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前尘

冥渊是幽冥界的入口,浩浩汤汤绵延万里,能灼伤魂魄的魔息蕴含于每一滴冥渊水中,除了魔族,没有任何生灵能安然通过。

自魔族崛起,便常从冥渊而出滋扰灵界。灵族每每集结力量反攻,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魔族遁入冥渊。因此,对于魔族的侵犯,灵界只能加强防御力量,千年以来,已经疲惫不堪。

三百年前,魔族贪心不足,挑起神魔之战。

魔族将战场扩展至冥渊,以为必胜。但在战事的关键时刻,战神白酩以身为祭,封印冥渊。

他的肉身投入冥渊之中而消解,神魂离体,被他用地火点燃,化作万千灵息落入冥渊水中。

引燃的神魂释放出巨大的力量,瞬间笼罩整片海域,数以万计的魔兵被囚于这威压之下。灵息净化了冥渊水,使其重归清澈,魔息荡然无存。

冥渊就此封印。

而白酩肉身消散,神魂俱灭。神族宣告战神白酩陨落。

百年间,白烬所打听到的有关那场大战的消息皆是如此说。

但白烬总是不信。

若白酩真已神魂俱灭,那么为何他设在府邸花园的结界禁制会一直存在?

后来,她辗转多处探寻与神魂、法术、转世有关的一切讯息,几乎能确信,在那场大战中,在引燃神魂之后,白酩尚有一缕神魂留在世间。

这缕神魂经地火熏染,沾上了人间之气,在白酩肉身消散后无所依凭,便入了轮回。

对于神族来说,神魂不灭,便有重生之机,若这缕神魂能够在人间的轮回中修行圆满,那么他便有机会回来。

但白酩的这缕神魂在千年间无数次大小战役中沾染了太多杀伐之气,转世投生之人多早逝而难得善终。且因为这杀伐之气极重,多次轮回也难以消弭。

雪上加霜的是,因是残魂,他的这缕神魂十分的虚弱,历经数次轮回后已有消散之兆。

等白烬找到他这一世的转生之人时,他的神魂或许只能支撑最后一次轮回了。

若这次轮回后再无法修行圆满,那么白酩便会真正地、彻底地消失在这世上。

白酩的最后一世,便是陆云迦。

他是蘩国大将军之幼子。当时她应蘩国国主之邀参加国宴,宴席上有数不清的王公贵胄、高官重臣、外邦来使,个个身着华服、穿金戴银,国主喜欢热闹,于是席间歌舞不断、一派浮华喧嚣,她坐于一张云纹玉案前,一眼便看见了将军府的小公子。

他和白酩全然不相像。但或许是山中百年相伴,她已经太熟悉他的气息,只一眼,她便确信那就是白酩。

她本只想远远瞧上一眼便足够,却没想到,宴席结束后,陆云迦的父亲,蘩国大将军亲自求人引荐,来求她一事。

他想让陆云迦拜她为师,希望她能带他离开蘩国,从此修习仙法。

震惊之余,白烬更多的是不解。她不明白,为何这位父亲,会想要他那前程似锦的儿子交给一个陌生人。

追问之下,将军终于说出真相。

陆云迦幼年时曾从树上跌落,昏迷数日不醒,气息逐渐衰弱。全家束手无措,已经开始准备后事。

此时一个游方道士叩门求见,自称有办法救府上的小公子。

那道士果真救活了陆云迦。

陆家人眼见原本气若游丝的陆云迦竟在转瞬间就恢复了生机,面色也逐渐红润起来,喜极而泣。

道士对老夫人说,小公子命格极重,可生来魂魄虚弱,此生怕是难以善终。

老夫人忙问如何化解。

那道士道,待他十一岁那年,蘩国将来一位仙师,届时若能让小公子拜之为师,随其修行,此劫或可化解。

老夫人问,到时如何能知道就是那位仙师?

道士答:待她来时,你们自会知道。

老夫人将此事郑重交代给了陆将军,但自幼征战沙场、从来都是靠自己拼过一场场厮杀的陆将军并不以为意。

直到那场国宴,他看到白烬的那一刻。

那一瞬间,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强烈的念头——这就是那道士口中的仙师。

有关那道士的话,母亲多少次耳提面命,他从来都是扭头就忘。今日不知怎的竟会想起来。

他原本想,或许只是往日甚少见到女仙师的缘故。但国宴上君主对陆家说的话却让他猛然警醒,令他不得不开始思考,是否将陆云迦送走是现下他不得不走的一步。

陆家先祖有从龙之功,后人代代掌重兵,几世的军功累积之下,名望、财富都达到了顶峰。

蘩国现任君主继位十年,羽翼渐丰,对陆家渐生忌惮之心,国宴之上,试探、打压之意都十分明显。

陆将军见微知著,从中预见到了未来整个家族可能的最坏的走向。

将陆云迦送走的念头越发强烈。

在宴会结束后,他找了人引见白烬。

于是,白烬收了年仅十一岁的陆云迦为弟子。

那时的白烬未入任何门派,她带着陆云迦在青冥山脚住下,除了教授他仙法外,也教他读书写字。

五年后,陆家遭到清算,一夕之间,满门抄斩。

陆云迦得知这一消息,立时就要赶赴蘩国为家人报仇。

白烬拦住了他。

陆云迦这一去,必会沾染杀戮,此次轮回必将失败。所以她不愿他前去,可其中缘故她无法言说,只能以“修道者不可沾染杀戮”为由,劝他不要前去。

陆云迦自然不愿。

二人爆发激烈争吵,最终,陆云迦与她恩断义绝。

前世,那是白烬最后一次见陆云迦。

五年后,陆云迦带陆家旧部杀回蘩国都城,但围困被俘,最终被君主下令处死。

得知这消息的一刻,她一阵头晕目眩。缓过来时,发觉自己手脚冰凉,半点动弹不得。

那日后,她闭门不出整整十日。

后来终于重新振作起来,便是和门派众修士一同前去冥渊修补裂隙。冥渊是白酩牺牲之地,立于冥渊上空,她难抑悲伤,因而在海面下出现异样的动静时未能提前发觉。

前世种种因果,皆是有迹可循。

*

七年前,当她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走上了一个无可挽回的衰颓之势的一刻,她彻底下定了决心。

她要救陆云迦。

或许她无法看到白酩回来的那一天,但只要她做了这件事,他回来的希望能多一分。

第二日她便下了山,在救世的同时寻找陆云迦的踪迹。

蘩国及其周边是她去得最多的地方。终于,下山的第二年初,她找到了他。

陆云迦和她决裂后很快同陆家旧部会合,他们一边躲避蘩国国君的追杀,一边积蓄力量,等待着带兵杀回都城的契机。

白烬从未在钟玄朔面前出现过,某日她乔装与他擦肩而过时,悄悄在他身上种下了一枚【追踪蝉】。

这枚追踪蝉上有她一丝神魂,不论多远的距离,只要她动用心神之力,便能感应到蝉的所在。

此时此刻,她就在用这法术,将自己的神魂与之相连。所以钟玄朔才会感受到如此剧烈的元神波动。

后半夜,这汹涌澎湃的元神波动逐渐恢复平静。

白烬的屋内再无其他动静,她只是安静地打坐调息。

钟玄朔也收回神识。

深夜的小院无比安静。

*

翌日清晨。

一夜没睡的二人在同一时间推开房门,看到彼此的一刻,谁也没有先打招呼,一时间,院内的空气中仿佛都写满了尴尬二字。

最后是白烬先道:“准备好了?一起回门内吧。”

“嗯。”他应道。

魔眼出现后,灵溯派封闭,现在整个门派只有白烬和钟玄朔可以来去自如。又因门内每个人都有魔族奸细或傀儡的嫌疑,掌门给了他们便宜行事之权,他们去往任何地方都可以不提前通知,包括禁地,他们都可以自由出入。

梳理过一遍最近发生的事之后,白烬决定先去找那位第一个发现魔眼的弟子,再去看看萧城和墨执的情况。钟玄朔对这一安排并无异议。

出发之前,白烬问:“昨日你说有办法找到种子,可否说说是何办法?”

钟玄朔瞥了她一眼,道:“你既领了这差事,想必已经有了对策,不若你先说。”对白烬,钟玄朔更不愿讲他那原本就不多的礼数。

白烬倒不生气,道:“我确实已有对策。”

“昨日我查阅典籍,在一本记载了上古禁阵的古籍中寻得一法。”

“《九寰禁阵图录》?”昨日他推门而入时,白烬手中捧着的就是这本古籍,“听名字,都是些邪修功法。”

“禁”字是邪修编纂书册时常用的字,所以这本书大概率是本邪典。

“是。”白烬道,“其中记载了一阵法,能令一定时间、一定范围之内发动过的术法尽数显现。”

“代价是什么?”

邪修功法和正道功法的区别在于邪修总是试图绕过艰辛的修炼来达成目的,但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捷径,他们在某一处获得了便利,必然要在另一处加倍还回来。所以,邪修的功法必然需要付出代价,最常见的代价,就是对身体的巨大损伤。

以物易物、等价交换,十分公平,但整个修仙界之所以对邪修深恶痛绝,就是因为他们往往不愿承担走捷径的代价,而是抓无辜之人献祭,替自己承担这代价。

“付出一些元神之力。”白烬道。

“只是一些?”听到这几个字,钟玄朔觉得荒谬。

前世他在叛出灵溯派后加入了一个邪修门派,接触了大量邪修功法,所以他很清楚,要想达到白烬所说的效果,绝不可能只是“付出一些元神之力”。

白烬这么轻描淡写,究竟是不清楚邪修功法的阴毒之处,还是太过自信,亦或是……想要向他隐瞒此事?

“透支一些元神之力。”白烬道。

透支,这代价听起来还像样点,但他依然觉得这个主意很蠢:“不妥。

“且不说整个门派有多大,这里的每个人每天都会施展法术,此阵你要开多大?元神之力持续透支,消耗的就是性命。你难道不知?”

他的话不无道理,但白烬心里已有过一番考量——此事从头到尾都十分蹊跷,若求稳妥,他们可以与所有卷入此事之人一一交谈,再在门派各处仔细查探,必能找到不少线索。但她担心这么拖下去会生出意想不到的变故,因此最好是速战速决。

“我有把握开阵,而且,这是最快的方法。”她道,“此事拖不得。”

钟玄朔冷笑一声:“你或许有这能力,但此阵蕴含邪气,你以为能瞒得过其他人?门内本就人心浮动,保不齐有人浑水摸鱼,拿此事来做文章。我们是有便宜行事之权,但沾上邪术,你很难说得清。”

他越说越不留情面,但白烬却始终面无波澜,仿佛一截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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