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天真坐在饭桌的一角,双手端放在膝盖上,收着肩膀,尽量把自己缩小。
在等汤凉的当儿,陈玉德把余天真给桌下的五人正式地介绍了一遍,介绍完之后,又语重心长地对着陈汝瑛、许福兴和萧豪三师兄弟,说:“别欺负人家,进了陈家班的门,以后就都是一家人。”
陈汝瑛歪歪扭扭地靠着椅子背:“咱们的小师弟,这可不得好好疼着。”
陈玉德看不惯他这副懒散姿态:“说的就是你这小子,一天天的就知道嘴贫,嘴上处处不饶人,吃不了一点儿亏。”
“我这叫巧言善辩。”
陈玉德说:“我懒得和你耍嘴皮子,你别欺负天真才是正事。”
陈汝瑛自我感觉还挺良好,他顶多就是吓唬一下新来的小师弟而已,还远远达不到欺负的程度。
陈玉德这话一出,他就有点不爱听了。
他把手向椅子背上一搭,问余天真:“师弟,我欺负你了吗?”
余天真正坐着,没想到陈汝瑛会突然问自己,不知所措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愣几秒,才开口说道:“师哥没欺负我。”
这时,梁馥香端着最后一碟菜出来,陈汝瑛马上就把注意力从余天真身上移开了,连忙伸手接过,让他老妈快坐。
许福兴爱吃,眼尖地先发现了今晚的饭菜有一半都加了辣椒,疑惑地问了一句:“师母,你不是不爱吃辣吗?”
梁馥香坐下:“天真刚来这里,我怕他吃不惯。”
余天真急忙说:“我什么都吃。”
陈玉德从桌脚低下拿起来一瓶玉冰烧,两根筷子翘开瓶盖,给三师兄弟每人倒了一杯:“今天是个大喜日子,欢迎天真的到来,咱们几人好好贺一贺。”
陈汝瑛说:“我不喝这玩意儿,辣嗓子。”
陈柏龄:“爸,我要喝。”
“你一个女孩子人家,喝什么酒。”
许福兴站起来,把酒杯送到陈玉德面前:“师傅,我来陪你喝。”
师徒二人喝了之后,萧豪也站起来敬了陈玉德一杯。
余天真初来乍到,也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见许福兴和萧豪都喝了,也就学着两人向陈玉德举过杯子,把酒杯的酒给喝了。
他没喝过酒,一口酒顺着舌尖咽下肚子,喉咙霎时火辣辣的热。
没两秒的功夫,只觉一阵热气顺着血管就涌到了脸上。
他晕乎乎地放下杯子,一抬眼,视线刚好对上陈汝瑛的眼睛。
陈汝瑛直视着余天真,揶揄道:“师弟,少喝点,晚上留神别尿裤子。”
余天真是从小就看惯了眼色的,可一对上陈汝瑛,他就觉得自己彻底没撤了。
他总觉得陈汝瑛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藏着针,可仔细想一想,他又好像没说什么。所以面对着陈汝瑛的调侃,他能做的,也就只是无可奈何地笑一笑。
陈玉德在慢腾腾地喝汤,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大拍腿,说:“明天袁阿婆八十大寿,老大你带几个人去药堂那边拜狮。”
传统醒狮有一皇五虎将六种颜色,彩色为刘备狮,红色的叫关羽狮,黑色的叫张飞狮,每种颜色的象征意义不同,使用的场景也就不同。
陈汝瑛问:“要一头还是两头,红色的,还是黄色的?”
陈玉德:“你去舞狮班带两头狮子去,一头红的,一头黄的,给老人家演个高桩青。”
陈家班除了承接表演节目,还另开了一个武术馆和舞狮馆。
陈玉德在两年前就做了甩手掌柜,现在的武术和舞狮班主要是由三师兄弟在教。
陈汝瑛作为大师兄,舞狮班里的人有几斤几两,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袁阿婆八十大寿,他可不得好好地舞着。
要说陈家班里谁的功夫最好,除了他,就数萧豪一个。
他问萧豪:“你明天和我一起去?”
萧豪也不看陈汝瑛,只望着碗里:“明天我得上课。舞狮班里有几个不错的苗子,你可以带着他们去。”
余天真坐在萧豪旁边,好奇地眼尾瞄了他一眼,就见对方额头的头发很长,几乎遮住了眼睛。
正看着,陈玉德忽然伸过来两根筷子,给他夹了一块鸡肉放碗里,说:“天真,你明天也跟着师哥们过去看看吧,先熟悉熟悉。”
余天真太阳穴跳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陈汝瑛说:“可以倒是可以,别给我搞一摊麻烦事就行。”
余天真赶紧辩白道:“师哥,我不会的。”
陈汝瑛看了他一眼,显然不相信他:“你最好是,连个马步都扎不好。”
余天真张了张嘴,没再敢搭腔。
一旁的许福兴添油加醋:“师哥,别相信他。”
余天真终于忍不住瞪了许福兴一眼。
陈玉德解围说:“听说下午的时候,老大你带着天真去训练了?感觉怎么样?”
陈汝瑛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饭,漫不经心地评价道:“中看不中用,样子货,摆不上台面。”
话一出,幸灾乐祸的笑声响起来,陈汝瑛朝许福兴砸过一粒花生米,同时觑了余天真一眼,就见这位小师弟的脸红得跟个番茄似的。
陈汝瑛心里莫名其妙地就有些过意不去,嗫嚅着要说点软话,几经张口,也说不出什么来。
看一眼墙上的摆钟,他端起碗随便扒几口饭,最后往房间里去了。
再出来时,鼻梁上架了一副墨镜,且换上了一件特别显眼包的花衬衫。
陈汝瑛出来时,余天真一眼就看到了他,心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三个字——花孔雀。
余天真这边在看陈汝瑛,陈汝瑛也一眼就抓住了余天真的目光,昂了昂下巴问:“小师弟,在心里骂我呢?”
余天真的语气有一种惶恐的心虚:“我我我没有,师哥。”
陈汝瑛发现余天真这人真是人如其名,天真地可以,一说谎就打结巴。
陈柏龄正啃着鸡腿,见他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也跟着蠢蠢欲动:“哥!你要去哪儿?我也要去,带上我带上我!”
“话多!吃你的鸡腿去!”陈汝瑛转身出门,对他老妈说,“妈,晚上记得给我留门啊。”
梁馥香把筷子一放,下了命令:“十一点前回来,要不然你晚上就睡大街去!”
陈汝瑛睡不睡大街不知道,但此时余天真倒是很为自己要住在哪儿发愁。
师叔好像把他忘了似的,吃完晚饭之后就拉着师母的手,走了。而陈柏龄和许福兴也一溜烟地跑了,萧豪在院子里练习,没空搭理他。
余天真站在陌生的屋子里,面对着四面墙壁,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在家里,要担心父亲的暴力,而来到了这里也同样没个安心。
他吸了吸鼻子,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寄人篱下的失落。他想去问师叔,可又实在不敢,因为怕师叔睡了,会打扰他。
萧豪到厨房里倒水,路过余天真时看了一眼,没搭理。
倒完水出来,还见余天真站在那里,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于是就忍不住问道:“你住哪儿?”
余天真没想到萧豪会问他,窘迫地笑了:“我还不知道。”
萧豪又问:“师叔没安排你睡哪?”
他垂下眼帘:“没有,师叔可能忘了。”
萧豪看了他一眼:“我给你问问。”说完,就走了。
余天真呆在屋子里,这里站站,那里站站,静等着萧豪出现。
没两分钟,萧豪回来了:“师叔让你和汝瑛师哥住一块儿,就在后院那边的房间。”
一想到要和陈汝瑛同住一起,余天真就浑身冒冷汗,步履沉重地快要走不动步了。
一分钟不到的路程,硬生生地花了将近十分钟才走到。
他打开陈汝瑛的房门,站在门口朝里望,就见房间挺大,里面陈设简单又干净,一张原木色大书桌,一架衣柜以及两张坐具。
靠墙的位置摆放了一张上下床,下床的被单叠放得整整齐齐,显然是陈汝瑛正在睡的床。
上床没人睡,但上边儿放了一个黑色的狮头,还有好几摞书。
陈汝瑛还没回来,余天真也不敢随便乱动他的东西,只好将自己的行李挨着门口的角落放了,然后取出来一套睡衣去洗澡。
洗完澡之后,他拉了张凳子在床尾的角落边坐下,又从衣领里摸出吊线的玉坠子。
玉坠子晶莹碧绿,小巧精致,是他妈妈给他娶老婆用的传家宝。
黑暗中,他握着那玉坠子,想家了,心中无限伤感。
陈汝瑛是个“交际花”,臭美又爱玩,一玩起来就忘了时间,把他老妈的话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直到半夜才滚回家来。
梁馥香说到做到,调了闹钟,一到点就准时落闩。但陈汝瑛根本没在怕的,他身手不错,一米七的梅花桩脚一蹬就轻轻松松地上去了,围墙和这也差不了多少。
陈汝瑛在墙外,连助跑都不用,一个跳跃,就翻了进去。
正房就挨着院子,陈汝瑛怕吵醒了他老妈会挨骂,也没敢开灯,摸着黑就往自己的屋子里去。
轻车熟路地推开房门,刚要迈步进去,结果还没来得及开灯,脚下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整个人失重,猛地朝前摔去。
“哐啷”一声,余天真吓得一激灵,睡眼朦胧的,就看见门口蹲着一个黑影。他本来是想着等陈汝瑛回来的,可等着等着,就不胜疲倦地睡了过去。
看着门口的影子,直觉是陈汝瑛,于是怯怯地叫了一声:“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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