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谈判

“沈总,我帮你设计口脂的盒子,”

我伸出两指,夹起那张勉强称得上是设计图的鬼画符,“作为奖励,你教我读书认字,好不好?”

在没有足够的筹码之前,不能轻易和沈月卿谈条件。可眼下,我也不知我现在手中拿着的,到底算不算筹码,够不够分量?

沈月卿凝视我片刻,从我手中抽回图纸:“如果这件事情进展顺利,我会考虑教你。”

此人就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在做出决断之时总是给自己留下回旋的余地――他不说我会教你,而是说我会考虑教你。

至于考虑的结果,有可能是我决定教你,也有可能是我决定不教你。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让他背上失信食言的坏名。

但同样于我来说,这事也算有了商量的余地,最起码不是之前那十分坚定的拒绝了。

“朱珠先谢过沈总。”

沈月卿又捻了一张纸,提笔在上面写下几行字。

南诏的文字我还看不懂,但他写字很好看,文字整体瘦长明丽,笔锋处却稳稳如刀篆一般深刻。

不经意间看一眼,恍惚有种“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惊世之美。

“这个拿去给绿林轩的当家钟先生,我让他与你商议口脂盒改版的事宜。”沈月卿将纸帖折叠好,然后又提高音量喊道,“阿影。”

那个粗壮结实的身影立刻出现在沈月卿面前,抱拳道:“沈爷有何吩咐?”

沈月卿将帖子交给他,说道:“你带朱珠去百里坡找钟先生。你们俩嘴笨,不要在钟先生面前乱说话,给宁王府丢了脸。”

“是,沈爷(总)。”

“切记、切记在子时之前回来。”

沈月卿一连叮嘱了两次切记,刚被罚过月钱的我和阿影都不敢怠慢。

*

这是我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出宁王府。

绿林轩是南诏存在百年之久的老字号国货,在南诏国内大街小巷都可见它旗下的胭脂水粉铺。南诏女子生的柔美动人,家中的脂粉香膏自然是少不了,瞧准了商机又有靠山的绿林轩生意越做越大,若不是因战争动乱,差点都做到西凉去了。

沈月卿让阿影带我去找绿林轩的当家钟先生,而钟先生却不在任何一家门店里。

他住在距离南诏国都平阳东城门百里坡外的一处风水宝地。

我不是风水大师,自然不知道那里算不算风水宝地,我想多知道一些关于钟先生的事情,阿影却一点也不透露给我――我知道阿影不待见我。

我翻墙进沈月卿的小院,阿影正在偷偷打盹,所以没注意到我。

他跟随沈月卿六年有余,这还是他第一次犯错被罚月钱。

马车上,阿影一句话都不说,只沉默地看着窗外。赶马的是个性子开朗的小哥,一路唱着悠扬的山歌。

我想到晚上还要熬夜工作,干脆就在马车上打了个盹。

我的觉实在好睡,十几年从没失过眠,合上眼就睡得跟死猪一样不知时间,直睡到日落西沉。

“!!!”

我是被屁股上传来的疼痛弄醒的。

睁开眼睛,阿影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竟是直接把我踢下马车的!

“几次了,叫不醒你,怕误了沈爷的事,故而得罪了,请朱姑娘不要怪罪阿影。”

……鬼知道他是不是公报私仇。

叫醒我的方法有千百种,为什么偏偏选择把我踢下马车这种最惨烈的?

怪罪他?我还能怎么怪罪他?他都把话说死了,他是怕我贪睡而影响了事情的进展,他也是不得已这么做。

要是我去沈月卿那里告状,他如此反驳,沈月卿也绝不会为我出头。

“朱珠贪睡,阿影先生费心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阿影颔首:“朱珠姑娘,前面就是钟先生的宅子了。”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我看到一栋烟青色的古宅。

三面环山,还有一面是水,不知究竟算不算风水宝地。

宅子应是有了岁数,隔的那么远都能看到墙面斑斑驳驳。

墙角杂草丰茂,却被修剪地整整齐齐,这倒是稀奇,极少有人不种兰草而种植杂草――钟先生怕也是个性情古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阿影递交了沈月卿写的帖子,门口的小厮进去通报了片刻,回来后引我们去了偏厅。

“请二位客人稍等,钟先生现在正在陪其他客人调香,今日府中来了位白公子,钟先生过会就来。”

小厮恭敬地说完,又让两个丫头端了茶水和糕饼上来。

钟先生家的茶不是普通的茶水,而是淡粉色的香茶,颜色澄澈透亮,香气怡人,虽然十分漂亮,却让人不知如何下口。

我索性去吃那盘子里的糕饼,糕饼做成小巧玲珑的圆饼状,上面不但细细地绘了牡丹的图案,连同那牡丹叶子也填了色。

我不得不佩服起艺术家的闲情逸致了。

同样是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有的人只图果腹能吃就行,有的人却讲究色香味俱全,更有甚者,比如钟先生,他这里的点心已经精致到了艺术品的境界。

糕饼团里包着豆沙馅,拌了金丝桂花蜜,绵软香甜又不腻口。这点心虽然精致,但一盘子只放了两个。

我吃了一个,还有一个留给阿影。

阿影在喝香茶,瞥了盘子一眼没说话,也不吃点心。

“影先生!”

正在我发呆之际,有个穿青衣黑靴的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眉目还算清秀,眼角有淡淡的纹路,一看就是笑多了的。

“钟先生。”

阿影上前行礼,我也学着他的样子行礼。

钟先生让我们免礼,又问我:“想必你就是沈爷说的朱珠姑娘,我听沈爷说你提出了改良点绛唇的提议。”

点绛唇是那款口脂的名字。

“……小女子不才,以为用手刮涂的方式有些不妥,比方说无水洗手……”

我说的磕磕巴巴,心里也有些局促不安,某种意义上,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和正常的古代人打交道,在说话上还没人教我礼节,有些敬词也不知晓说的妥不妥当。

……不能给宁王府和沈月卿丢脸。

听完我说完长长一段话,钟先生微微一笑,挥了挥手。

立马有丫头端上来一个托盘,托盘里放了一个小木盒。

我认出那是沈月卿也有的口脂盒。

钟先生拿起口脂盒,将它打开,递到我的面前:“朱珠姑娘不妨试一试。”

我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刮了一小块。

我并没有把它涂在嘴唇上,而是涂在了手背上。

口脂的质感像花瓣一样柔软,在手背上涂开来是鲜艳娇美的正红色。

“朱珠姑娘以为这种柔软的口脂,真的能做成你所讲的那种形态吗?”

我心中一惊,若是按照这种材质,勉强做成型了也是极易断裂的,更经不起涂抹时的施力了。

钟先生顿了顿,又道,“口脂的主要配方是牛脂,这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出材质较硬的口脂。

若是能如姑娘所愿做出心中所想,势必要改变原有配方,离烟花三月节剩下不到半月,沈爷敢冒这个险吗?”

“若是在东玄女使面前出了差错,别说沈爷,就是整个宁王府也担待不起!”

我哑然无语,灰溜溜地和阿影回了宁王府。

阿影一句话没有,直接跪在了沈月卿的小院里。

我原先有些内急想去方便一下,但看阿影这样,也只得忍着内急跪在了他后面。

沈月卿不在院中,石桌上的帐簿也都不见了。他估计都看完了,这个点他应该正在屋里用晚饭。

日落沉沉,阿影跪的笔直。

其实他也没犯错,沈月卿让我们子时回来,我们傍晚就回来了,按照道理还提前了。

但我的事情却是办的一塌糊涂。

所以当沈月卿出现的时候,我们俩精神都高度紧张,大气不敢喘一下。

生怕他来一句:“事情既然办砸了,你们两个也给我滚蛋吧。”

阿影为沈月卿和宁王府做牛做马了六年,已经有了感情,自然不愿离开。而我是忙活了这么多天,还没有领过一笔月钱,自然也是不甘心的。

沈月卿端着一小盘鲜艳欲滴的樱桃,边吃边打量着我们。

我偷瞄了他一眼,他没有什么表情,只将果盘递到了我面前:“殿下赏赐的车樱,吃几个吧。”

又对阿影说:“你也来吃几个。”

我伸手拿了一颗,阿影却泫然欲泣:“沈爷――”

沈月卿叫我们起来。

我将前因后果告知了沈月卿,他并没有什么的情绪波动。

“材质太软么?”

沈月卿拽掉一颗樱桃上的杆,将那颗樱桃放到了阿影的手中,阿影一看是半颗坏樱桃,内心估计是:黑心肝的家伙,敢把坏的给我吃!但他面上不敢不敬,还是将半颗坏樱桃吞了下去。

沈月卿没有因为事情没办成而责骂甚至开除我们,我颇为意外,当然我也不会自讨没趣追问他的。

但我内心还是有些郁闷的。

本来是个美差,怎么的就忘记口脂的材质了,要是做出一堆一涂就断裂的口红来丢了南诏的脸,估计我要切腹给南诏女使谢罪了。

……

认字的计划也落了空。

夜里我在为宁王殿下采摘落梅花瓣时,突然在浴池边看到了一个人。

他穿着白衣白鞋,不知在想什么,见我来铺花瓣,呆萌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我等你很久了。”

“你找我能有什么事?”

我瞥了他一眼,又继续往小径上铺洒花瓣。

“看你这么辛苦,想帮你。”

月光下,他的眼神犹为真诚明亮。

纵使我很不喜欢白七,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不错――最起码他有本事和心机让所有人都喜欢他。

“这是――”

我看到他朝我摊开了手心。

这几天有点忙,处理好操蛋的事,南诏国的地图就要全部打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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