门派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精神感到欣慰。待他们说完,厉澜夜道:“你们三人皆为我派优秀弟子,又是师出同门,竟都如此积极地愿为门派奉献,看来你们的师父把你们教得很好啊。”

话到此处,他的视线落在叶照临身上,后者则象征性地干笑了下。

接着,卫天工又让温迩大致讲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和他们需做之事,为不泄密,他隐去了魔族,只以擅长伪装的奸细代替。

“毕竟此次任务还是有一定危险的,为了保证安全,你们需要尽量和白烬师长保持比较近的距离。因此,我认为还是选择一位女修比较好。”厉澜夜道。

钟玄朔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厉澜夜钟意虞照微,如此晏辰应当不能如愿了。这样也好,虞照微虽然娇气了些,但修为也算出众,且她只是嘴巴厉害胆子却不野,干不出什么离谱之事。

“既如此,照微,你去吧。”厉澜夜话音刚落,叶照临就道。

师父一锤定音,三个弟子神态各异。

晏辰计划落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钟玄朔一脸淡然。

可方才还言之凿凿此次任务非自己不可的虞照微却也低着头,迟迟没有回应。

就在大殿的气氛因这良久的沉默而变得有些尴尬时,虞照微终于开口了,声音细小如蚊:“……额……掌门,师父,我想问一下,我要跟着白师长多久啊?”

“短则数日,长则数月也说不准……这就要看你们多久能找到那奸细了。”厉澜夜耐心道。

虞照微又问:“如若一直找不到那奸细,会怎样?”

“这你无需担忧,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师长们顶着,莫怕。”厉澜夜温和道,“不论结果怎样,你的职责就是时刻寸步不离地跟着白烬师长。尤其是只有你们二人之时,届时门内任何人都不可相信。你们在明,奸细在暗,身份数量都不知,所以你一定要注意周围动向、随机应变,以防他们偷袭……”

谁知厉澜夜的话还没说完,虞照微的脸色就唰一下煞白,仿佛下一瞬就要晕过去一样,她虚弱地看向叶照临:“师父……”

“照微!”叶照临微愠,压着嗓音低喝一声,想让她看清这是什么场合。

虞照微被这声低喝吓得不敢说话,但脸上的委屈却是怎么都收不住,小脸皱成一团。

厉澜夜一时也没料到这孩子这么胆小:“这……”

叶照临只好无奈道:“掌门,长老,换人吧,我这徒弟比较怕生,跟不熟悉的师长共事恐有些困难。”

作为师父,他很清楚,他这五个弟子各有各的毛病,虽说都是各自性格使然,但确也有他这个师父教导不力的原因。他自小受到良好教育,实在做不出打骂之事,且他本就不是脾性暴烈之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生气失控都是收徒后发生。

晏辰就不必说了。虞照微今年已十九岁,还从来没单独下山做过任务。他虽不喜她这骄纵的做派,但每回虞照微泪眼巴巴地望着他时,又于心不忍,担心自己是否对他这唯一的女弟子太严苛,只能依了她。

今日她当众露怯,叶照临本打算等回去后好好训斥她一番,但又想到这任务确实比看上去危险得多,而她在门派众长老面前被自己一吼定然也不好受,便又心下不忍,于是在言语间替她遮掩。

况且,虞照微也不全然有错,她凭一时意气争抢这次机会,竟还能及时意识到这其中的困难,在掌门拍板后仍敢拒绝,从这角度想来,她竟是值得褒奖的。既然她向他求助,作为他的师父,自然要对她的安全负责,他也只能帮她。

厉澜夜听了叶照临的话,又看了看眼神躲闪的虞照微,胡子轻颤,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最终他转向钟玄朔和晏辰:“那你们二人……”

未等他说完,晏辰就抢先道:“掌门,我愿前往。此次下山,凡遇妖邪大都是师弟出手,连续五日不得歇息已十分辛苦,因此今日任务我义不容辞,请掌门允准。”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厉澜夜虽有些不悦,但想这弟子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道:“既如此,那便由你……”

“且慢。”

“慢着!”

叶照临和钟玄朔一同道。

再一次被打断,厉澜夜的嘴角几乎要抽搐了,“……怎么?”

为不让晏辰前往,叶照临昧着良心发挥了此生最大的胡编乱造能力,在心中编织了一番粗糙的说辞,见此情形果断闭了嘴,示意钟玄朔先说。

钟玄朔道:“此次任务人选非我莫属。”

这话可谓狂妄,且师弟拆师哥的台,他可是丝毫不顾同门情谊——这种风气不是灵溯派的所倡导的,一时之间,大殿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于他身上。

厉澜夜听他这话,竟忘了方才屡次被打断的不快,道:“你且说说,为何说非你莫属?”

“因为我知道如何找到魔眼种子。”钟玄朔直视着他,道。

这回不光是厉澜夜,四位不苟言笑的执法长老面上也微有异色。

“你说清楚,你要如何找到种子?”

却听钟玄朔道:“无可奉告。”

“钟玄朔,不可胡言乱语。”叶照临皱眉道。

“我并非胡言乱语。”钟玄朔道,“你们方才说,现在派内之人皆有嫌疑,包括你们。所以这方法我不能对站在这里的任何人说。”

叶照临突然无比后悔自己先前没有好好教他门派礼仪。钟玄朔见门内师长从不行礼也从不用敬语,而今还当着掌门和长老的面口出狂言,他看着额角一跳又一跳。

晏辰情绪激动:“钟玄朔,我竟没发现你这么有心机!为了抢我差事你还真是不择手段,连这么拙劣的谎话都编得出来!”

见他神情激动,面容甚至有些狰狞,叶照临急忙低喝道:“晏辰,不得口出狂言诋毁同门。”

钟玄朔看都未看他一眼:“我是否在胡言乱语,相信掌门、长老和师尊自有定夺。”

殿内安静了半晌。

最后厉澜夜终于说:“此次人选,就给钟玄朔吧。”

*

偏殿。

钟玄朔推门而入时,白烬也闻声抬头。

二人视线相撞的那一瞬,仿佛时空交错。

前世,自那件事发生后,钟玄朔刺她一剑,离开灵溯派,此后他们的每一次相见,都伴随着兵刃相接和鲜血飞溅。

多久没有像今日这样——只是一次和平的面见?

就好像,他们还是灵溯派的一对普通师徒,而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门内的见面。

第三面。

六年后的此生第三面。

而在这六年间,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们曾是这天底下最熟悉对方之人,今生却是实实在在的陌生人。

白烬放下手中读了大半的典籍,从椅子上起身,对来人道:“走吧。”

她的眼神那么平静淡漠,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寻常的看陌生人的眼神。

钟玄朔想,这一世他们并不相识,她这么看自己实属正常。可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白烬有什么地方变了。

到底是哪里,又说不上来。

至少是她的眼睛,似乎其中不再有光了。

只有古井无波的平静。

钟玄朔的眼神丝毫不避讳地在她身上打量。

白烬看到了他眼中的戒备和轻慢,但她什么都没说,也并未表现出任何不快。见他久久不作答,又问一遍:“钟玄朔,走吗?”

当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蹦出来的一瞬,钟玄朔不禁愣了一瞬。

从前,她喊出的一声声钟玄朔,曾是他听过的最温暖的话语,也是后来缠绕他数年不散的噩梦。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少不了要听她喊自己许多次。这无疑会勾起那些最不堪的回忆。

不过,只是一次或许只有短短几日的查探而已,忍过去就是,他不至于应付不了。

前世他那么恨她,以至在死前都要诅咒她尝尽世间至痛。如今重生一趟,面对这个白烬,却不再有那样浓烈的恨。归根到底,是因为他知道,他那么深恨着的根本不是这个白烬罢了。

如今虽还未寻到青焰,但他始终不相信前世那么活生生一个人会凭空消失。她一定还在世上,只要找到她,他便会离开这里。届时什么白烬、黑烬,都同他再无关系。

他应了一声,不快不慢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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