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哈泽尔又叹了口气。

五条悟循循善诱:“真正的宿傩残指想看看吗?可以开个后门在我的监管下让你研究喔。”

“嗯……”哈泽尔沉默地思考片刻,勉强点点头,“但不要抱太大期望,我的能力基本上是靠很多复杂的外部条件激发的。”

虽然可以靠自己的意志燃起火焰,但如果要达到最好的效果,还是吞死气丸来得比较稳定。

至于死气弹那种搞不好真的会让人死掉的高危道具,像她这样谨慎的非战斗人员是绝对不会碰的。

除此之外,在场己方人员的、数量和状态对她也有相当大的影响。

五条悟没有用那张非常适合食用的嘴唇再说出更多气人的话,只是睁开眼睛毫无感情地看着哈泽尔以示催促。

哈泽尔低头盯着自己的左手看了几秒,除了中指上维持着的蓝色火焰之外,无名指的戒指也被点燃,亮起了淡紫色的火光。

只是这火焰的亮度和存在感,都比它蓝色的同类差得太多了。

哈泽尔金色的瞳孔中似乎也燃起了幽蓝的火光。不仅如此,以六眼的视角来看,她身体内部的咒力和生命力也像是被点燃了,对人类的□□而言无法承受的力量在周围的空间中迸发,而房间里淋漓的小雨就像接触到火苗的汽油似的,骤然炸成明蓝色的辉光。

比方才强烈了好几倍的水汽扑向五条悟的面庞,像一场磅礴的暴雨将他淹没。

上一次产生——身处这世界上是件令人舒适的事——这样的想法,已经是在近十年之前了。

那时的五条悟刚刚在濒死的不甘中自行领悟了反转术式的用法。

它所代表的并不仅仅是个人技能栏里内容的增加,同时还有五条悟借助他的六眼对于宇宙的进一步分析和解构。

如果说从前的他对于空间还是“看到”,那么从十七岁那个沾满血腥的夏日开始,五条悟真正“触碰”到了他所在的世界的本质。

重力是沉重而滞涩、绷得太紧又未经调试的琴弦,原子是被外行人随意地装在一架畸形钢琴上的黑白琴键,光线和声音仿佛在组装时扭歪笛口又掰碎按键的木管乐器。种种被造物主抛弃的破铜烂铁一齐演奏,却变成了充满混乱美感的交响乐。

当五条悟在灵感的催促中按住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根琴弦,那微小的音调变化在宏大的乐声中甚至无法让离得最近的乐手听到。

然而当他将目光投放在自己渺小的肉身上时,才发现仅仅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个变音,已经让他身体中像洪水一样狂飙的咒力尽数倒转,如同被驯服的野兽一般向他臣服,等待着主人的指令去扑咬,去捕猎,或者仅仅是露出肚皮供人抚摸。

在他辉煌又天才的十七岁,有那么一会儿,他是演奏着整个宇宙的乐手。

他技法蹩脚,缺乏经验,面前没有乐谱,指挥不知所踪,但当他的意志坚定地触及规则的琴弦,整个物质世界似乎都会顺从他的手指,陷下一根琴弦所能移动的距离。

而那样微不足道的一点痕迹落在现实中,已经足以将整个东京夷为平地。

在那之后的十年里,有意无意地,五条悟在适度探索了作为“乐手”的权能后,便停止了对彼时那种超脱人间的升格体验的追逐。

而今夜,借助于一位弱小的可疑人员的力量,他又一次回到了那座暌违已久的音乐厅之中。

与曾经的体验不同的是,他不再能触碰音乐。

他正在化作音乐本身。

六眼从他出生起就全年无休地运作着,像一台精密的计算机一样捕捉着视野内的一切信息,并自动调用大脑进行分析,巨大的运算量给他带来了远超常人的日常负荷。

就在此时此刻,他的六眼第一次主动闭合,但他却并未因此失去他想要注视的任何一隅的视野。

高专校园的鸟居,夜蛾校长做了一半的玩偶,总监部老橘子们的窃窃私语,盘星教总部沉默地抬头看着夜空的年轻教祖,在居酒屋消磨时间的女性校医,靠在沙发上看书的可靠后辈,挠头抓狂的辅助监督……他看见他们,又掠过他们,就像路过一片零星开着野花的草丛。

他的双眼,他的神经,他的每一个脑细胞,乃至环绕在他身边的无限,都似乎变成了流畅而顺从的乐声,随着他无动于衷的目光流淌为一支比巴赫的作品更为精妙规律的乐曲。

五条悟无比冷静地意识到,他正在创造并运行着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宇宙。

他正在成为神。

他抬起手,看到属于人类五条悟的手指正在溃散成细小的灰烬。灵长类的四肢不够灵活,说到底被困在碳基元素构成的肉身里,对他而言已经有些捉襟见肘——

毫无预兆地,雨停了。

尘世的污浊空气、术式运转的负荷、大脑燃烧的苦楚和丑陋又充满魅力的人间轰然砸在他的肩上,将原本已经自由地漂浮在半空中的五条悟按进了柔软干燥、还带着陌生人体温的被窝。

五条悟低头活动了一下不知何时自行复原的手指,看向身边已经昏睡过去的辅助监督。

他用属于人类的手握住哈泽尔的颈项,薄薄一层皮肤之下涌动着温热的血流。只要他稍一用力,这张苍白的脸就会涨成红色,继而变成濒死的青紫。也许她会挣扎,但那挣扎对他而言也不会比鸡崽更有力。

保护这样的弱者比毁灭他们要困难太多了。

这么想着,五条悟似乎已经看到了哈泽尔未来的死相:她不会有机会进入作战现场,但或许会因为过大的工作压力而猝死;被在操场练习术式的学生误杀;喝红豆汤呛死;在宿舍睡觉时因为梦游坠楼而死;走在路上被车撞飞;无缘无故被突然袭击地球的陨石砸扁……

甚至他现在随手拿着枕头都能将她当场闷死。

不知道是不是在噩梦中看到了五条悟此刻过于险恶的想象,哈泽尔昏沉地咳嗽两声,把脑袋向前拱了拱,顶在五条悟怀里揉成一团的被子上。

五条悟像撸狗一样搓了搓哈泽尔的头发,随后把她整个人拎起来抖醒。

哈泽尔掉色:“别晃,好想吐……”

“吐在床上的话我会把你卷一卷塞进马桶冲掉噢。”五条悟友好地提醒道。

他捏着哈泽尔的手指解锁手机,点开line问她:“喂,睁眼看看这家伙是谁?”

“谁……”

哈泽尔又试图把自己埋起来,这次她靠在了五条悟肩上。

五条悟沉默片刻,觉得这种疑似抱着自发热长条玩偶的感觉也不错,于是把哈泽尔按在怀里,越过她的脑袋读着屏幕上的聊天记录。

“你说,衣服已经收到了,但是在学校也要穿吗?多少有点不合适吧。A说,考虑清楚你的价值和身份。你说,真的要用这么成人向的肮脏装备玷污纯洁的校园吗?对话结束。”五条悟棒读,“是什么人会和你在纯洁校园里玩肮脏的play?作为教师的我可不能视而不见啊。”

哈泽尔迷迷糊糊地想起那应该是A给她寄来内衬凯夫拉防弹层的西装的事。衣物十分沉重,穿上会显得人无端胖了一整圈,更不要说在咒术高专遭遇枪击事件的概率比她被吃饱了没事干的教师撕碎的可能性还要小,哈泽尔对于穿上它们一直表现得十分抗拒。

但她懒得和五条悟解释那么多,于是仅仅简单地总结:“是金主,而且我姑且还有(审美的)底线,不会在高专穿的。”

五条悟:“辅助监督的工资很低吗?”

哈泽尔困惑地想要抬头,被五条悟按了回去。成年男性宽大有力的手掌笼罩在她的后脑,慢吞吞地揉来揉去。

五条悟:“还有这个。C说,你再不想办法救我,我就要自己逃跑了,到时候我会告诉全世界我是为了你而私奔的。你说,最近不是和你丈夫相处不错嘛,再忍忍吧,就当是为了我。C说,行吧。对话结束。”

哈泽尔越听越清醒。

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五条悟说:“嘛当然了,我是不会对你的感情生活说三道四的。但是你对E说‘乖乖待在给你找好的新家,没有我的许可不准出门’,是不是涉嫌非法监禁了?”

哈泽尔无从辩解,只能麻木地说:“这也是感情生活的一部分。”

“哇哦。”五条悟没什么感情地惊叹了一声之后,猝不及防地发问,“哈泽尔是FBI的人?MI6?CIA?克格勃?啊克格勃好像已经不存在了。”

他轻轻捏着哈泽尔的后颈:“没反应也能说明很多事哦。”

哈泽尔刚要抬手揍人,五条悟已经流畅地翻身把她压扁,一拉被子盖住两个人:“好啦好啦快睡觉,已经凌晨三点半了!你那个能让人睡着的术式呢?再对我用一次试试,都怪哈泽尔把人家弄得睡不着,要负起责任来啊!”

这家伙说的话好像被同伴中那几个不正经的人影响了,变得和他们一样奇怪。

有很多东西想吐槽,但一想到这里到高专的距离,再想到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开始工作,哈泽尔立刻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五条悟头发浓密的脑袋往怀里一按,循循善诱:“体谅一下孱弱的普通人,试试物理催眠吧。”

她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形灵魂提取器,用手指慢慢梳理着五条悟的头发。

虽然看起来柔顺地垂着,实际上是相当强硬的发质。

想想也对,否则这家伙每次束好绷带的时候就会变成一棵五条海葵,绝无办法随随便便就弄出仿佛用发泥精心处理过的帅气发型。

五条悟很轻地“呜哇”了一声,又向她的颈窝里埋得更深了一点,显然对这种让大脑酥酥麻麻的体验毫无抵抗力。

至于他们之中究竟是谁先睡着的,哈泽尔猜是她自己。因为在昏沉的梦境中,她依然能感到隐约的被观察感。

凌晨五点,她被扯着头皮的疼痛惊醒,一回头看到五条悟正在无聊地给她编辫子。

见她醒了,他眨着那双在黑夜里也十分璀璨的蓝眼睛和她对暗号:“天佑女王?”

哈泽尔:……?

五条悟无聊地栽回枕头上:“没什么,睡吧。”

早上七点,哈泽尔在手机闹钟的嗡鸣声中痛苦地睁开眼睛,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似乎都被非洲野牛踩过一遍,尤其是腰,简直是被相扑力士举起来一折两半的程度。

哈泽尔维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回过头去,看到五条悟从她的后腰抬起头来,有些恍惚地摘掉将头发拢得一团糟的眼罩。

这家伙真的要睡觉的时候,原来还是会戴眼罩啊。

一时间不知道该吐槽他半夜果然是为了试探自己而故意作妖,还是居然能在可疑分子身边戴着眼罩酣然入睡的强悍心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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