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夫人拧着眉,似乎在回忆些什么。
那时正值入夏,是培养新蛊最关键的时刻,紧要关头最是疏忽不得。
谁知却被安插在上官浦成身边的眼线告知上官浦成与一个女人有纠葛。
当时她勃然大怒,传了封信将上官浦成斥责一番,随后命人将那女人处理掉。
她并未见过那个女人,更不知道她是谁。
可眼下冷凝儿突然提及,她想到一种可能性,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冷凝儿的声音缓缓响起,不带有一丝温度。
“夫人应当也猜到了罢。那女人便是巧儿的娘亲——淑容。”
祁夫人从凳子上滑落,瘫倒在地。
“不可能…不可能…”她难以置信。
冷凝儿极力克制着体内的毒,将嘴里的腥甜咽下,继续道:“那日淑容正上街为家中的伤患买药,路上不巧与世子殿下相遇且起了些摩擦,之后人就不见踪影。再有消息时便是她浮在荷塘里的尸身被人打捞起。”
她语速缓慢,目不转睛盯着祁夫人的反应。
祁夫人此时脸色煞白,难以接受的真相令她目光都呆滞了。
“夫人可知她是为何人买药?”冷凝儿自问自答地说。
“想必夫人并不陌生,是一个叫柳媞如的女人,温庭安的母亲。”她一字一顿,恨不得将这些字眼狠狠嵌入祁夫人的内心。
“十几年前的那场围剿,从中逃出来不止温庭安一人,且还有柳媞如。
只是她不知何缘由失去过往的记忆变得神志不清,是淑容捡到并将其带了回去。
可惜她在为救人买药的途中遭人杀害,留下一个孱弱的丈夫和才刚记事的女儿。
丈夫备受打击不久便撒手人寰,而留下来的孤女则被柳媞如带在身边,一直到现在……”
“闭嘴!”祁夫人突然发狂,歇斯底里地吼叫出声。“你休想骗我,我的淑容肯定还活着,她就在这世界上的某处角落,她在等我!”
就在这时,门口倏然传来侍卫的声音。
“夫人,我们在外头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冷凝儿勾着唇,一言不发。
“带进来。”稍微控制住情绪,祁夫人低声喝令。
接着,就见一个老车夫佝偻着背走进来,祁夫人一见来人,目眦欲裂。
“是你!”
旺爷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草民是来谢罪的。”
祁夫人再度奔溃,三两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好看的五官失控的拧在一起,看起来恐怖狰狞。
“你快说,快说我的女儿去了哪里?你快说,她还活着对不对,说呀!”
“她…死了,她被人害死了,千真万确。夫人,你要给淑儿报仇啊。”旺爷爷哭得泣不成声,一头磕在地上。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竟然没了,那他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直到这一刻,祁夫人仿佛失了力跌坐在地上,不知是毒起来作用还是因为悲痛,她一口血喷出,止不住的咳嗽。
见此,冷凝儿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她赌对了。
“冷姐姐……”怀里的巧儿缓缓睁开眼。
“怎么了?巧儿。”冷凝儿低声询问。
“我,我好像看见娘亲了……”巧儿的气息越来越弱。“娘亲,来接我了……”
冷凝儿心口一抽,她忘了巧儿只是个孩子,祁夫人下的毒肯定坚持不了多久,慌乱之下她对祁夫人说道:“夫人还不肯交出解药么?巧儿若是有个好歹,淑容又岂能瞑目?”
祁夫人的理智恢复了些,慌乱从身上取出解药朝着巧儿扑过去。
“巧儿,来,吃下去就没事了。”颤抖的声音被极力控制着,勉强挤出些许温柔。
巧儿抬起眼皮见是祁夫人,紧闭着唇不肯张嘴,她不能吃坏人的东西。
“你吃啊。”祁夫人双眼通红,哀求道。此时的她全然没了上位者的神气风采,变得狼狈不堪。
“我来。”冷凝儿从她手里抢过解药递到巧儿嘴边,说:“巧儿乖,吃完药肚子就不痛了。”
巧儿这才松开唇,将解药含进嘴里,之后便没了动静。
冷凝儿将解药吃下,扔出一包药后起身就要抱着巧儿离开。
祁夫人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巧儿,见冷凝儿要带其离开,她满脸惊慌,拉住她的衣角道:“放下她!”
她这一声,门外的侍卫提着刀将大门围住,使冷凝儿无法出去。
“夫人还想如何?”
“把孩子留下,否则你别想活着离开。”
“夫人觉得巧儿会愿意跟杀母仇人待在同一屋檐下么?”
冷凝儿的话如一桶凉水浇在祁夫人的心头,令她无言以对。
“夫人,景和郡主求见。”外头一个侍卫小跑到门前。
冷凝儿的目光随着祁夫人一道移向门外,看来一切终于是要结束了。
井下的日子实在难熬,身上的衣服因为潮湿即使裹得再紧都无法御寒。
温庭安被冻得说不出话,手脚已经没了知觉。
在分得清昼夜之后,这是她被困在这井中的第五天,身上的干粮早已吃完,水坑里的水也已经干涸,她现在全凭意志力在坚持。
饥寒冲刷着她的理智,因为天寒身边的遗体还未腐烂,不过隐隐飘着味,这使得温庭安的意志越发消沉,她的精神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这应该是她有生以来度过的最艰难的日子,比被上官浦成囚禁和中蚀心蛊所带来的痛苦加起来要强百倍不止。
温庭安蜷缩着,只有白天时从井口投射来的微弱的光能给予她短暂的安心。
第六天,温庭安喉咙干的快要冒烟,腹中的饿得几乎要吐酸水。她的目光四处张望,最后停留在那具遗体上。
恐怖的念头被她快速打消,她不断安慰着自己。
“坚持住,会有人来的,一定会的……”
第七天,始终没有人来,温庭安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偷看那具遗体,脑中那股念头挥之不去,求生欲不停得催促着她。
好在她还未动摇。
第八天,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失去知觉,不知是冻僵了还是她快要死了。
只有右手的无名指时不时的颤动让她还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第九天,温庭安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她梦到冷凝儿就在她身边。
“庭安,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永不能分离。”
她梦到温礼平抱着一大堆野果在朝她招手。
“庭安,瞧,哥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了。”
还有温极和安清水。
“庭安,天色已经不早了,该回家啦。”
以及柳媞如,她推着温长月,身边还跟着一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
“庭儿……”
一阵温热席卷全身。
不对!
温庭安猛然惊醒,发觉自己此刻还在井中。她抬了抬眼皮,四肢已经没有力气再动,很快又沉沉睡去。
这次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到自己正飞在天上,身下是广袤无边的土地。
她落到青平城,走进了冷家大门。
温庭安鬼使神差地走进书房,正看见冷凝儿在练字。冷凝儿的神情十分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温庭安,或者说她根本看不见温庭安。
外头突然闯进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左手拿着的拨浪鼓不停响着。
“娘。”小女孩走到冷凝儿身边奶声奶气唤道。
冷凝儿低眉含笑,放下手中的毛笔将孩子轻轻抱起,孩子伸手指着门外。
温庭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见李夼缓缓走进来。
“爹。”
这一声呼唤令温庭安心中一沉,她伸手想要去抓冷凝儿,却怎么也碰不到冷凝儿的衣角。
她仿佛置身在另一处空间,这里的冷凝儿和李夼乃是天生一对,而她从未出现。
脚下的地板突然往下塌陷,温庭安只觉得身子一空往后跌,她下意识闭眼。
再醒来时她来到一间小屋面前,那是她曾经住过的家。
院子里,温礼平手持长剑挥舞着,温极一脸严肃的站在身边,嘴唇时不时翕动着,仿佛在指导面前的儿子。
温庭安一时怔住,安清水端着清茶从她面前穿过,直直走向父子二人。
温馨的一家三口就在眼前,温庭安的脚像被焊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才是温礼平本该有的生活,是她害了他,害了他们一家人。
温庭安的泪水止不住地淌下。
面前的画面飞速旋转,她来到凉州,来到柳媞如的住所。
柳媞如和温长月此刻正坐在一处亭子里。柳音儿和一个女人立在一旁,她们看起来似乎是母女。
温庭安挪动步子踏上台阶,只听见一声声轻叹。
她走近四人,只见四人背对着她,目光在向不远处瞟。温庭安顺着她们的目光向前看去,朦胧中她看见两方坟墓紧紧相依。
一方是温行休的,另一方则是温庭的。
温庭安吓得后退,她死了?
还没回过神来,柳媞如突然转身看向她。
“醒醒,庭儿。”
“都是假的,不可相信……”
这句话如同咒语将温庭安包裹住,像一片羽毛轻轻托起她,载着她在一片看不见的汪洋中朝着一个方向前行,所过之处掀起阵阵涟漪。
“醒来,快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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