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呵斥下,小安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抖了几下。
进来的那男人虎背熊腰,剃着平头,脖子上也有些奇怪的纹身。
见到唐律和秦琛,他不耐烦地啧了下嘴:“这又是什么人?你的新姘头?!”
小安的眼里含着泪狠狠地瞪了眼那个男人。
男人撸起袖子,显出两胳膊的花臂来:“要不是就赶紧出去,没事来一个女人的病房干什么?”
“所以你是哪位?”秦琛把唐律往后一挡,似笑非笑地问花臂男。
唐律郁闷地盯着自己眼前高了一头的后脑勺,像是要把他的后脑勺瞪出个窟窿似的。
衣服下摆一紧,他低头一看,小安瑟缩着抓住了他的衣角,小脸上满是无助与恐慌。
这还是个孩子。
他叹了口气,略显笨拙地拍了拍孩子的脑门,算作安慰。
“你谁啊你——”花臂男说着就伸手推搡起来。
秦琛一脚踢中他的膝盖,再反手一拉,花臂男就轰隆一声倒在了地上。
“我劝你,这些花架子还是别摆了。你是什么人?也是这女人的债主?”秦琛单膝抵住他的脊背问,“有话好好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爸……爸爸……”小安蚊蚋般的声音带着哭腔,不知道是在害怕男人,还是怕了秦琛。
唐律额角直跳。
这……算是个什么?!
秦琛的表情凝固了片刻:“所以,你是这女人的老公?那债务你也有还的义务吧?”
“离婚了离婚了!我们早几年就离婚了!”花臂男人求饶的速度飞快,“我和这女人没关系,今天也是恰好知道她在这里……我还有事……能让我走了吗?”
秦琛松开手后退两步:“快走!别耽误我老板的事。”
他向着唐律微微欠身,反倒吓得小安匆匆忙忙地松开了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没听见?走!”夹杂着复杂的怒火,唐律的脸冷得可怕,“还是说你真想还钱?”
花臂男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小安一个激灵站起来,张开双臂护在病床前:“你们……别过来,有什么话和我说就行!”
她脸上的泪水还没干透,又有了要哭的迹象。可尽管因为恐惧她的双腿微微颤抖,她仍旧一步不让的站在了病床前挡住了两人。
“小安,刚才是为了让你爸爸先离开说的谎话,我们不是债主……你看,哪里有债主为了追债自己都住进病房里的?”唐律蹲下来指了指秦琛的手臂,“真要讨债,谁带一个断了手的保镖来?”
“喂喂喂——你不要莫名其妙对我进行人身攻击好吗?”秦琛一脸委屈地诉说着不满,“我的手没有断,只是骨头断了。”
“请问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唐律挑眉问。
秦琛一本正经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骨头断了,肉还连着呢,怎么能说是手断了?而且……我快要好了,就要出院了。”
两人之间的轻松互动无疑增加了一些信任度。
“谢谢你们……也见笑了……”女人摸着小安的头发向两人道谢,“但我可能没办法参加这个互助计划……我家……就剩我和小安了,小安还是个孩子,照顾自己就已经很忙不过来了。”
“滴答滴答——”墙上的时钟即将指向四点。
“滴滴滴滴滴滴滴——”连续的警报声从医疗器械上传来。
女人的脸色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变得衰败下去。
“妈妈妈妈——”小安扑到病床前哭叫起来。
房门再度被拉开,护士们手脚麻利地做着急救,推着移动床往外走。
哭声,机器的嗡鸣声,护士医生们的交谈声,呼唤声……
但令人惊奇的是,在场的任何一人都没有意识到唐律和秦琛的存在。
好像就在机器发出的警告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彻底变成的透明人,再也无法被其他人感知。
一粒小小的灰尘飞到了唐律的眼前。
他伸手去拦,那灰尘却骤然增大几倍,变成了拇指大小的马赛克。
不对!
他一把拽住身边的秦琛,试图开口说些什么。
眼前的光斑闪烁不定,就像是直视了阳光后会出现的那种说不出颜色的光斑。
光斑和马赛克混杂在一起,将空间割裂。
天旋地转。
唐律俯下|身干呕,身边的人用自己的肩膀全力支撑着他。
“咔嚓——”
脑子里传来一声轻响。
眼前的一切缓缓黯淡,从前到后慢慢褪色。
他的世界再度归于黑暗。
唐律猛地睁开了眼。
闹钟规律的蜂鸣响了三下,又是早晨六点。
“哈——”他懊恼地捂住了隐隐作痛的脑袋,气愤地捶了下床。
就差一点点。
秦琛……秦琛怎么样了?
唐律忍着疼痛,将衣服胡乱地套到身上。
没时间浪费。
他粗暴地拉开门,趿拉着拖鞋就往外跑。
“唐先生!?”护士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贯优雅的唐律蓬着一头乱发穿着睡衣就跑下了楼梯。
王医生一怔,随即伸手捂住了嘴巴。
“噗嗤——”
护士惊恐地转过脸,王医生整整脸色一本正经地说:“既然唐先生暂时不在,我们就先给其他病人做检查吧。”
清晨的凉风十分真实。
在楼里遇到的人也很真实。
唐律弯过下一个拐角,迅速刹车,后知后觉地伸手抹了下头顶。
“嘶——”刚睡醒后就惨遭蹂.躏的发型很显然不太适合见人。
“唐律?”秦琛的声音略带迟疑。
等他走近些,这迟疑全变成了揶揄的笑。
“这么等不及啊?”
刚说完这不太庄重的话,秦琛反倒先咳嗽了两声,立刻转移了话题。
“你记得一切,我也记得一切,所以我们现在直接下楼去?”
因为他的笑而生出的恼怒就像被人掐灭了引线的烟花,不吐不快却又无话可说。
“啊——”唐律压了压头发,挺直脊背往前走。
头顶上那一撮被压下去的头发随着主人的动作晃悠了两下,再度坚强地立了起来。
秦琛狠狠咬着自己的腮帮子,不让笑声从喉咙里溢出来。
算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也不是为了玩笑而生气的时候。
唐律只觉得自己应该快一点,再快一点。
好像不这么做,冥冥中就有些事情无法挽回了一般。
之前去过的那个病房依旧大门紧闭,唐律礼节性地敲了下门,直接一拉而开。
“抱歉……”
小安抖了一下瞬间惊醒了过来。
“你们!”
她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两个“陌生人”。
“你好,小安,我是楼上的病人,找你妈妈有些事情,能给我们一些谈话的空间吗?”秦琛上前一步。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啊?”
小安踟蹰着,身后的床上却已经传来了低低的咳嗽声。
“你带小安出去逛逛,我和这位女士谈谈?”秦琛把小安推到了唐律的身边。
他们两人中更会套话的必然是身为刑警的秦琛。
唐律安抚地拍了两下小安的肩膀:“走吧,我们出去看看银杏?”
病房门倏地合上,小安发出了一声抽泣。
“小安?”唐律蹲下来,温和地说,“还没有自我介绍过,我是唐律,你好啊,小安。”
小安胡乱地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泪水,发出了几下不成句的呜咽。
“我很害怕。”小安拽着唐律的衣袖,踩着咯吱作响的金黄色树叶,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唐律不由得想起自己得知病情后刚刚入院的那一段时间。
“医院这个地方,不管是什么人都害怕的。可能……像我这样的大人,还会更害怕一些。”
孩子们曾经拥有的东西不如大人们多,也不会像成人那样对自己的生活充满掌控欲。
“几点去上班,几点要开会,今天要和什么人见面……”唐律好像是在想着一些话来安慰小安,却又像仅仅只在回忆过去,“我曾经以为我自己彻底掌控了自己的人生。但病痛是我无法掌控的意外。”
一个习惯了由自己决定一切的人,因为生病而不得不任人摆布,这种滋味只有当事人本身才知道有多心酸。如果这个病能够被救治那还算是好的,但如果明知是不治之症,又怎么能放下心中的不甘呢?
“为什么是我,怎么是我……这种话我在睡不着的夜里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我最后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可能这就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必不可少的过程。我的人生里就得面对这个挑战。能够跨过去还是不能够跨过去,不仅仅看我个人的意志,也得看上天的安排。”
唐律轻轻地叹了口气:“所以小安,很多事情是就算重来多少遍也没办法改变的。能不能不要把所有人都困在这里了?”
“我——”小安一把推开唐律往外跑。
唐律反手抓住她的胳膊:“小安,你是因为妈妈被送进了急救室,所以才反复回溯这段时间,不断地循环这段时间……因为你害怕,害怕妈妈进了急救室就再也出不来。是吗?”
小安的腿一软,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
“我没有……”
“小安,谁都害怕这个结果。但是就像我和另一个叔叔一样,你妈妈也会察觉到不对的地方。”
“妈妈没有!妈妈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妈妈……妈妈说过!”
“就算她不记得,但在这个循环中她受到的痛苦是没有改变的。被紧急送到急救室里的病症,肯定会给身体带来极大的负担,就算她不记得,但你要为了自己的私心,就一遍又一遍的,让她承受这种痛苦吗?”
小安的挣扎停了下来。
“会……很疼吗?”
她呆呆地望向唐律,好像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这回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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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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