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言怀谦回过神来,挑起锋利的眉眼,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定,从老板手里接过了烤盘,说:“我来吧”
老板顺势放了手,少年熟练的分装,涂抹果酱,然后摆上盘,一步步往窗户走去。
逆着光的少年,侧影十分的帅气,干净利落。
老板欣赏的看了许久,幽幽叹气,自言自语道:“可惜了”
也不知是在可惜什么,总之那双狡黠的狐狸眼闪过一丝暗芒,仿佛瞧见了那不远处的未来。
桌边的光线被人挡住了,视线一暗,元蕊急忙抬头,不满的瞪向来人,“你挡住我的光了”
言怀谦把东西放下,顺势坐下,撑起下巴,说:“看什么呢?”
元蕊不理他,重新低下头来,指甲一下下抠着书本边缘,她有些焦躁不安。
言怀谦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笑绽放在他嘴角,他大大方方说:“你是不是不想回去?”
这话一出,元蕊猛得抬头,恨恨的说:“不是”
言怀谦一直看着她,目光温暖,如沐春风。两厢对视,元蕊率先红了眼,她闷闷不乐的趴在桌上,委屈的看向言怀谦:“凭什么呢?怀谦,他们想要接我回去就接我回去,不想要我了,就连一个电话都不打。过年时,也只有在外婆打电话时,才歉意的说声对不起。我不是没有心,没有感知力的怪物……”
豆大的泪珠一滴滴滚落,她红了眼眶,吸吸鼻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们都觉得我要接受,可我偏不。我不想接受那些施舍下来的、可怜的爱。我讨厌他们,讨厌所有人,讨厌他们。”
她很大声说出自己的诉求,然后低下头说:“对不起,我冲你发脾气了。”
言怀谦安静的盯着她,沉沉的说:“你没错,要说错了的,也是他们。别难过了。吃点甜的,开心一下。”
好半天,元蕊才点点头,慢慢拿过烤盘里的饼干,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果酱的甜混着饼干的香,慢慢融合在她口中,她幸福的眯起眼。
言怀谦眼神错开去,落在了后方,那里摆着一个玻璃柜,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积木,连起来可以拼成一个家。
「家,」言怀谦在心里咀嚼这个字,缓缓吐出一口气,自嘲一下,「什么能称为家?不负责任的……垃圾吗?」
两个人安静的坐在桌前,各自想着心事。
***
傍晚
碗筷碰撞,发出“当当当”的脆响,外婆皱着眉,冷眉横扫,把筷子重重拍在桌面,沉声问:“元蕊,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又是一声哐当,元蕊沉默着放下碗筷,碗中的饭没动多少,粒粒分明的饭被戳得东倒西歪。
“外婆,我想好了”
元蕊踟躇地开口,语气认真。
外婆有些意外,思索过后,才道:“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你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元蕊摇摇头,自嘲似的说,“他们真的在意我吗,还是说为了别的……”
她的话头止住,不在往下说。饭桌上的俩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无奈与不忍,但又无能为力。
此番的矛盾仍需他们自己去解,旁人帮不上什么忙。
“行,那你去收拾行李吧”外婆一锤定音,“我打电话给你爸妈。”
元蕊这才重新拿起筷子,慢慢吃起饭来。
吃完饭,元蕊回到屋子,一点点将要用的物件儿收拾进行李箱。衣服、洗漱用品、作业、书籍、画本,以及一个小抱枕。
她靠在床头,双手环膝,开始发呆。她就这么维持着这个动作好几个小时,直到手臂麻了,才松开。
木门被锁上,客厅里的声音隐隐绰绰的,有些听不真切,但实实在在的,外婆在与人沟通。
慢慢的,她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自言自语:“算了,没什么好可惜的,没什么好可惜的。”
没有开灯的屋子被一团阴影所笼罩,微弱的月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她下床推开了那扇窗,爬山虎绿油油的爬满整栋楼,紫藤萝隐于翠绿中,悄悄探出头来。
微风拂过碎发,露出那双清澈、义无反顾的眼眸,沉稳又强大。
她眼珠一转,一眨不眨地盯着旁边的窗户,那边窗帘拉上,暖黄色的灯光透出来,一道黑影映入眼帘,“唰”,骨节分明的手拉开了帘子,一张帅脸放大了往这边看。
“元蕊”言怀谦唤她的名字。
刚刚在出神的元蕊,猝不及防的回神。
“嗯?”
少女软糯糯的声音,透着疑惑。她眨眨大眼睛,“你收拾好东西了吗?”
“收拾好了”言怀谦低低应着,顺手拿过一只笔,垂下眼,在练习纸上边写写画画,边聊天。
“你这么勤奋?”元蕊幽幽的说,“大学霸”
“早些写完,对你我都好”言怀谦头也不抬的说,“着急忙慌的赶作业不累?昼夜颠倒的赶作业的是谁?”
元蕊难得心虚,声音低低的,“玩疯了,就是这样的。”
“还知道啊”
“也不知道我种的树开花没?”
“别想了,还要很久。反正近几年是看不到了。”
“幻想一下,又不过分。没童心的家伙”
“是是是,就你有童心”
“敷衍鬼”
“幼稚鬼”
“你……”
最后对话在元蕊的气急败坏声中结束了,她“啪”的关上窗,气鼓鼓地坐在床边,内心在无能狂怒。
「你才是幼稚鬼,你才是幼稚鬼」
刚发泄似的锤了几下枕头,门就被敲响了。
“蕊蕊”外婆苍老、疲倦的声音传来,“外婆有事和你说。”
元蕊一骨碌爬起来了,打开了门,乖巧地问:“外婆什么事啊?”
披着外衣,头发花白的老者,手里拿着手机,见了她,不自然的抿抿唇。
“这次去那里玩,恐怕要多两个人同行。”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元蕊脸色尽失,她强颜欢笑地问:“是谁啊?我认识吗?”
“……是你的两个弟弟”外婆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然后去看元蕊的脸色。
果不其然,各路颜色皆在元蕊脸上走了一遭,最后定格在了苍白无力上。她有些失控的喊:“他们为什么要去?不是每年都出国的吗?怎么今年不去了?非要来跟我挤?”
外婆沉默的听着她发泄,那双剔透的眼眸染上一层薄雾,她问:“这就是你和他们谈的结果?”
“他们今年忙,想着暑假好好散散心,就打算……”
“我不想听”
这是元蕊第一次打断外婆的话,她朝老人大喊,泪水终于糊上了她的眼睛,一颗又一颗滚落。
“都是借口,都是借口,借口借口借口……”她愤怒的说,“为什么只有今年忙?为什么?”
她几乎是语无伦次的、胡乱的说,“……我不想看见他们任何一个人,不想看见他们,外婆,求求你了……”
她哀求的看着老人,悲伤的情绪把她整个人淹没了,将她整个人拖入了黑暗当中。
“蕊蕊……”外婆只能叹息着说,“我很抱歉,真的。但……事情已经决定了”
这话一出,元蕊安静下来,死气从她身体深处弥漫开来。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愤怒被掩去,留下了明晃晃的憎恶。
“砰——”
房门被狠狠甩上,木屑被震荡下来,一圈圈上锁声传来,徒留下门外呆愣着的老者。
元蕊把自己摔上床,用被子蒙上头,死死闭着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
刚刚的对话反反复复出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暗黑中,她的呼吸声那么的沉重,心跳快到不正常。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都是骗子,大骗子。”
她一遍遍提醒自己,一遍一遍说服自己,到了最后,她竟然笑起来,边笑边流泪。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很聪明,开始从他们第一次打电话响起,到如今的所有表现,她都仔仔细细的复盘一遍。
慢慢的,泪停止了,心也慢慢沉寂,她停下了笑,变得面无表情。
“……送个病秧子来,附赠个调皮捣蛋鬼。打了什么主意,还不清楚吗?”
她不知是在与谁对话,说话也发了狠劲,“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当年抛下我,接走那个病秧子。那个小的出生后,非要抱过来养几天,然后在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接走。”
“现在又想要把他们接过来,我讨厌他们,讨厌他们。为什么要答应?为什么要答应?为什么?”
元蕊很轻地问虚空,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又不知多久,就在大脑陷入一片混沌中,心底的声音越发清晰明了,「他们不会来接你的,你失望一次又一次,还不够吗?难道非要再去验证一次?别傻了」
灰蒙蒙的天空,欲落不落的雨滴,清脆的鸟鸣与蝉声,生物钟发挥强大的作用,硬生生把元蕊从杂乱无章的梦境中拯救出来。
风起了,雨落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像一首安眠曲,叫人安心。
元蕊几乎是面无表情的睁开眼,死死盯着天花板,没有动作。
直到——
房门再一次被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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