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零

巨大的喜悦如同温暖的潮水,包裹着慕容青瓷的全身。她甚至感觉不到孕晚期的笨重和疲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用自己的方式,犒劳为了这个家辛勤付出的丈夫。她破天荒地挺着硕大的肚子,走进了平时很少踏入的厨房,忍着油烟的不适,精心为文时默准备了一顿算得上丰盛的晚餐,脸上始终带着掩饰不住的、期待的笑意。

每做好一道菜,她都会下意识地走到客厅,拿起那部文时默作为新婚礼物送给她的红色翻盖手机,急切地翻看短信收件箱,期待着那条“奖金到账”的银行通知。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手机屏幕除了零星几条广告,始终静悄悄的。她心里开始有些打鼓,暗自安慰自己:“可能是银行处理需要时间,明天,最迟明天一定会到账。”

这一天,工地为了赶工期,文时默直到晚上八点多才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家。一进门,看到餐桌上摆放整齐、还冒着热气的饭菜,他愣住了。随即,心疼和温暖交织的情绪涌上心头。

“你今天怎么下厨房了?”他快步走到慕容青瓷身边,扶着她坐下,语气带着责备,更多的是关切,“跟你讲过多少次了,厨房油烟重,对你和孩子不好。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回来做或者给你买。”

慕容青瓷心里藏着“惊喜”,面对丈夫的关心,既甜蜜又有些心虚,她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没事儿,看你每天这么累,人家心疼心疼你怎么了嘛?偶尔做一顿饭,没什么问题的。”她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把“中奖”的消息说出来,固执地想要等到那笔钱真真切切地躺在银行卡里,再给他一个最大的惊喜。

文时默拗不过她,心中满是感动。吃过饭,他利索地收拾了碗筷,又坚持先帮行动不便的妻子洗了澡,仔细替她擦干身体,安顿好一切,自己才匆匆冲洗了一下。疲惫如同山倒,他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文时默依旧在天蒙蒙亮时就出门了,临走前,依旧细心地准备好了早餐放在床头。

慕容青瓷睡到自然醒,阳光已经有些刺眼。她醒来的第一件事,甚至不是去看床头柜上温热的早餐,而是急切地、几乎是扑过去抓起了枕边的手机。心脏因为期待而剧烈跳动着。

屏幕亮起,通知栏里果然有一条新的银行短信!

“果然,是钱到账了!”她心中狂喜,所有的等待和忐忑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回报。她小心翼翼地,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怀抱着无比激动和虔诚的心情,点开了那条短信。

然而,下一秒——

“轰隆!”

一声无形的炸雷,毫无征兆地在她的脑海中猛烈炸开!震得她耳膜嗡鸣,眼前瞬间一黑。

短信的内容清晰而残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她的眼睛,刺穿她的心脏:

「您的账户于凌晨三点二十八分完成网上交易转账,金额-58,429.00元,当前账户余额为:0.00元。」

不是奖金入账,而是她小心翼翼保管着的、承载着他们所有希望和未来的结婚余款,被彻底清零!

慕容青瓷僵在原地,手机从瞬间冰凉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板上。她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脸色惨白如纸,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手机屏幕上的那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留下无法磨灭的、带着焦糊味的印记。

「当前账户余额为:0.00元。」

零。

一个冰冷的、残酷的、将她所有幻想瞬间击得粉碎的数字。

慕容青瓷终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被那个看似官方的中奖通知,被那个声音甜美的“客服”,被自己愚蠢的贪念和想要制造惊喜的虚荣,彻头彻尾地骗了!

五万八千多块钱!那是时默交给她的,是他们这个小家庭除了那辆车子之外,几乎全部的积蓄!是准备用来迎接孩子出生、支付房租、应对未来一切不确定性的保命钱!

“嗡——”的一声,她的脑袋里瞬间一片空白,随即又被无数混乱、尖锐的念头填满,像一团被疯狂搅动过的乱麻。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报警!

对!必须马上报警!说不定警察能把钱追回来!这是她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看似可行的念头。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弯下笨重的腰身,颤抖着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冰凉的机身触碰到她的指尖,却让她感到一丝虚幻的安定。她手指哆嗦着,就要按下那三个熟悉的数字——1-1-0。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拨号键的前一秒,一个更加冰冷、更加可怕的念头,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骤然窜出,狠狠咬在了她的心尖上!

不能报警!

如果报警,警察肯定会询问详细经过,肯定会联系家属……那么文时默马上就会知道了!

他知道之后会怎么做?

他会暴怒如雷?他会对自己失望透顶?他会……

一个更恐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文时默用那种她从未见过的、冰冷又厌恶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决绝地转身离开……不,他们甚至连结婚证都还没领!根本谈不上离婚!他只会……抛弃自己!

对!抛弃!带着她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一起被抛弃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

或者……他会不会在盛怒之下动手打自己?甚至……杀了自己?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猛地一颤,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瞬间冰凉僵硬。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文时默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看到了他扬起的巴掌,或者更可怕的……她不敢再想下去。

那可是他们两个人现在所有的钱啊!是他起早贪黑、在工地上摸爬滚打、省吃俭用才存下来的!却被她如此轻易地、愚蠢地拱手送给了骗子!

他怎么可能原谅她?他怎么可能不恨她?

报警,就等于亲手将这一切不堪和损失,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等于亲手斩断他们之间那本就因现实而略显脆弱的联系。

“不……不能报警……绝对不能……”她失神地喃喃自语,刚刚捡起的手机再次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却像一块巨石砸在她的心上。

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报警追回钱的希望,被这巨大的、对后果的恐惧彻底扑灭。她瘫坐在床边,双手死死地捂住嘴巴,将几乎要冲出口的呜咽和绝望硬生生堵了回去,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地决堤而出,瞬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巨大的经济损失和对失去丈夫、失去家庭的恐惧,像两座沉重的大山,将这个孕期本就脆弱的女人,彻底压垮在了绝望的深渊里。她孤立无援,连求救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加令人窒息的现实泥沼。瘫软在床上的慕容青瓷,大脑在极度的恐慌后,被迫开始疯狂运转,思考着任何一丝可能的出路。

不报警,就意味着这笔巨大的损失必须由她自己默默承受,并且要在文时默发现之前,想办法遮掩过去,至少……至少要把眼前最紧迫的难关渡过去。

可是,该怎么办?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也顾不得自己挺着大肚子的笨重,两大步冲到床头柜前,颤抖着手拿出自己的钱包,急切地翻开。里面只有皱巴巴的一百八十块钱零钞。这点钱,连维持几天基本的生活开销都够呛。家里的米缸快见底了,油盐酱醋也所剩无几,说不定今天晚上文时默回来,就会很自然地找她拿钱去采购。

一想到文时默向她伸手要钱,而她只能拿出这可怜的一百八十块,或者更糟,面对空空如也的钱包……慕容青瓷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恐慌。

必须弄到钱!至少先弄到一笔能应付日常开销、能把眼前这几天熬过去的钱!

可是,去哪里弄?

五万八千多的窟窿她是绝对填不上的,任何正常渠道在短时间内都不可能。父母那边?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死死按了下去。且不说父母知道她干了这样的蠢事会如何痛心疾首地骂她,他们那个农村家庭,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么多钱,根本指望不上。

她坐在床边,双手死死攥着那单薄的钱包,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脑海里飞速闪过各种念头,又一个个被她自己否定。借钱?他们在这个城市认识的人有限,大多是文时默工地上的伙伴,怎么可能借到这么多?而且一旦开口,事情必然败露。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绝望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她的理智。

既然……既然那个巨大的窟窿暂时根本填不上,那现在只能想办法,先把眼前这个小窟窿填上!先弄一笔钱,把最紧要的柴米油盐、这几天的生活应付过去,再慢慢想别的办法……或许,或许过几天那笔“奖金”真的会到账呢?她心里还残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许……能找到别的机会?

可是,该去哪里弄这笔应急的钱呢?

找父母要?这个念头再次浮现,但立刻被她更加坚决地否定。不行!绝对不行!父母还在村里眼巴巴地等着她这个“嫁到城里”的女儿有出息了,能让他们跟着享清福呢!要是让他们知道女儿不但没享到福,还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他们的脸往哪儿搁?他们的希望不就彻底破灭了吗?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解的难题逼疯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床头柜半开的抽屉。

里面静静地躺着两条包装精美的中华香烟。

那是订婚那天,文时默的父亲送给慕容父亲的,慕容父亲舍不得抽,后来又硬塞给他们,说是“给亲家公抽”或者“应酬用”。但文时默根本不抽烟,这两条烟就一直放在这里,几乎被遗忘了。

慕容青瓷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像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漂浮的稻草!

烟!高档香烟!

她猛地想起来,之前上街时,似乎在那些小巷口或者旧货市场附近,看到过一些不起眼的小广告,上面写着“高价回收名烟名酒”!

这个念头让她心脏狂跳起来。这两条烟,应该能卖不少钱吧?就算比不上原价,卖个几百上千块总该有吧?有了这笔钱,至少能先把家里紧缺的物资买回来,把眼下这几天熬过去!只要熬过这几天,说不定……说不定就有转机了!

对!就这么办!先把最紧要的关头熬过去再说!

她像是找到了唯一的生路,也顾不上多想这行为是否妥当,立刻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条沉甸甸的中华烟从抽屉里拿了出来,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救命的法宝。她必须尽快出门,在文时默晚上回来之前,把烟卖掉,把钱拿到手!这个念头支撑着她,暂时压下了那蚀骨的心痛和恐惧,让她有力量从绝望的深渊里,挣扎着爬起来。

怀揣着那两条如同烫手山芋般的中华烟,慕容青瓷的心跳得像擂鼓。她站在门后,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轻轻拉开一条门缝,警惕地向外张望。楼道里静悄悄的,这个时间点,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正是人少的时候。她暗自庆幸,却又更加紧张,生怕被哪个熟悉的邻居撞见,问起她挺着大肚子慌里慌张地去干嘛。

她将香烟用一件旧衣服仔细包好,塞进一个普通的布兜里,紧紧抱在胸前,试图用布兜和手臂遮挡住隆起的腹部和怀里的“赃物”。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脚步放得极轻,耳朵却竖得老高,留意着任何风吹草动。下楼时,她一手紧紧抓着扶手,一手护着肚子和怀里的烟,动作笨拙又艰难,额头上很快就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分不清是累的还是吓的。

终于有惊无险地出了单元门,炽热的阳光晃得她有些头晕。她不敢停留,低着头,沿着记忆中的方向,朝着那片贴满各种小广告的旧街巷快步走去。她不敢走大路,专挑人少的小巷穿行,感觉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在用探究的目光看她,让她如芒在背。

好不容易在一个偏僻的巷口,找到了一家挂着“回收礼品”牌子的简陋烟酒店。店面又小又暗,柜台上落着灰。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走了进去。

店里只有一个戴着老花镜、正在看报纸的干瘦老头。看到她一个孕妇进来,老头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慕容青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从布兜里拿出那两条用衣服包着的烟,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老……老板,您这里……收烟吗?”

老头放下报纸,拿起烟,熟练地拆开包装一角,仔细看了看烟丝和防伪标志,又掂量了一下,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收。软中华,一条给你四百。”

四百?两条才八百?慕容青瓷虽然不清楚具体行情,但也知道这远低于市场价。她顿时急了,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泛起一丝红晕:“老板,这……这是真烟,一点问题都没有!能不能……再多给点?我……我急用钱。”她几乎是带着一丝哀求。

老头耷拉着眼皮,语气没什么波澜:“就这个价。你这来路……嘿嘿,”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要不是看在你是个孕妇的份上,这个价我都不给。你要是不愿意,就去别家问问。”

他作势要把烟推回来。

慕容青瓷慌了神。她哪里还敢去别家问?万一遇到更黑的,或者被人注意到怎么办?八百就八百吧,总比没有强!至少能解燃眉之急!

“行……行吧!八百就八百!”她几乎是抢着说道,生怕老头反悔。

老头这才慢条斯理地从抽屉里数出八张百元大钞,递给她。慕容青瓷一把抓过钱,指尖都在发抖,也顾不上细看,胡乱塞进裤兜里,抱起那个已经空了的布兜,像是身后有鬼追一样,慌忙离开了这家让她倍感压抑的小店。

直到走出那条小巷,重新汇入相对热闹的街道,感受到口袋里那叠钞票坚硬的触感,她才敢稍微放慢脚步,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后背,一阵虚脱感袭来。

八百块。她用两条价值不菲的香烟,换来了这救急的八百块。这点钱,对于那个五万八千多的巨大窟窿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但此刻,这皱巴巴的八百块,却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维系着这个家表面平静的稻草。她紧紧捂着口袋,仿佛捂着的是她摇摇欲坠的婚姻和未来,一步一步,沉重地向那个已经不再让她感到安心的“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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