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伊露莉点头,又补充,“除了您给的血石。袋子里也放了我给的一块。这些钱,足够让斯卡蕾小姐跑得很远。”
伊索尔突然神色一变,“谁让你自私多放。”
“抱歉领主阁下,我……我只是,想让小姐过得更好一些。”她不知领主为何发火,人是他交代放走的,钱也是他主动给的。
他喉头滚了两下,沉吟道:“她的债主,只能是我一个人。”
伊露莉一愣,眯起眼,“原来您打的这个主意。”
“什么?”
“假意放人走,还给钱。就是为了等小姐跑远了,再把她抓回来,让她还高利贷。”
“……”
见他不言,伊露莉更确定猜测,不免为斯卡蕾担心,索性把话挑明。
“想要小姐留下,不如把一切都告诉她。告诉她您为了让她留下,和长老们对抗,为她专门去人族学做蛋糕,每天快马加鞭送回来一块。给我的生日蛋糕,其实是送她的。说出来啊,诚意不比用欲擒故纵放贷这种……烂招管用。”
最后一句的声音很小,即便从小和伊索尔一起长大关系亲近,伊露莉对他喜怒无常的性格还是有点怕。
意料之中的怒火并没有来,他只是垂下眼睛,低声说了句,“蛋糕一口没吃,她根本不会留下来。拿了血石,跑得比兔子都快。”
“那您就亲自送。送更多她喜欢的。”伊露莉从包里摸出贝母项链,捧在手心,“譬如这个。小姐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伊索尔倏然抬头,一把夺过,怔怔望着。
临近黄昏天色渐沉,贝母已折射不出璀璨的光,周围的景物也黯淡下来。
黯淡的,也包括他眼里的光,“没用。她讨厌我,不想见到我,对我厌恶至极。”
“那就没办法了。换作是我,有男人默默为我做这么多,我就感动了,一定会爱上他。”
伊索尔正色道:“这和爱情没有关系。我是为了让她留下来做音乐教师。谁知道她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不见得。有些人喜欢反着来。越在乎,越冷漠,没准还会揍你一拳。”
“……有病。”
“真的。揍你说明你与众不同。我哥哥的小说里就这么写爱情。”
“你哥有病。”
伊露莉急了,“您、您把我哥写的小说还回来。”
“滚。”
“……跟您这种不懂感情的石头人说不明白。”
“那就闭嘴。照旧把斯卡蕾今日同你说的每句话,一字不落地写下来,立刻交到我手上。”
“遵命领主阁下。”她边走边小声嘟囔,“若是换我哥来做,早就把小姐留下了。”
伊索尔对着她的背影低声警告,“不要在信里对你哥哥提斯卡蕾,半个字都不准。”
伊露莉茫然转身,“您还在怀疑斯卡蕾口中的未婚夫是我哥哥?”
“我根本不在乎她那愚蠢的未婚夫是谁。”
“也是。如果哥哥与这样善良美丽的小姐私下订婚,一定会告诉我们。”
“哼,难说。西勒斯从小就是个闷罐子。”
“不会是我哥哥。听小姐的描述,那位未婚夫的外貌……反倒更像您。”伊露莉忽然反应过来,回身靠近,探究的盯着伊索尔。
“领主阁下,您是不是给小姐下契印了?未婚夫只是你们两个掩人耳目的借口。”
伊索尔眼神一闪,冷下脸反驳,“没下印,不喜欢,没干系。”
伊露莉松下一口气,“那就好。既然您对斯卡蕾小姐没心思……”
“……你要做什么?”
“如果小姐回来,我要把哥哥介绍给她。西勒斯温柔又博学,准能赢得斯卡蕾小姐的芳心,她钟意梦幻的,我哥哥就很梦幻,也许她就是哥哥的命定伴侣。”
伊索尔轻笑,声音却如薄冰滑过喉咙,“立刻消失!”
“谢谢领主大人让我认识了小姐。我要有嫂子啦!”她这就给哥哥写信,让他去找斯卡蕾,最好一见面就结下命定契印。
少女提着裙摆跑远的身影渐逝,月亮升上半空,清辉将树冠的影子投落,被风吹出恍惚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远,他便看见了公寓的那面墙。
墙壁爬满的霉点间,嵌着带血的爪痕,墙下的伊索尔正抠一小块草药膏往指甲缝里涂,琴声已然停了许久,他却鬼使神差踱到窗口。
远处烟囱冒着白汽,月色模糊,对面公寓楼零星几盏灯火,一群乌鸦扑棱着翅膀将视野分割。
她在楼下站成一道黑影,兜帽压得很低,浮空飞艇罩下的黑影缓慢移过,兜帽暗了又明。
忽的一阵风,兜帽吹落,银发随着仰头的动作散开,她下巴抬得很高。
不知是看风,还是看寻消失的鸟群。
总之,不会是看他。
伊索尔却侧身往窗帘边躲,顿了一瞬,他又去拿杯子喝水,喝了一口才发现杯里根本没有水。
再望向窗外,她已不见,满树叶片正被吹得簌簌作响。
其实关着窗,是听不太清树叶声的。
这么想着,伊索尔才明白,恍惚的不是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而是他自己。
月亮升到正空,一道清瘦的影子出现在面前。
那道影子明亮极了,正抱着双臂,语带嫌恶:“你坐在这儿,是反省给我的血石太少吗?”
伊索尔微怔,视线缓缓上移,短靴配高腰马裤,皮质紧身胸衣,斯卡蕾正居高临下盯着他,贝雷帽上一只齿轮正被风吹得吱吱转。
时间从齿轮缝隙穿过,先前的恍惚就变成轻微的眩晕。
他站起身,唇角勾起前,低头拍去长裤上的尘土,“拿了钱不赶紧跑路,先去买成衣。没见过你这么爱美的女人。”
“钱不够。”
“问伊露莉要。本领主可不会给你钱。”
钱袋晃了晃,斯卡蕾手指弹一下上面的绣花,“藤曼绣得像折断的竹筷,只能是你这种笨蛋的手笔。”
伊索尔盯着绣花,哼一声,他绣了一晚上,怎么可能丑,这女人审美不行。
“下次给钱,换个更大的钱袋。不许再往上面绣丑东西。”
“你回来是为了换个更好看的钱袋?”
“对。赶紧去准备。”
伊索尔挑眉,笑着看她,“口是心非,你是被我感动,才留下来。”
斯卡蕾脸一撇,扭身便走。
她是离开了。离开前挑了衣裳,还去吃了顿肉。
羊肉炖豌豆,豆比肉多,肉没用黑胡椒腌,只放了罗勒和小茴香,没放肉桂。吃一口就尝出来,从前的斯卡蕾,舌头没这么灵。
于是,她开始想念每天早晨出现在门口的陶碗,里面的羊肉总比豌豆多。
去了别处,没人会由着她大清早就大口吃肉,没人悄悄记住她的喜好,也没人会仅凭一个名字就送她亮闪闪的贝母项链
这让斯卡蕾觉得,生活还不算太糟。
喉头发紧,她加快了脚步,伊索尔却比她更快,伸臂拦住去路,斜长的影子罩住她,“你还没有回答,你是不是被我感动了?”
感没感动有什么好执着的,斯卡蕾只觉得莫名其妙,这家伙是憋着坏想阴她。
影子的主人却突然不说话了,皮鞋慢慢向她脚尖靠近,一股很强的压迫感传来。
斯卡蕾一动不动,不用看都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是定在她脸上的,直直的,热切的。只要一抬眼,目光对视上了。
他长着冷酷的五官,却有一双看树叶都多情的眼睛,一旦对视,很容易被蛊惑得脸红心跳,以为是深情的暗示。
但在斯卡蕾眼里,他在挑衅她,一直在挑衅她。
她的下巴缓慢扬起,对上他的眼睛,“把嘴闭上。”
伊索尔微愣,感觉奇怪的看着她,嘴唇却听话的抿紧了。
然后,下巴就挨了一拳。
看着他被揍得仰头连退数步,斯卡蕾顿觉神清气爽,这一拳她憋了很久。
伊索尔揉着下巴皱眉,转而又笑了,“真过分啊。”
怎么好像是……被爽到的表情?
“有病。”斯卡蕾无语的绕过他,不再搭理,如果伊索尔再有反常,她不介意在这里和他打一架。
他却仿佛陷入什么人生重要课题的思索,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追上来,也不言语,伸手就拽她的琴箱,却不像是发火的力道。
斯卡蕾回头警告:“别再想打我琴的主意。”
伊索尔背起琴箱,嗤笑,“丑陋的乌龟壳而已。你背着它,怎么赶得上圆月祭。”
“……”
该死,她怎么忘了这人嘴欠,不能接他话。
*
宴会厅位于天穹域中心建筑的顶部,螺旋式的楼梯,栏杆被藤曼缠绕,隔几处就悬一盏黄铜蒸汽灯,暖光相连,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连接天穹的星河。
他们却没走楼梯,乘坐的是类似电梯的升降平台,齿轮咬合的声音停止,人已置身顶楼。
四围矗立的狼首雕像喷吐蒸汽,白雾弥漫,墙壁上的图腾若隐若现。
图腾会在月之颂歌唱响时,将声波送往狼族的每个角落,于月圆之夜增强狼人的体魄和法师的力量。离得越近,声波效果越强。
此刻大厅里已聚满等待祭祀的狼人,都穿黑色的袍子,难辨男女,见伊索尔现身,纷纷扭头注目,却不是期待的氛围。
一件黑袍正拨开人群,快速向她移动。
近了才看清是伊露莉,见了她就惊讶低呼,“天呐,小姐,你果然被抓回来,要还高利贷了。”
“……”所以,伊索尔给钱是为了让她欠高利贷?
好卑鄙的招数。
斯卡蕾转头,狠狠瞪了一眼伊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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