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李子智突然跑了进来，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气喘吁吁道：“师妹，师妹，桃姑娘她……”

李秋水“噌”一下站起身来，心中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桃姑娘怎么了？”

李子智深吸一口气道：“她如今状态不好，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师父正想办法稳固住她的魂魄，你快去看看吧。”

李温闻言利落地将她头上的绷带包扎好。一行人便急匆匆地朝祠堂而去。

“大师兄，桃姑娘怎会突然……”李温疑惑，“前几日不还好好的。”

李子智面色凝重，“桃姑娘化身厉鬼并非她所愿，怕是有人使了不干净的法子，如今桃姑娘戾气渐渐散去，已稳固不了鬼身。”

“究竟是什么人既让桃姑娘变成厉鬼又要劫走王修的尸体，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李不言咬牙切齿，“还对我的俊脸拳打脚踢，嫉妒我的容颜。”

李温斜睨他一眼。

谈话间，四人朝竹林深处走去，李秋水从未来过此处，这里树木高大，遮天蔽日，环境极为幽暗，即便现在是白日也鲜少有光线从叶缝中透出。

并无风动与虫鸣，仿佛踏入这片领域，时间就被静止了一般。

看出小师妹的不自在，李温悄声道：“小师妹，这下你知道师父为何不让我们来此地了吧。”

李秋水总觉得暗处似乎有无数道不怀好意的窥探的目光，可扫视一眼，又没有看见任何活物。

“师姐……这里，好奇怪。”

李温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嘘。此处不可多言。”

一间沾染尘埃、格外破败的祠堂出现在视野中，残垣破壁外藤蔓缠绕，门外题字已模糊不清，像是百年前穿越而来的，孤零零地屹立在这片幽暗的树林之中。

李子智上前扣门，“师父。”

门内清冷的声音传来，“进。”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席地而坐的师父与他身侧奄奄一息，半透明状态的桃姑娘。

见到李秋水，桃姑娘眼前一亮，恢复了一丝精气神，“你来啦。”

李秋水俯下身来，想牵着她的手，却发现根本无法触及到。

“阎王在抢人，她时间不多了。”顾先生敛眸。

李秋水望着虚弱却仍然含着笑意的桃姑娘，眼中蓦然涌上水汽，“对不起，对不起，桃姑娘……我……”

“你同我说什么对不起。”桃姑娘气息微弱，“我需要帮助，你来了，我已经很感激。如今，轮到我讲出我的故事了。”

随着她的缓缓道来，桃姑娘与王修的故事逐渐铺展在李秋水眼前——

桃姑娘本名吴桃，年幼时在战乱中失去双亲，被京城怡红院的老鸨捡到带回去养大。随着战乱平复，新帝即位，社会安稳，生意也一天天好起来，老鸨去世前将怡红院交给了她。

从此她化名桃姑娘，将怡红院改为御香楼，怡红院女子赏钱遣散，御香楼女子只卖艺不卖身。

名声打了出去，世家公子哥都爱来此寻欢作乐，蹉跎人生，吴桃本以为王修也是如此。

可他夜夜来此处，次次只点一曲萧。

王修总是搂着美人而来，进了房间却只叫她弹琴吹箫，而后便坐在窗边望着楼下繁华的夜景独自饮酒。

一曲毕了，他便会眯着眼睛夸赞她琴技又精进许多。

吴桃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人。

王修分明与外界的传闻截然不同，但是等到他出了这间厢房，便又会恢复到那个风流的王家大少爷身份。

她起了好奇心。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好奇心是一切感情的开端。

王修几乎每晚都来，二人也渐渐熟络起来。

王修礼貌地打探她的过往，她好奇王修在众人面前掩饰的原因。

直到那一天，他却被下了药。

王修红着眼诉说着自己的爱意，然而吴桃只觉得屈辱与恼火，蓦然觉得他先前的一切都是伪装，他与那些富家子弟并没有什么区别，皆是为了女色，一时间气急败坏将他赶了出去。

那夜京城暴雨酣畅，王修无处可去，傻乎乎地待站在大街上淋雨，也不知是药效迷了心智，还是被美人伤了心。这也就是之后被京城富家子弟调侃讥讽的王修求爱却被桃姑娘赶了出去。

可那些富家子弟并不知晓，那夜吴桃还是心软了。她打开了御香楼常年紧闭的后门，将王修放了进来。

吴桃在决心开门的那刻，便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他。

她是一个活得很清醒、很果断的人，她所爱的必须爱她，不爱她的她也必定不会动情。

御香楼什么肮脏药没见过？她寻来解药，让王修服用。

王修在那夜并未多言，只是拉着吴桃的手静静地望着她。

等到东方既白，王修承诺自己定会脱离王家长子那个身份与她一同远走高飞。吴桃自是信任他，甚至都已经安排好了下一任楼主。

“所以，他选择假死……”

李秋水其实在看到桃姑娘荷包的那刻就隐隐约约猜到一些细枝末节，未曾料到等听到了全部真相还是觉得心酸。

“即便他抛弃王家少爷这个身份，那些人还是没放过他。”桃姑娘愤怒道，眼中血流顺着脸颊流下。

“你知道，那些人是谁吗？”李秋水问。

桃姑娘点点头，而后又不确定般摇摇头，“我只知他决心假死前几日同顾家人见面过，当时二人相约在御香楼，我并未看清那人的脸，只听到他叫了一声顾少爷。”

顾少爷。

李秋水眼前浮现出那张温和又隐忍的脸来。

但是顾家子嗣众多，旁门偏支更甚，顾少爷也不在少数。

桃姑娘言语中满是凄清，“他说过，假死后便会来悄悄寻我，叫我不要担忧，可那日我却只等来了王夫人……带着他的尸体。”

“他生前被王家蹉跎，死后还要曝尸白日，遭众人围观。”桃姑娘冷笑，“如今王夫人也是得了报应，真是天道好轮回。”

“王夫人如今……”

桃姑娘扯动嘴角，“痴傻疯魔，将亲生儿子吃了，能不疯吗？王家也算是被她毁了。”

李秋水瞳孔微张，诧异道，“将亲生儿子吃了？”

李温出声解释道：“怕耽搁小师妹养伤，就没同你说。那王夫人并非那晚才被山鬼附身，恐怕好几日前就被盯上，山鬼擅喜人肉，王家那痴傻的二少爷便被……”

“据说死之前还在呼唤娘亲。”李不言面露不忍。

“他最信赖的娘亲杀了他，王夫人费尽心力，不惜残害王修也想要保全的亲生儿子，最后却死在自己手中。”

桃姑娘笑了起来，“真是可笑至极！”

李秋水内心五味杂陈，“你可知道，那日你我分别之后，是谁害了你？”

桃姑娘恨得咬牙，“那人将我炼化成厉鬼之后便抽去了我的部分记忆，我分明是看见的，可是……”

“全京城会将死人炼化厉鬼，还会抽取鬼魂记忆的，只有一家。”李不言喃喃道。

顾先生启唇，“顾家。”

“顾家，好一个顾家。”桃姑娘突然大口喘着气，魂魄也在渐渐变得透明，下半身已经开始消散。

“你们出去，让秋水留下。”她祈求着。

顾先生没有说话，淡然起身，轻抚了一下小徒弟的额头。

李子智三人跟着顾先生出去。

门被嘎吱合上，桃姑娘红着眼睛望向李秋水，“秋水姑娘，我能否在死前再求你一件事。”

“你说。”李秋水攥紧袖口，哽咽道。

小纸人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在袖子中不停轻拍她的手臂安慰着她。

“若还能找到我和王修的尸体，请将我们葬在一起，就安葬在御香楼的后院，想必姑娘们也不会嫌弃。”

李秋水不住地点头。

“还有……还有杏儿……”桃姑娘的手臂也渐渐虚无，“她被宫里阉人看上，那阉人说是顾家引荐，杏儿不从，我将那阉人赶走，他势必是怀恨在心的，王修与顾家人见面的那日……”

李秋水：“杏儿也在场？”

桃姑娘拼尽全力点点头，最后一丝力量被用尽。

还有没说完的话，如今也说不出口了。

一阵微风拂过，吴桃就这样含着泪眼消散在她的面前。

李秋水怔住了。

她久久不能回神，明明只是才认识不久的，明明是那么明媚的一个女子……

泪珠一滴滴掉落，将袖口沾湿。

小纸人从袖口中爬出来，吭哧吭哧爬到她的肩头，顾不上纸人之身便要伸手抹去她的眼泪。

李秋水忙将它挪开，心疼地望着它右手被打湿后粘粘起来缺失的一角，“系统，你忘记你是纸人身了吗？”

小纸人垂头丧气，“我只是想要你不再伤心。”

李秋水擦干泪水，将它捧起来“呼呼”吹着，试图挽救一下可怜的小系统。

“没用的，别吹了。被沾湿就变回不去了。”

“那你还这么干！”李秋水有些生气，方才的心酸混杂着莫名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泪水有一滴滴从眼眶中滑落，“我在这个世界只有你陪着，要是你突然消失了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