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温庭安跟着柳音儿继续向前走。
按照柳音儿说的,她现在没有办法回去了。
那些人盯上她了,把她当成了云燕坠主人的孩子。她记得那个组织是为了找蚀心蛊,那也就是说,柳音儿的姑姑与蚀心蛊有关联。
不过现在,比起这些,她更担心自己突然不见,哥哥和凝儿会担心自己的吧。
他们会按照计划回青平城,还是说来寻找自己呢?
哥哥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凝儿有重要的事不得不回去。
或许他们会分开,哥哥来找自己,其他人青平城将这一年间发生的事情告诉冷老爷。
温庭安想着,不知不觉跟着柳音儿走到了一条山溪。
“休息一下吧。”柳音儿擦了擦头上的汗,在溪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捧着溪水洗了把脸。
温庭安看着她的动作,默默找了处离她有些距离的地方坐下,也洗了一把脸。
自昨晚之后,她们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开始回头审视这一路她们的相处。
原来她和柳音儿并非萍水相逢,也不是所谓的知音。
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真心的,都是柳音儿把自己当成了别人。
不,或许是真心的,只是真心带有目的,柳音儿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会接近自己。
她又想起这一路的奇遇,围绕蛊,影发生的所有事,或许柳音儿什么都知道。
或许柳音儿就是藏在暗处的那条线,推搡着所有人往她想要的那个结果走。
温庭安的心顿时冷了,她并不想怀疑柳音儿,可现在她所知的所有条件,都指向的柳音儿。
或许柳音儿就是和那个组织密不可分的人,就像古千仞一样。
她被自己的大胆猜测惊得头皮发麻。
冷静下来后,温庭安开始分析自己现在的处境。
按照柳音儿的说法,现在她们很危险,她现在必须和柳音儿同行,因为柳音儿是对此了解最多的人。
思及此,她懊悔自己不该意气用事,对柳音儿发了一通脾气,也不知道现在问的话柳音儿还愿不愿意告诉自己那些隐情。
温庭安默默朝柳音儿靠近了一些,半天才启齿道:“那个组织跟你姑姑一家是死对头吗?”
柳音儿动作一滞,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洗着帕子,回道:“算是吧。”
算是吧?
温庭安有些懵,难道她想错了,柳音儿对那些隐情也不太了解吗?
半晌,柳音儿又看向她,见她正在发懵,瞬了瞬,又说道:“燕云山,你有印象么?”
温庭安摇摇头。
柳音儿有些惆怅,说道:“那里,是我的家。但是十五年前,燕云山被灭门了。山上上下下一百来口人无一人生还,家主和姑姑都没能逃过一劫。”
“是他们干的?”不知是不是被柳音儿的情绪感染,温庭安也有所触动,声音都柔了些。
柳音儿默默点了头,擦去眼角的泪:“彼时我和母亲以及一个家丁外出去了,回来时家中已是一片火海。当时,我母亲有些崩溃,带着我日日刨那些废墟,想把姑姑他们的尸首挖出来,可是大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后来那个家丁在外打听,我们才得知少主逃出去了,那些人想要赶尽杀绝正四处查找着。为了先一步找到人,母亲带着我四处奔波,家丁则留在原地等待消息。
后来,我们打听到消息,人可能在青平城附近,家丁就改了刘姓*在青平城开了家客栈,表面做生意,背地里搜集讯息找人。”
温庭安恍然察觉,那家丁应该就是刘知了,或许他原来和柳音儿一样姓柳来着。
想着,她指着自己开了口:“所以,你以为那个什么少主,就是我。那些人之所以要杀我,也是因为这个?”或许那些人并非想杀她,他们是为了蚀心蛊,倘若燕云山跟蚀心蛊有关联,而自己是燕云山里那个逃出来的少主,那么那些人抓自己就解释得通了。
他们肯定觉得她知道那蛊的下落。
可问题是温庭安什么都不知道。
柳音儿盯着她,什么都没说,但又像什么都回答了一样。
温庭安沉默了,她又有些烦躁起来。她的父母是温极和安清水,上面还有一个哥哥,那些才是她真正的亲人,无论是生是死这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所以,她不是他们要找的人,绝对不是。
温庭安又问道:“那是不是只要我跟他们解释了我不是那个谁,他们就不会找我的麻烦了。”
柳音儿默默低下头,没有回答。
温庭安也沉默了,她知道自己的话有些天真,那些人既然能找上来,绝对是有什么线索可以确认自己就是柳音儿说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自己三两句话就罢休。
温庭安想了想,突然站起来,把身上的云燕坠和清丰笛都拿出来,走到柳音儿身边递给她,说道:“这些东西还给你,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再去其他地方寻吧。我先走了,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然后去找我哥哥。我们有缘再会。”
说完,也不等柳音儿接过,直接把东西搁在石头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柳音儿拿上东西追了上来,一边跟着她一边说道:“庭安,我知道你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这些,没关系的,我不会逼你什么,这些事我们慢慢来就好,你会想起来的。只是现在你的处境很危险,你不能一个人走,跟着我,我会保护你的。”
温庭安不回答,也没有停下,甚至脚步加快了很多。
柳音儿有些急了,继续说道:“你根本不了解那些人。他们阴险狡诈,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你躲不掉,也对付不了他们。”
温庭安依旧无言,自顾自向前走。
柳音儿急得团团转,一咬牙,说道:“你的养父母,他们的实力你是知道的,可是就连他们也都遇害了。”
温庭安停下脚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
儿时他们一家四口生活的画面,温礼平独自照顾她的画面,爹娘遇害的画面……
种种,温庭安感觉自己的脑子要炸开了。她有些崩溃,眼睛也红了,大声道:“即便我一辈子都不能见人,一辈子一个人过,我也不要跟你走!”
她真的气糊涂了,已经分不清自己说的话几分是真心的,几分是气话。
她现在真的有些怨恨柳音儿了。
柳音儿知道自己说过了,但她也看得出来温庭安心中已经有了底,毕竟这个人头脑也很聪明,该想到的应该也都想到了。
于是,她放缓语气,说道:“庭安,我并不想打破你现在平静的生活。这一路走来,我知道你过的很好,对此我也很开心。但现在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必须要保护好你,这是我娘的遗愿,也是我唯一的信念,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和你是……总之,我对你都是真心的。”
她心中酸涩,“家人”二字到了嘴边又改了口。
最后,温庭安还是妥协,跟着柳音儿一起走了。
两天之后,她们来到柳音儿所说的环县。
她们才刚到县门口,一只信鸽便直直飞到柳音儿身边,柳音儿伸手接住它,从它腿上取下一枚细小的纸筒,打开看了一眼后,就带着温庭安来到一家偏僻的旅店。
刘知已经在门口观望多时了,看见她们两人到了,赶紧迎了上去。
刘知欣喜不已,说:“音儿,少主果然来了,真是太好了。”
温庭安有些烦躁,只是朝刘知点点头,而后径直走进店里。
刘知见她神色有些奇怪,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看向柳音儿,柳音儿只是无奈叹了口气。
刘知似有所感,也低落起来,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两日的奔波,二人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刘知得到柳音儿的信后马不停蹄赶了过来,提前备好了酒席给二人接风。
温庭安饿了许久,此时也顾不得客气,闷头吃了起来。
就连柳音儿此时也顾不得形象,跟着温庭安一起埋头干饭着。
刘知见状心疼坏了,叹气道:“饿坏了吧,如今比不得从前了。不过这些年我也攒了些积蓄,照顾你们两个孩子还是够的。”
他说着,又起身盛了一碗藕汤放在温庭安面前,笑道:“少主以前最爱喝这藕汤了,虽然这藕比不得我们自己种的,但味道也是极好,少主快尝尝。音儿,你也快尝尝,这些日子辛苦了。”他说完,又给柳音儿盛了一碗。
柳音儿赶紧起身接过。
温庭安看在眼里,一句话没说,只是盯着那碗藕汤看了会儿,依旧低头扒着碗里的饭。
她其实是想解释些的,但看见刘知满脸慈祥的,发间还多了些许白丝,想来这些年找人也操了不少心。那些话到了嘴边就又默默咽了下去。
但刘知一直看着她,似乎期待些什么,温庭安咽下嘴里的饭,默默端起藕汤喝了一口。
刘知这才心满意足,收回了目光。
这顿饭吃的并不安静,刘知二人一边吃,刘知一边帮温庭安回忆过去的事,又讲了许多燕云山被灭门之后的事,讲到他和柳七带着当时年幼的柳音儿四处躲藏且寻找少主时,忍不住流下泪来。
柳音儿有所触动,也红了眼眶。
温庭安虽然对他说的那些事毫无印象,但也被二人情绪感染,心头一阵苦涩。
后面她也知道,原来自打他们离开青平城,刘知就把客栈转让了,一路悄悄跟着他们,就是为了等今天。
温庭安不由疑惑,柳音儿到底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现在就是那些人动手的时刻,于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柳音儿正色道:“你还记得在亓安城时那个被抄家的官员么?”
温庭安点点头:“记得。”可是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温庭安还没想完,刘知一拍桌子,吓了她一大跳,只见刘知低声愤愤道:“该死的,他也有今天。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温庭安更听不懂了。
柳音儿解释说:“当初燕云山遇难,那个人便是帮凶之一,如今狡兔死,走狗烹。当年知情的人,他自然是留不得的。也算是他的报应。”
温庭安心中有些震撼,那个人也和影有关。
她突然想到了小渭城的严忠,他和影也有关联,但他的下场确实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她开口道:“这么说你们已经摸清了到底是哪些人屠了燕云山。”
柳音儿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坦诚道:“没错,这些年我们都已经摸清那些人的底细,但我们并没有复仇的打算。一来,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一劫姑姑也曾料到过。她曾说过,不管如何,让活着的人没有负担的活下去才是正理。所以母亲闭眼前也是这样嘱咐我和刘叔的;二来,自母亲走后只剩我和刘叔,我二人力量微薄,难以撼动他们,纵使有心也是无力。”
“不错。”刘知接话道。“那背后之人不是我们可以抗衡的。现如今少主已经回来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要保证少主你的安危。我已经划好了路线,离开黎州,往南走。今夜就出发,先回燕云山一趟祭拜逝者,让家主和夫人以及阿七他们见见少主,好叫他们瞑目。”
温庭安心头莫名有些沉重,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组织,竟让他们个个如此。
她又想起了严忠,他那时的神情和言语。只提一下“影”他就吓得脸色大变。
所有人对“影”的描述都是一样的,它很强大,没有人可以抗衡它。它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让人如此惧怕,就连柳音儿这样的人都有些惧怕。
温庭安心头沉沉的,背上仿佛压了块巨石,她已经喘不过来气,就连脊背也被迫弯了下来。
一顿饭的功夫下来,她仿佛有些接受了这个新身份。
不,与其说接受,倒不如说她茫然了。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宛如提线木偶,麻木,任人摆布。
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之后他们上了路。
燕云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他们只是快马行驶了五天就到了。
温庭安跟着他们上山,越上山温庭安心中就越不安,我对周围既熟悉又陌生,却不敢多想什么。
刘知走在最前面,山间一条若有若无的小径,因为此地偏僻没人踏足,那小径上长满了杂草,已经完全看不出路来。
刘知凭借记忆,拿着一把砍刀走在前面,一路挥挥砍砍,终于到了终点。
温庭安盯着面前的景象,一时有些恍惚。
脚边是发黑的地,一块破败许久的木头插在上面,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温庭安只能看出一个“云”字。
脚下似乎是山口,这里应当有一个高大的山门,上面挂着牌匾,刻着“燕云山”三个字。
温庭安如是的想,心头越发压抑,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她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向前,柳音儿和刘知就跟在她身后。
越往里,烧焦的痕迹越明显,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风霜依然没有抹去这里的曾经有过的人烟气息。
四处都是发着黑,残砖断瓦,是黑色的;已经倒塌的篱笆,是黑色的;枯枝烂木,也是黑色的;还有已经干枯很久很久的池塘……
都是黑色的。
为什么这个颜色这么让人伤心呢?
温庭安哽咽着,连带着牙齿都在打颤。迈开步子走着,她摸着路边已经碳化的树,轻轻一碰竟化作了灰,树碎了一地,弄脏了她的手和衣摆。
她捻了捻手指,脑海中不可控地修复着这里的场景。
那里有间房舍,这边是打铁铺子,前面有个磨盘,那边空地应当还有几个小儿在放风筝……
她越想眼睛越模糊,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脑海中的画像变成了一幕幕残酷的现实,走着走着,步子突然变得急促起来,然后就变成了跑。
柳音儿知道她在恢复记忆,忍不住眼睛一酸,紧紧跟了上去。
刘知打一进来就开始抹眼泪了,也是紧紧跟着二人。
直到跑到一座废弃的庭院,外头有个亭子,竟神奇的没有被烧毁,只是上面的牌匾不知何时掉落了,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沙,已经被埋了半截。
温庭安蹲下身子,一点一点拨开上面的沙,牌匾上的字如同她的记忆,一点一点变得清楚。
上面篆着三个字:三七亭。
温庭安再也忍不住了,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眼泪吧嗒吧嗒掉落着,她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柳音儿上前扶住她的肩,语气也是难掩着的哭腔,轻轻唤了一声“庭安”。
温庭安撑着身子站起来,看着已经倒塌的庭院,里面光秃秃的,除了朽木,沙石,余下什么都没有了。
她哽咽着,半天才说出来一句话:“阿娘种的梅花……没了。”
说罢,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柳音儿死死抱住她,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刘知站在一旁,捶胸顿足,望着这一幕不禁老泪纵横。
刘知带着二人继续走着,直到看见一方方墓碑才停下来,用袖口拭泪,哽咽道:“少主大家都在这里了。”
温庭安上前一步,她看着面前一个个矮小的墓碑,它们拥挤地排列着。
温庭安分不清这里有多少个,躺着多少人,但她看见最前面有两个并排的墓碑,一个是她父亲温行休的,另一个则是她的母亲柳媞如的。
而在旁边,有一座格格不入的墓碑,似乎是近些年新立的,上面篆刻着柳七的名字,是柳音儿的母亲。
温庭安的眼眶又红了,膝盖慢慢滑落,跪在地上,头怎么也抬不起来。
柳音儿跪在她身边,看着柳七的墓碑,又哭又笑地,嘴里喃喃着:“娘,我找到了,我把人找回来了……”
温庭安听着,忍不住去拉住她的手,紧紧攥着,攥着她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血亲。
下山的路上,温庭安整个人恍恍惚惚的,眼圈红肿,整个人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
她记起来了许多事,虽然并不全面,但到底想起来了些什么。
她是温庭,乳名三七,三七既是她出生的日子,也是她父母情定终生的大喜之日。
因为曾经温行休经常在她耳边唠叨,告诉她“三七”对他们一家人来说多么多么重要。
后来家中遇难,她丢了,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丢的,好像是滚下了山崖,又好像是躲在了密林里,又好像是神仙来救了她。
儿时梦魇缠绕,让她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镜,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什么都分不清了。
总之,她只知道自己一睁眼就又有了爹娘。
当时安清水在给她擦去梦魇时所流出的汗水,那块帕子上绣着一个“庭”字。
温庭安恍恍惚惚间问她是谁。安清水眼珠子一转,轻声细语道:“庭安,我是娘亲啊,你不记得了吗?”
温庭安当时太小了,加上发了高烧,脑子糊糊涂涂的,竟就这么接受了她的话。
她记得安清水说过的。
“大哥名唤礼平,你是庭安,你们兄妹俩在一起就是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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