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川的幻身已经在羲和堂门口蹲守大半天了。

非是他不想进去。

南明城作为羲和堂最重要的分堂之一，本身就有不少防御反击手段，最主要是有初篁真君亲自布下的法阵。

一来他不擅阵法，简直是一窍不通；二来他这幻身的强度不高，强行破阵可能都撑不到见初篁，更别说和他谈判。

本来想要逮一个跑腿的去传话，偏今日分堂门前可罗雀。

直到未时三刻，落川才终于抓住一个往里进的小弟子。

抓住了，但没完全抓住。

树藤缠上他那一刻，那弟子露出个得逞的笑，像水一样融化消失。

落川瞳孔微缩，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四周快速汇聚起浓雾，可见不过身前方寸，浓稠的雾气还隔绝了神识的探查。

天色也暗下来，衬得南明像一座鬼城。

落川察觉到自己充当耳目的茎干与枝条被切断了彼此之间的联系，像独立于一个个的小空间，和本体的联系却还是在的。

这样的感觉有些新奇。

陌生的信息接收模式让他对情报的处理变得生疏。

初篁会蒙上他的眼睛，堵住他的耳朵，落川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会是用这种方式。

他什么时候疏散了城里的人？

或者说，这一切都只是障眼法？

落到初篁手里的只是个幻身，落川不是很急，还能静下心来想破局之法，提防着真君的后手。

对于这个对手，他向来怀揣着最大的敬意，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落川按着记忆中的方向，往曦和堂走了几步。

院落的大门敞开着。

在一片雾茫茫中，清晰可见的园林内景更显得诡异。仿佛扯着嗓子在说，这里有问题。

但落川别无选择。

他抬手，一抹新绿从食指指间窜出，飞速伸长，颜色也快速从明亮的绿色变为老成又浓重的墨绿。

枝条探进门里。

无事发生。

收回手，老枝已经走完了它的一生，一瞬间枯萎，散作飞灰。

落川先迈了一只脚，等了两息，才迈出另一只。

然而，等他完全站进大院，才发现院内景象与从院外看到的，并不相同。

至少没有坐在太师椅上的初篁真君。

落川很想跑，跑得远远的。

这种压迫感并不来自于椅子上叼着草茎，吊儿啷当的少年，而是他身后一袭黑衣，抱剑不语的高个男人。

落川隐在地底的根系绞了绞。

怎么会融合得这么快，明明上次还只有一点点……

计划里最大的变数生了变数，他不得不把安排往前提一提。

他想通知妖怪们动手，但白雾妨碍了约定的信号，能动用的只有道观里那部分。

不够。

给初篁塞牙都不够，何况还有一个龙君。

“来都来了，聊会儿？”

初篁打破了沉默。

迹雪下垂的视线往上抬了一瞬，又落回他师父身上。

没有更好的办法，落川一边延展根系找妖怪，一边施术长出一把椅子，与初篁相对而坐。

“真君想聊什么？”

“看你在门口大半天了，我以为你想和我聊呢。”

初篁伸了个懒腰，姿势从靠着左边的扶手换成了靠到右边的扶手。

没骨头的样子和正襟危坐的落川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胜券在握了。

只有初篁自己知道，他心里没底，怕正眼看人会露怯。

他没底，落川也摸不着他的底，一人一妖假模假样地凑在一起相互试探。

落川好久没接话。

初篁的哈欠打了一半，看到落川笑了。

“原本是有此意，只是现在……”

话音未落，初篁剑已在手。

澄黄色的光，羲和剑。

同一时间，数以万计的树根破土而出，生长，连结，只一息便代替白雾笼住了南明城。

遮天蔽日，密不透光。

羲和剑的光芒在黑暗中像个靶子。

墨成布下的困阵被破，显露出第二重功效。

绝灵阵。

南明彻底成了一座囚牢。进不去，出不来，连灵气也绕开它去。

初篁愤然挥剑，隔着半座城破开笼壁上的一截树根。

可树根后面还是树根，层层叠叠，无有穷尽。

连被砍断的一截也快速再生了。

初篁发泄似的又挥出两道剑气，破口大骂道：“你不讲武德！”

东渐被龙君带着远离了战场中心，但凭他现在的实力，城中发生的事也算了如指掌。

快速再生，boss基操罢了。

落川幻身刚被剑气打散成一地落叶，地面又裂开，钻出的树枝长成一个人型，金色树叶覆在表面，一眨眼，又是一个落川。

竟是本体前来。

初篁也不多废话，拔剑便砍。

落川被削去半截身子，下半截疾退数十尺，又重新长上半身。

“真君果然武德充沛。”

“阁下大我几万岁，让让先手怎么了？”

话音落，两人均已消失在原地。

到他们这个境界，若是有当世顶尖的修士在场，也只能瞧见漫天的时空裂隙飞速出现，缓慢愈合。

也或许瞧不见。

天空仍被根须遮挡，灵流狂暴混乱，羲和剑高频撞击发出的嗡鸣已经无法被耳朵捕捉。

光是身处战场之中，就要去掉一条命。

大阵第三重功效得以显现。

异空间里，人群从茫然到焦躁再到恐惧，只需要一点点时间。

外界的动荡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这一方天地。

阴云笼罩下，羲和堂站出来主持大局时没遭到多少抵抗，初篁嘱咐的防御阵法也顺利建成。

落川与初篁缠斗，还要留意自始至终沉默着的迹雪。

即使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连视线也没分给过落川一丝一毫。可只要他站在那里，落川就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猫盯着的老鼠。

不敢大意。

然而迹雪实在冤枉。初篁顾忌他的伤势，三令五申，不许他出手。

他只是单纯地看而已。

初篁打得窝火。

无往不利的羲和剑头一次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

初篁砍不动几万年的伏谷木，落川也拿神石铸成的剑没办法。偏对战双方又都是极灵体，灵力外放为术式，又散作灵气，再被纳入经脉转为灵力。

换而言之，在这方封闭的天地里，这场架几乎是永动的。

真君就没打过这么麻烦的架！

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