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拜完了，总是会再念叨一会儿，说说自己这一天又做了些什么。

龙君没想到自己还有个这么小的信徒。

“你怎么不去庙里拜？”

小孩儿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紧张兮兮地盯着这个奇怪的不速之客。

龙君的内伤逐渐好转，外伤可没。

被天雷炸得皮开肉绽，一块完整的鳞片都没留下。

化作人形，就成了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衣，比乞丐还不如，任谁也不会相信，他就是龙神。

对自己的伤，他多少有点数。以人类的审美而言，说是毁容也不为过，毁得还很彻底。故而现身之前，他将脸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

就这样一副尊容，别说是小孩子，就是大人，也难免被吓到。

可是小矮子除了开头那一阵，竟然一点也不怕他。

“阿爹阿娘不许我去，害怕冲撞了龙神大人。”

小矮子说到此处，低下头踢了一脚边上的小石子，十分委屈。

他和那些玩泥巴的小孩子才不一样呢！

“……”龙君的目光跟了小石子一阵，“你不怕我？”

“龙神大人看着呢，我不怕！”

“你来拜了多久了？”

“有一年啦！你知道多久是一年吗？一年好长啊。”

“一年那么长，他连你来了都不知道，你还这么相信他吗？”

小矮子一瞬间涨红了脸，攥紧拳头好像想冲上来打他，最后却什么也没做，连同他理论也拼命压着声音。

“你胡说！龙神大人什么都知道。”

不知道是因为日子太无聊，还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坏种，看着小家伙气急败坏还强忍着的样子，龙君来了兴趣。

“你就这么确定他是神？说不好就是个野妖怪呢？”

“不许你说龙神大人的坏话！”

“你不是说他什么都知道吗？他听到我那么说，也没反应，一定是因为我说对了。”

“你，你……那是因为龙神大人宽宏大量，才不与你这泼皮无赖计较！”

龙君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是你什么人，要这样维护他？”

“是我的救命恩人！”

“嗯？你叫什么？”

这些年来找他的人无一不是有所求，求过他的人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这小孩儿是哪来的。

“岁岁！”

小东西挺着胸口，看起来非常自豪。

“瞿岁岁？”

瞿家村中，十户有八户姓瞿，龙君理所当然地说出了他的推测。

岁岁摇摇头，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道：“我阿爹和阿娘都姓瞿，但是我不姓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龙君这会儿已经顺着这个名字，牵出了一连串瓜，自然知道这名字的来龙去脉，也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为什么了。

他摇摇头。

“自然是因为，这是龙神大人亲赐的名字！”

岁岁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副求夸的表情。

龙君此时十分不自然，他也没想过，自己随口起的，准备给他当小名的名字，会有这样隆重的待遇。

早知道就好好起了。

“你的那个龙神大人没读过书吧。”

岁岁一怔。

在村里，但凡是个人，没有一个不对他名字交口称赞的。

因为龙神大人统共就赐过这一个名。

龙君的反应太出乎意料，他反应不过来。

“啊。”岁岁轻呼一声，“神仙为什么要读凡人的书？”

“他又不是神仙。”

岁岁不想同他争论这个，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孩，说不过肮脏的大人。

“不愧是龙神大人，没读书也能起这么好的名字！”

龙君摩挲着手上的凹凸不平的伤疤，半响，道：“哪里好了？俗不俗？”

“我的名字，我觉得好就是好，天下第一好！”

龙君斜睨着只到他膝盖的小人，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模样，一时说不出来话。

短暂的沉默过后，岁岁后知后觉地问道：“你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你？”

龙君十分窘迫，方才骂自己倒是起劲，这会儿却羞于承认了。

“唔……我忘了，我受了很重的伤。”

小问题，骗个小屁孩儿罢了。

果真，岁岁一听他受了伤，立马原谅了他先前的大不敬之举，目露担忧。

“你还能走吗？我喊二大爷来给你看看？”

瞿家村唯一的大夫，家中行二。这一个村子都沾亲带故的，算下来岁岁喊瞿大夫一声“二大爷”倒也正常。

“看过了，也抓了药，需要时间养一养。”

“那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岁岁可还记得方才那一茬呢，原谅是一回事，他就想看看，这人能叫个什么名儿。

可惜他的心思太单纯，全写在脸上了。

“不记得了。”

不是不记得了，是他确实没有名字。

“嗯，那就叫你小黑吧！”

岁岁一拍掌，擅自敲定了龙君的名字，也没问问本人的意见。

“为什么？”

“因为大黑有了呀。”

“……”

龙君想起来了，村口的大黑狗，叫大黑。

罢了，自己取了他的名字，他起了自己的名字，也是因果循环，大不了自己不认就是了，只当一个临时称呼，没什么大不了的。

自那以后，岁岁每日拜完龙神，便会同小黑玩上一会儿。

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在打嘴仗。

龙君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就能和一个小屁孩儿吵起来。

大约是近墨者黑？

“怎么都没见你和别的小孩儿玩儿？”

岁岁从自己的小篓里摸出一把透明的小虾，嫌弃道：“和他们有什么好玩儿的，话都说不清楚，什么也不会。”

龙君接过小虾米，在水盆里涮涮，撒到烧热的石板上，滋啦啦的声响伴着轻烟，河鲜的香气直冲脑门。

等到响声渐歇，才笑着问：“那你都会什么？”

岁岁盯着石板上变红的虾，一心二用道：“我会摸鱼，抓虾，洗菜，叠衣服……要不是阿娘不让我碰菜刀和生火，我还能学会做饭呢！”

“这么贤惠呀？这是打算嫁到谁家去呀？”

“我才不嫁呢，我可都是为了龙神大人学的！等我长大了，我还要学好多东西。”

事关自己，龙君打趣不下去了。

“就这么喜欢那个什么龙神？”

岁岁摇摇头。

“阿娘说，这叫敬畏，对神仙都要这样的。”

岁岁在一堆虾里挑挑拣拣，择出几只卖相好的，拿荷叶一收，颠颠地跑了。

拿脚想都知道他去哪了。

龙君那个气啊。

他好久没这么气过了。

可是以前，他生气的原因只有一个，但这次，他说不清楚自己是因为什么。

辛辛苦苦炒好了虾，一口热乎的没吃上，虽然岁岁拿走也是为了给他，但到底是不对味了。

而且，“对神仙都要这样”，要哪样？他还有几个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