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府的这些日子,太子来问过夕源的情况,假意关心,实则试探。夕源的变化过大,此时又正是继承皇位的重要时刻,太子担心皇位转移,特意来问一下夕源是不是生病了。白杨如实相告,说夕源只是失忆,其身体并无大碍……
言逑当时已经醒来,可他明显忘记太子与英蕊之事,而太子却记得,气氛不免有些尴尬。毕竟英蕊是通过言逑之手净化、消失。
也不知太子是想起与英蕊的甜蜜时光,还是他记起本想派人刺杀英蕊来引出经常出入青楼的夕柚,结果英蕊却被不小心听到太子全盘计划的岚音提前杀害之事。反正他的脸色在看到言逑那刻不太好看。
说来那英蕊姑娘也是凄惨,从始至终竟只有一个娘亲为她着想,可从始至终她与娘亲也没有过什么交集。她以为太子最是爱护她,可其实太子救她不过是为了当时要拉拢柳府,柳府过于珍惜羽毛并不肯。他怎么说都没有用,正好碰上英蕊这个柳府的私生女,而柳府一向注重名声,只要掌控好英蕊,就能掌控柳府。所以英蕊在哪,太子就会在哪。可结果掌控掌控着,柳府居然被灭门了。那与柳府关系密切的太子瞬间就会成为靶子,而唯一知道自己与柳府有联系之人就是英蕊,于是太子想要立她为侧妃,先安抚后杀之。
天上哪会掉馅饼?就算会掉,肯定也会被站到最高处的人捡到。一名青楼头牌,一位太子殿下,介绍他们时,就连量词用的都不一样。可是太子殿下对她一见钟情,也许有真,也许有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许掺着来,也许……哎,这世上又有多少曲中人会有机会发现自己其实是曲中人呢?
怪不得说,呆傻愚笨的人活得最快乐。至少,英蕊死前也认为自己是被爱的,而不是悲痛离场。倒也怪不得岚音会提前将她杀害,也许岚音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她最好的姐妹开口罢。
过段时间,外界传来消息:太子被废,夕源成为太子。还没过两天,又传来消息:太子被夕源亲手杀死,皇帝驾崩,夕源即位并对太子生前接触过的人赶尽杀绝。
白杨还在等待,听着这些消息,他心中异常不是滋味。他想过夕源会变,却不想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可是再一想,什么模样呢?夕源又何尝不是自保?
“我坐在这里,除去叹气,居然也只能无奈。事情演变成如今的模样,似乎谁也不怨,可是,谁也都不是两袖清风。”结局差,结局好,每个人也都拼过了。已经是他们可以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了……每一个人都有伞,可是每一个人也都会被雨淋湿一小块,没有一个人干干净净地出去,没有一个人。
有人送来祈朗宁即将被处决的消息,白杨劝说言逑去营救,因为他与王敢的交易必须言逑在场才可以执行。那是白杨磨破嘴皮子,为他们求来的希望,虽然只有一点,可是真的只有这些,他也尽力了。
敲门声突然打破两人商量的声音,他与言逑一齐看向门。言逑如今听到门声,心中就咯噔一下:“这次又是何人?”又会是何人呢?
白杨也有些忐忑,可有些麻烦不解决不行。“没事,我去瞧瞧,你等我便好。”
白杨将抵住门的木板拿开,装作没事人一样:“不知来者何人——”话语被拔剑的声音打断,抬眸看马车上面的人时,冰冷的银剑已经放到脖子上。马车上坐着的,是褪去近年来穿的红衣,改换成龙袍的夕源。他头上还带有一顶金冠。十几名带刀侍卫伴在马车旁,过路之人全部停止走动,生怕发出一丁点声响。
夕源却微笑着拨开帘子:“听说你与大哥是故交。”那笑不同于白杨见到过的笑,是有些发邪的笑。估计,太子的故交杀得只剩白杨了。
“也许是,也许不是。”白杨内心长叹,反正也活不长,临死之前逗逗他。
夕源慢悠悠地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一眼他身后,“他呢?”
“不认识,来送东西的街坊。”
“不认识?那还不快走?”眉眼弯着,嘴角却撇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呵斥,没有开心,只是轻飘飘一句,仿佛是提醒,又仿佛是警示。
站在门旁的两名侍卫朝言逑大吼:“快走,再不走就杀了你。”说完,便把他拽出来,往大街上扔。言逑差点被他们推倒,一个踉跄摔出门去,回头看一眼白杨,白杨正笑着朝他点头。他这才走。
白杨的嘴角倒吸一口冷气,刚刚点头的幅度过大,竟不小心被剑划伤了脖子。
夕源像盯囚犯般盯着他,见他怕疼,于是冷笑着将侍卫踹出去,捡起地上的剑时给人感觉像个疯子。剑刃直指白杨的心脏,夕源依然在笑。白杨面上没有表情,心中也没有很大波澜,只是在想:我们果然还是走向这一步,果然还是刀剑相向。
“陛下还有什么要问的?”
“为何是你呢?”他收起笑容,紧皱着眉,万分疑惑。白杨比他还疑惑,“陛下,您说什么?”
“为何我从前会喜欢你呢?喜欢的要命?”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
“……”白杨此时更是丧失话语权,内心十万个问号。什么时候喜欢得要命了?遗念丹难道不止会让人失忆,还会篡改别人的记忆?
夕源将剑刃从白杨心口移向地面,然后围着他走。剑擦过地面的声音尖锐非常,听在白杨耳朵里极度不适,但是这种场合又不能表现出来。
夕源似乎并不受声音影响,一边像鬼一样一步走一步停地围着他转,一边像唐僧一样在他耳边啰里啰嗦:“捧在手里怕冻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四周全是寒冰,我给你盖上被子,还给你唱歌谣。原以为是王敢来寻仇,不料你竟是黑牌,当时你也未曾告诉我。我后来才知道你是黑牌,还是无意间发现的。那时我不计较。”转两圈应该是累了,又重新把剑放到白杨脖子上,可是剑刃离白杨的脖子起码有一根中指的距离。
白杨扭头看一眼肩上的剑刃,剑刃非常锋利,是刚磨好的,能看出来反光。又重新看向夕源,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看着,白杨都害怕笑出来……毕竟他以前跟别人玩那种对视游戏,一看就输。现在如果是在玩游戏,那我绝对赢麻了,他想。
“你买玉笛,我便买红萧。你与尤姑娘玩得好,转头我也去跟她聊天。你说我游手好闲,我跟上祈兄就去办案。得知你喜欢我穿红衣裳,次日我便套上。装得人不人鬼不鬼,笑到脸都抽搐。白杨,你说我们不合适?”夕源又笑。白杨熟悉那种笑,那是自嘲,他也经常这样笑。
“我以为那红萧是浸甘让你买的,她一直当我们是好友。至于尤迁,我与她初识是因为那段时间你经常出入柔情坊,而她在东院为大家弹琵琶助兴时遇到几名说你坏话的人,她举例维护你,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我很欣赏,所以结识。我原以为你也是欣赏她,不曾想却是因为我。跟上祈朗宁办案,此事确实在我意料之外,我原以为你是想扩增自己的眼界,利于你以后夺权,我还想着是好事。而红衣裳……我只跟尤迁姑娘提到过,怎么?你时常去找她谈心,谈的这些?”白杨神情严肃,脑中不断回想着夕源刚刚的话,生怕有所遗忘。
剑刃再次从脖子旁滑向心口,对白杨提出的问题避而不答,反问他,“东院是寻欢作乐之地,你怎会有心思去东院?”
“……”白杨本不想说,可又想着曾经那些误会好像就是这么来的,纠结一番便还是说了。“那是我第一次去,不了解东西南北院是做什么的,只是去看看。因为你总是和朋友去柔情坊,我不放心。”
夕源像曾经的白杨那样眯起眼睛,剑刃从心口往上升,似乎没提稳一个下移直至胸口,又从胸口再提回心口,移到下巴,竖着的剑被放平,剑尖直指白杨的喉咙。“哦?你为何不放心?”
“因为你是我徒弟。”白杨急忙答道,害怕夕源多想。
夕源握着剑柄的手逐渐显出青筋,笑容僵在脸上,咬着牙像是要吃人,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徒弟……”
“如若你不是我徒弟,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夕源还是那副表情,但是却没有说话。
“陛下只想问这个?”
夕源抬眸,眼神中看不出一丝情绪,仿佛这句话不是他要问的:“你喜欢过我么?”
白杨皱眉,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蹦出这一句。但是又叹气,犹豫着点点头:“喜欢。”
对方又是一阵自嘲,“这时候倒是喜欢过——”
白杨严肃地纠正他,这份开口没有一丝犹豫:“是喜欢,没有过。从我喜欢上你那一刻开始,这份喜欢就一直还在,包括上一秒,甚至下一秒。我不知道以后,可是至少今日、明日、后日,这份喜欢都不会过去。你可以自嘲,但我的感情,不允许你质疑。”过过过,过个屁的过!大不了一死了之,白杨在内心就差翻白眼了。
夕源没想到白杨会这么回答,更没想到白杨会这么坚定,有一时的错愕,可随后便被心不在焉取代:“是么?为了活着,你竟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白杨看着他,突然笑出声。夕源彻底愣住,没明白他为什么要笑。谁知白杨突然走近,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差点吻上他的唇,幸好他及时推开。
白杨虽然惊讶他会推开自己,可并不觉得有什么,站在原地笑得比刚刚的夕源还过分,出言挑衅:“怎么?陛下不敢看我的心?还是怕,会想起那段过往?”
夕源紧皱眉头,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白杨,毕竟此刻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夕源甩袖走上马车:“将这疯子绑住手脚扔到马车后方的轿子里,回宫。”
“是。”众侍卫异口同声道。随后迈着整齐的步伐回宫。
王敢还是那件黑袍,他正站在屋顶上,左眼皮却连跳两下。握着拳头喃喃着:“夕源……似乎是说要来寻仇?怎么反倒带着回皇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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