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陈玉德背着双手,在屋子里转磨似的来回走。

梁馥香给他倒了一杯水,说:“你可快歇歇吧,都转半天了,你不累我看着都累了。”

陈玉德长叹一口气,带着一屁股焦灼坐了下去。坐下去后,他又情不由己地叹了一口更长的气,一拍大腿:“要是真不见了,你说怎么办?人家辛辛苦苦把儿子送到我们家了,结果没两天,我们就把人给弄丢了,你说我该怎么交代?”

梁馥香拍拍陈玉德的肩膀,宽慰道:“十几岁的人了,哪能这么容易不见了?而且孩子们不都出去找了么,再等等吧。”

“等等等,从下午等到了现在,再等就花都谢了。”

正说着,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陈柏龄带着师兄弟三人走了进来。

陈玉德抻长脖子往外一看,显然没有余天真的身影:“怎么,没找着人?”

四人摇头。

陈玉德急坏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准谱。他下意识地就是想责骂人,转念一想,没找着人又不是他们的错。

然而一口气顶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非得发泄一顿不可,他一眼就叼住陈汝瑛,开口就呵斥道:“我让你好好管管住你的嘴巴,别欺负人家,这下好了吧,人都不见了。我看你要去哪里找!”

梁馥香一听他把气都撒在儿子身上,就不服气了,眉毛登时立起来:“你发什么神经,腿在人家身上,人家想走,是我们能拦得住的吗?”

陈玉德板正身体:“不是人家想走,是不见了!不见了!”

梁馥香也气:“不见了就找,多大点事?”

梁馥香比陈玉德小了将近十岁,是老夫少妻。当年梁馥香是民工团的领唱,陈玉德出狮的时候一眼就看上了她,花了四年多的时间才好不容易把人娶回来。

这会儿见老婆生气了,也不敢轻易和她吵嘴

陈玉德扫了梁馥香一眼,没再敢言语,站起来就要自己出去找人。

梁馥香一看,忙伸手拦住。

陈玉德腿脚不好,现在夜色浓黑的,搞不好一个没找着,另一个又不见了。

陈柏龄见他们脸色都不好看,就忙提议说:“别吵啦,要不我们去报警吧?”

许福兴说:“得超过二十四小时才能报警,现在还没几个小时呢。”

萧豪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就开了口,说:“要不我再去找找吧。”

陈汝瑛拿过萧豪手中的手电筒:“我去,放心吧!就算掘地三尺我也把人给找回来。”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其实陈汝瑛心里是有点懊悔的,知道自己考虑不当,他以为余天真十七了,有手有脚还有嘴的,就算不认路也能摸回家里来,结果却忽视了他那呆头呆脑的性子。

月亮当了顶,一轮圆月斜在半空,映照得屋顶影影倬倬。

陈家门首前面那段小道没有路灯,陈汝瑛只好打着手电筒,沿着灯光慢慢地朝前走,走得不快,一边走一边周围张望。

慢慢地走到街头,隐约听见有一阵拖沓声,抬头一看,不远处的路灯下走来一个人影,看得不清楚,只模糊地看见一个人好像正推着车走来。

陈汝瑛举起手电筒向前一照,在雪白的光亮中,那人伸起手臂挡了一下脸,再放下时,陈汝瑛就看清楚了——余天真!

陈汝瑛叫了一声,急走过去,待走到余天真面前时,登时傻了眼。

余天真面色苍白,一身泥巴,裤脚卷着,浑身上下没一块干净的地方。

陈汝瑛也来不及骂人,扒着余天真前后左右看了一圈,确认他没受伤只是脏了一点后,才问道:“掉粪坑去了?”

余天真讪讪地笑了,笑过之后脸上显出一点心虚的歉意:“不小心掉沟了去了。”伸长脖子往师哥后面看看,发现这离家有几百米远,又看见对方手里拎着大手电,就问道,“师哥,你是出来找我吗?”

陈汝瑛扶过自行车:“谁管你,我饿了出来买宵夜。”

余天真看他手里也没拎着吃的,陈汝瑛又说:“车链子怎么掉了?”

余天真支支吾吾的:“掉沟里的时候不小心弄掉的,我不会修。”

陈汝瑛非常惊讶:“所以你一路推着回来的?”

余天真苦笑着点点头。

陈汝瑛体谅他是个木脑袋,又是自己不对在先,就没说话。

闷头把链子修好,然后骑上车,他正要叫余天真也坐后面去,转头一看,却见后座那里捆着一包方方正正的东西。

陈汝瑛伸手敲敲,挺硬,像是一块大砖头:“你不会捡了什么垃圾回来吧?”

余天真一惊,赶忙跑过去:“没有没有,就是我买的一点小东西。”

陈汝瑛见他很宝贝似的把东西捧在怀里,不由得起了好奇心,可又不好意思开口问,管他买的什么!

他说:“我先说明啊,不好看的东西不能往屋子里放。”

余天真怕陈汝瑛多问,忙不迭地应了声好,而后一步跨上车,催促道:“知道了知道了,师哥快走吧。”

夜深人静,路上也没几个人,车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既然人找到了,那就不用再着急,陈汝瑛驮着余天真慢慢地往家里走,突然问道:“饿了没?”

余天真以为自己今天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回来后肯定会挨师哥的一顿好骂,结果没想到等半天只等来一句“饿了没”,他简直有点受宠若惊:“吃过了。”

“哪吃的?”

余天真清清喉咙,准备如实回答,忽然又听见陈汝瑛说道:“吃的什么?”

“吃的云吞,在……在……我也不知道哪是个什么地方,附近有很多买玉石的。”

陈汝瑛略一思索:“不就是城西郊区那边吗?大老远的,你跑那去干嘛?不要命啦?”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原来昨晚吃饭的时候,余天真没弄明白师哥到底喜欢个什么东西,于是就去问陈柏龄,结果陈柏龄也同样不知道他哥到底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想了老半天,她才终于把余天真拉扯到院子的一壁墙前,指着一块砖对余天真说:“我哥大概喜欢这玩意儿。”

余天真蹲下来一看,就见墙壁上嵌着一块青砖,青砖上边雕着一头小狮子,狮子直起身子,头高高昂着,模样栩栩如生的。

陈柏龄在一旁注解着说:“我哥就喜欢这些玩意儿,当初他报考大学的时候,我爸让他学体育,他死活不肯,还偷偷瞒着我爸去报了古建筑学。你如果送他一块青砖,他肯定喜欢。不过这青砖得去砖厂那边买,有点远就是了。”

远倒不是问题,投其所好才是关键。

于是乎余天真等陈汝瑛一进校门后,就骑着车找砖厂去了。砖厂确实远,余天真骑着车出了市中心,绕过平西路,拐过一片住宅区,又穿了一条竹林小道,兜兜转转,吹了一脸灰才找到砖厂。

砖厂的砖都是成批买的,余天真只想买一块,老板一开始还不肯卖,他磨了好久,老板这才骂骂咧咧地松口。

买过砖之后,余天真原路返回。

那时天色已经快黑了,郊区的路未经修缮,路上很多碎石瓦砾,余天真不大会骑车,一个不小心就栽沟里去了,等他从沟里爬起来,才发现车链子掉了。他坐在路边摆弄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收拾那掉链的车子,眼见月亮起来了,他只好抗着车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半推半抗,走走歇歇地回来了。

陈汝瑛和余天真进门时,陈玉德正愁得满屋子乱转,一得知余天真回来了,脸色瞬间就光润了,猛地走出去,着急着说:“天真啊……你都跑哪儿去了,可吓死你师叔了!”

余天真见家里的人全都在,而且脸色焦灼,就估计着他们是在等自己。他也不敢说自己是去给师哥买砖头去了,只好含含糊糊地说自己迷路了。

梁馥香问余天真吃饭了没有:“我给你热个饭去。”

余天真奔波了大半天,口干舌燥的,是一点也吃不下,而且不敢麻烦师母,就赶紧说道:“师母,我吃过了,你别忙。”

陈柏龄把余天真拉到一边,偷偷地问:“你不会真给我哥买砖头去了吧?”

“嗯,买了一块青砖。”

陈柏龄一听,吓得冷汗直冒,她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余天真还真去买了。还好他没出事,要不然她就是个罪人了。

她说:“我哥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就是你给他买砖头去了啊,可别说我怂恿你去的啊,要不然他得揍我。”

“没有,我还没把礼物给他呢。”余天真朝后看看,就见陈汝瑛往后院去了。

余天真见状,匆匆对陈柏龄说了句谢谢,然后调动脚步,也赶忙跟过去。

他在后面叫:“师哥……”

余天真满身泥土,卷起的裤脚正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陈汝瑛倚在房门口,做了一个深呼吸,马上就闻到了一阵土腥味,然后他又更深地吸了一口气,再重重地呼了出来。

他皱了一下眉头,意味不明地对余天真说:“站着,别动,不许进来。”然后大步迈进房中,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浅白色的小瓶子。

陈汝瑛拿起瓶子,浇花似的在余天真身上喷了个遍,直到把他身上那股土腥味完全遮盖掉后,才停下来。

余天真抬起手臂嗅了嗅,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水味,他看了看师哥,又看看他手中的瓶子,于是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三个字——花孔雀。

他吸了吸鼻子:“师哥,我给你……”

一语未毕,陈汝瑛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余天真的一袖子,将他推进浴室说:“赶紧去洗澡,脏兮兮的,不洗干净不许出来。”

余天真只好将送礼物一事暂且放下,乖乖洗澡去了。

花了十几分钟将自己洗漱干净,出来时,陈汝瑛正靠在床头上看书,余天真见他还没睡,就赶紧抓紧机会,把那块包装得严严实实地砖头从外头给端了进来。

他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对陈汝瑛说:“师哥,我送你一个礼物。”

陈汝瑛一听,来了点兴趣,把眼睛从书本上移开,“哟”了一声:“今天吹的什么风?”

余天真笑笑:“没什么风,之前不是说好的吗?要哄师哥您。”

陈汝瑛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茬:“你来真的?”

“当然真的啦。师哥,如果这礼物合你心意的话,你是不是就不生我的气了?”他察言观色地看了陈汝瑛一眼,强行咽下了一句“你就不会赶我走了?”

其实这完全是余天真多想了。

走不走,不是陈汝瑛说了算,而是陈班主陈玉德说了算,但他此刻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关键。

陈汝瑛很不在意地说:“难说。”

“难说”二字一出,余天真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了,师哥当然是不好对付的,他也不指望能一下子就笼络师哥的心。

只能见步走步了。

他把那包裹挪到脚前,剥鸡蛋壳似的,将外头那成纸皮一层层撕开,他一边撕,一边看师哥的脸色。

直到将包装完全撕开,露出里头那块青白色的砖头,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哥送你的……”很不好意思似的挠挠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喜欢吗?”

陈汝瑛感觉自己好像是笑了笑,但脸色依旧八方不动:“谁让你去买的?”

余天真猜不动师哥现在是个什么态度,他想起陈柏龄叮嘱他的话,眨巴了一下眼睛,顾左右而言他,闪烁其词地说:“没谁。我猜的。”

陈汝瑛一听就心知余天真在胡扯。

家里就那几个人知道他爱玩砖雕——萧豪是个闷葫芦,不可能告诉余天真这事儿;许福兴和这小子不对付,也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只有陈柏龄。

余天真见陈汝瑛也不说话,就趋了一点身体上前,小心地问道:“师哥,你喜欢吗?”

陈汝瑛要响不响地说了三个字:“就那样。”

就那样是怎么样?

喜欢?还是不喜欢?怎么说话也没个准谱。

余天真双眼明亮地望过去,想要问个明白。

谁料,话还没来得问出口,陈汝瑛歪过身去,“啪”的一声,关掉了房间里的大灯,说:“睡觉去!”

余天真坐在黑暗中,欲言又止,而后微微地叹了一声,双脚并用地爬上了床去。

他心里装着事,以为会睡不着,结果因为奔走一天,身体早就缴了械,他一摸床沿,扎进被窝里,没两秒就昏睡了过去。

而陈汝瑛坐在床头灯前,一边听着余天真的呼吸声,一边对着那块青砖陷入了沉思——他想,余天真这人单纯是单纯了点,但心眼挺好,而且长手长脚的,只要自己肯下功夫训练他,说不定能成点样子。

陈汝瑛想了半宿,终于想出一个结果来。

他觉得自己不能白白收了余天真的礼物,他决定给余天真回一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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