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千两

太守府演武场,巨大的擂台横亘其中,一身材魁梧的壮汉正在上面演示拳法。擂台正前方,长榻上软狐皮里陷着的年轻人看得兴意盎然,一旁美人喂到嘴边的葡萄都来不及张口去接,只顾着抚掌叫好。

壮汉这一套重拳打下来,脑门上挂着一溜汗珠,看得出来是用了十成十的蛮力,但若真斗起狠来,恐怕是毫无用处。

宁弋本是为钱财而来,自然无心多看,径自从屋脊跃下,着意落在年轻人眼前。

他今个儿穿了一身白衣,自房脊一跃而下,衣衫飞扬,配上颀长劲瘦的身段,倒真有那么几分世外闲侠的意思。

壮汉一愣,宁弋冲他抱拳行了一礼以表歉意,不待壮汉反应过来,迅急如风的攻击就已经凛然而至。

人到眼前,壮汉才慌忙出拳招架,他观宁弋面容清俊,像个文弱书生,心生懈怠,谁料宁弋出手竟然这般迅捷强势。

两人不由分说动起手来,打斗间,宁弋额前几缕发丝散落,倒是为他添了几分江湖侠气。

宁弋突然出现,场下的年轻男子先是一惊。待看清他的正脸,又是满目惊艳。登时兴奋地直起身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的人。

不过两三招,那壮汉已然连连退避,宁弋剑还未出鞘。

“失礼。”本是事出有因,才出此下策,他仍旧向之前一般对着壮汉抱拳行礼,不过那汉子此刻也无暇顾及这些了,只愤愤地盯着宁弋。

“好!”年轻男子兴奋地拍手叫好,双眼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宁弋。

宁弋一撩白衣下摆,向前一步。清亮的双眸看向公子哥,那是太守独子何侃,也是此次的目标。

“在下宁弋,听闻公子爱才,广寻武师,在下会些腿脚功夫,故来自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当朝尚武,贵族世家凡是有点权势的都养了一批武师,以便教习子弟练武。不过世家子弟大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罢了。眼前这位太守独子,更是个草包。

何况宁弋于定北王府任职,本是小王爷的武术教习。只是眼下急需钱财,无可奈何才寻了这第二份活计。

“好!好!好!”何侃连道三个好,没有半点迟疑。擂台上的汉子眼睁睁看着这么个肥差转手他人,碍于何侃的淫威,却不敢出声。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宁弋波动的心绪也算是稍有平复,表情柔和起来。何侃盯着宁弋的脸不自觉露出□□,向着宁弋伸出了手。

宁弋观他动作,顺势道:“三千两,有劳公子。”

霎时间,何侃的笑意凝固在脸上。一个武师而已,怎么这么贵?而且还要预支俸银?

眼见何侃迟迟不动,宁弋皱眉,王府向来都是先给俸银,也从不迟疑。何况这太守府藏污纳垢,招养了一批爪牙,不知搜刮了多少钱财,想必区区三千两必不在话下。

于是他诚恳解释道:“公子不知,雪灾肆虐,在下孤身一人身无分文,听人说公子心善,凡招武师必赠三千两以做安身之用,特此前来投奔。”

宁弋神色虽是冷峻,眼眸里却盛满了赤诚,看的何侃心头一软。咬了咬牙,叫身后小厮从他爹的私库中取了三千两的银票出来。

银票,这才是宁弋此行的最终目的,他从擂台上几步跃下,一把拿过银票。

人近在眼前,竟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细看之下,何侃更觉惊艳。可递出银票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死死地捏住了银票的边缘,谄笑道:

“宁小师父既然孤身一人,不如就宿在我府上如何?”

“在下得公子收留,已是有幸,岂敢叨扰公子。在下每日还是午时前来教习,以免打扰公子。。”宁弋一把扯过银票,想了想又补充道,“公子不必称我师父,直呼我名讳即可。公子出身官宦人家,在下岂敢称师。”

他只是想多赚些银钱罢了。而且,若是此事传出去,叫那人知晓,委实有些麻烦。

还记得一日自己在府中练剑,两个小丫鬟在一旁偷看,隐约间听见什么“腰”、“潇洒”的字眼。收剑刚要过去询问,两人忽然面如菜色片刻功夫就跑远了。转头正巧那人过来说要比剑,此事就放下了,只是后来倒是不曾遇见那两个小丫鬟。

这次自己私谋外职,虽然并非什么大事。但是一想起那人凌厉的眉眼,倒是不知如何是好。

宁弋浑身一凉,收了银票立马飞身远走。仿佛多呆一刻,就会被人捉个正着。这种感觉委实有些可笑,仿佛负心汉被人捉奸在床一般。

捉奸在床?自己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想法。宁弋轻摇了摇头,许是近来自己过于清闲了,才胡思乱想起来。

天气寒冷,他拿起挂在太守府匾额后头的狐裘披上。狐裘是那人赏的,很暖和。

江南雪灾,瓦片上还积着厚雪。若不是为这三千两,自己又何苦在冰天雪地中走这么一遭。

何侃怔怔的盯着白衣之人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在屋脊间。这才不舍地收回了视线,目光移转间看见了擂台上躺着的壮汉,又想起了宁弋以及那三千两。

散财的痛泛上心头。何侃从长榻上跳下来,来到壮汉身旁,愤恨地踢了好几脚。啐了口“废物”,叫了几个护院把他从太守府扔了出去。

壮汉抹去唇角的血迹,恨恨地回想了一遍宁弋的容貌,一瘸一拐地扶墙离开了。

入云阁,雅间。

“兰姨,这里有三千两,换成粮食。你留下一半,另一半可以散给那些穷苦人家。”宁弋一扔,银票就轻飘飘地落到了锦绣的桌面上。

被宁弋称为兰姨的中年女子端坐在桌旁。妆容浅淡,即使青春不再,仍旧风韵犹存,别有一番风情。

她看了看桌上的银票,又看了看抱剑倚在窗边的宁弋,质问道:“小弋,这三千两哪里来的?”

三千两不是一笔小钱,她很清楚,这对于宁弋来说,绝非易得之财。

宁弋转头去看窗外的景色,不自在地回答:“我到太守府去做武师。”

“何侃?”兰姨当即站了起来,双目圆瞪,高声问道,“你给何侃做武师?”

“是。”宁弋坦然承认。

兰姨一把抓起银票塞到宁弋怀里,推搡着他,“听兰姨的话,把钱退回去,入云阁不缺银钱,兰姨不许你给何侃做武师。”

宁弋岿然不动,别开了脸。看他这副模样,兰姨知道他是铁了心要留下这三千两了。转念一想,他不听自己的,总是会听别人的。

兰姨拿着银票复又坐回圆凳上,她看着宁弋似笑非笑,“兰姨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肯退了这三千两?”

宁弋扭过头,双眸坚定,“兰姨,眼下雪灾肆虐,粮价高涨,许多穷苦人家和流浪在外的孩子甚至被活生生饿死。即使是入云阁,现在也没有充足的粮食。”

即使是作为销金窟的入云阁,眼下的确也没有足够的存粮可以支撑了。隐情被摊在明面上炙烤,兰姨脸色隐隐发白,却仍不松口。

“小弋,你知道何侃是什么人?那就是个荒淫无耻的下作东西。”

宁弋不做声,自己的话他不听,兰姨无可奈何只好搬出苏别意,“这事小王爷知道吗?”

果然,宁弋脸色一滞,讪讪地答道:“此事是我失礼背德,过后自会向王爷请罪。”

兰姨一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抓住了他的把柄,素手捏着丝绢会心一笑。

“那你就把这三千两退回去,否则我就要把它当作罪证,送到小王爷面前了。”

宁弋无法,那人发作起来像只猫儿,难缠的紧。只得从兰姨手中拿过银票,推门走了。

兰姨出门去看,这孩子,遇到莺莺、燕燕与他打招呼也不理了,往常都回红着脸微笑回礼的。

小弋真是可爱的紧,兰姨感叹。

见宁弋的反应冷淡,莺莺、燕燕疑惑地看向兰姨,她摆了摆手示意无事。

这孩子的脾性到底难改。当兰姨晚间看见宁弋带着大堆粮食来入云阁时候,她这样想着。

“宁弋,你现在是半点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兰姨面色微嗔,捏着手帕,几步来到宁弋面前,伸手就拧住了宁弋的耳朵。

宁弋被她抓着耳朵往前带了几步,他低着头以便顺着兰姨的力道。

其实并没有多疼,可是宁弋心里清楚,兰姨这是真的恼了。

楼上各个房里的姑娘都伸出头来看宁弋挨骂,毕竟自打宁弋十二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一出戏了,有些新人来的晚,还不曾见过宁弋这般。

“兰姨,我知错了。”他小声地道歉,脸色比夏日的芍药花还要红上三分。

“每次犯了错就知道撒娇。”

“我……”没有撒娇。

宁弋刚要开口反驳,察觉到耳朵一松,剩下的半句话立马如一尾银鱼滑回了肚子里。

兰姨盯着眼前的粮食看了半天,又看了看窗上落的积雪,叹道:“行了,这粮食我留下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话落,一甩丝帕,转身上楼了。

这是消气了,宁弋笑了笑,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徒留楼上看热闹的姑娘们。

夜色已深,星月同辉,雪花簌簌地下。宁弋走在路上,肩膀上落满了雪。

本来他应宿在王府。但此时已过王府门禁的时辰,他只得另寻住处。

近郊处有一座小宅院,那是小王爷赏下的。但宁弋自觉无功,不敢受赏。故而那座宅院一直空着,没成想今夜倒派上了用场。

周遭寂静无声,宁弋却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几道紊乱的气息。他慢慢放缓了脚步,眼前是一条狭窄的小巷,长剑的利处根本无处发挥。

宁弋放弃了长剑,无声握紧了双拳。甫一迈入小巷,前后各冲出一众黑衣人,他们黑布掩面,手持短刀,气势汹汹。

前后敌人攻来,宁弋当即运转内气,他心中一惊,周身竟然调不出一丝力气,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后背。

有毒,是那个粮商!

王府檐下,高大的男人站在阴翳里,看着大雪飘落一点一点覆盖庭院。

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回来了?”

“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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