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临近春节的西南清晨带着些许寒意。文时默开着车,载着慕容青瓷、慕容墨染和慕容衿雪,来到了父母居住的那片静谧、绿树成荫的老小区。一路上,慕容青瓷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
停好车,文时默提着从家里带来的一些水果,慕容青瓷则有些僵硬地跟在后面。慕容衿雪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而慕容墨染,她的目光从下车开始,就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期待——她马上就能看到小侄儿了。
进门时,文母正抱着文景晨在客厅里踱步,小家伙穿着厚厚的棉袄,像个福娃娃,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来人。
“爸,妈,我们来了。”文时默笑着打招呼。
“叔叔,阿姨。”慕容衿雪立刻乖巧地问好。
慕容墨染的目光则瞬间被文母怀里的孩子吸引了过去,她小声地、带着点羞涩地跟着叫了一声“叔叔阿姨”后,就挪到了文母身边,仰着小脸,一眨不眨地看着文景晨,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喜爱和温柔。她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宝宝露在襁褓外的小手,感受到那柔软的触感,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了一个浅浅的、甜甜的弧度。
文父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见到他们,点了点头,目光有意无意的在文时默和慕容青瓷之间游荡,甚至在慕容青瓷身上停顿了两秒,放下报纸,目光回到儿子文时默身上,语气平常地开口:“时默,你来得正好,有件事跟你说一下。”
他这话一出,原本就心神不宁的慕容青瓷心里猛地一紧,全身的神经都瞬间绷紧了,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睑,不敢去看文父。
文父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继续对文时默说道:“我有个老朋友,他自家的一套独栋小别墅,在西门外那边,环境很好,他现在要跟着儿子去省城了,急着出手,全款只要十六万。”他语气平稳,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我想着,你们年轻人总是租房子住,也不是个事儿,要不然这样,我给你们出十万块钱,剩下的六万,你们就要自己想办法了,我老了,也挣不来更多的钱了,爸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这机会不错,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十六万!全款!
这两个词像两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慕容青瓷。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指冰凉,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她死死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与任何人对视,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她感觉客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让她呼吸困难。
文时默显然被这个提议吸引了,可随即又觉得父亲帮自己的已经实在太多了,挠了挠头:“爸,我已经拿了您三十多万了,哪里还能再让您给我出钱买房子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转头看向身边的慕容青瓷,想让她这个“管家”确认一下具体数目:“老婆,我们现在手上是不是还有八万左右?要不我们先付个首付,再去找银行借一点……”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慕容青瓷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在他目光看过去的瞬间,她甚至惊恐地往后缩了一下,眼神躲闪,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慌乱和恐惧。
“青瓷?”文时默脸上的兴奋和盘算瞬间被疑惑和一丝不安取代,“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我没事……”慕容青瓷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是……就是突然有点头晕……”
她慌乱地站起身,几乎是语无伦次:“我……我去下洗手间……”说完,便脚步虚浮、近乎逃离般地快步走向卫生间的方向。
文时默看着她仓惶的背影,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心中的疑惑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他了解妻子,这绝不仅仅是身体不舒服那么简单。
而自始至终,文父都平静地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呷了一口,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那深邃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了然。
慕容衿雪有些茫然地看着姐姐离开的方向,又看看姐夫,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而慕容墨染,她和抱着孩子的文母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拍着孩子,目光若有所思。慕容墨染则依旧专注地看着小侄儿,但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也悄悄地映入了刚才那紧张一幕的倒影,她似乎感觉到,青瓷姐姐……很害怕。
在文父文母家略显沉闷地吃过早饭后,文时默便带着神色各异的三人离开了。慕容青瓷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几乎没怎么说话,连告别都显得仓促不安。
送走他们,关上房门,文母一边收拾着碗筷,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看向气定神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文父,问道:“老文,你刚才跟时默说的那个别墅,十六万?在西门外那边?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真有这么便宜的事?”
文父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感:“你要是什么都知道,还要我做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两声轻微的敲门声,随即文丽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她先是对文母点头致意,然后径直走到文父身边,将文件夹恭敬地递上,声音清晰而平稳:
“董事长,这是那伙诈骗分子的所有信息,包括他们的窝点、银行账户往来和主要成员的社会关系,我已经让人全都调查清楚了。”
文父接过文件夹,随手翻看了几页,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已知晓里面的内容。他合上文件夹,甚至没有将它交给文母一看的意思,直接对文丽吩咐道:“给警方送过去吧。”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告诉刘局长,这件事情,我很重视。让他依法办理,务必追缴赃款,严惩不贷。去吧。”
“是!我明白。”文丽干脆利落地应下,拿起文件夹,再次对文母微微颔首,转身快步离开了,整个过程高效而隐秘。
文母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等文丽走了,她才急切地凑到文父身边,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不解:“什么诈骗分子?老文,到底怎么回事?你……你该不会是被骗了吧?损失大不大?”
文父这才放下报纸,转头看向妻子,脸上露出一丝轻蔑而又带着点高深莫测的笑容,他慢悠悠地说道:“我要是都被骗了,怕是这全天下,就没几个人能不被骗喽。”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绝对的自信和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文母看着他这副模样,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但又抓不住关键,只能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就你厉害,整天神神秘秘的!”
文父不再解释,重新拿起报纸,目光却并未落在文字上,而是变得幽深。他布下的局已经层层收紧,现在,他只等着看那个不够聪明的儿媳,什么时候才会被逼到绝路,自己走到他面前来坦白。
他不仅要追回那笔钱,更要借此机会,好好给儿子和那个需要成长的儿媳,上一堂深刻的人生课。
回到家,那套承载了他们短暂幸福与如今巨大秘密的出租屋,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慕容墨染和慕容衿雪乖巧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不敢大声玩闹。
文时默眉头紧锁,心中的疑虑和不安越来越重。他看了一眼魂不守舍、脸色惨白的慕容青瓷,对两个妹妹说了句“衿雪,墨染,你们自己看会儿电视”,便不由分说地拉着慕容青瓷的手臂,将她带进了卧室,并关上了门。
狭小的卧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文时默看着妻子那副失魂落魄、眼神躲闪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焦急,他双手扶住慕容青瓷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声音带着压抑的担忧和不解:
“老婆,你看着我!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从爸提到买房子开始你就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答案,“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在害怕什么?爸答应出钱给我们买房子,那也是为了我们和景晨好,你不要想多了,有什么难处你跟我说啊!”
他的话语,他眼神中那份依旧存在的信任和关切,成了压垮慕容青瓷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连日来的恐惧、愧疚、无助、以及害怕失去他和这个家的巨大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和强撑。
就在文时默话音刚落的瞬间——
“扑通!”
一声闷响,慕容青瓷猛地挣脱了他的手,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直挺挺地、毫无征兆地跪倒在了文时默面前的地板上。
这一跪,用尽了她全部的尊严和勇气。
她仰起满是泪水的脸,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激动而剧烈颤抖着,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绝望的哭腔:
“对不起……老公……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语无伦次,双手死死抓住文时默的裤脚,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赎,“我把钱……我把咱们结婚剩下的那6万多块钱……弄丢了……全都没了……呜呜呜……”
将这个沉重的秘密嘶喊出来,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剩下崩溃的哭泣和一遍遍的“对不起”。
文时默僵在了原地,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他脸上的担忧和疑惑瞬间凝固,然后慢慢转变为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多少钱……弄丢了?”
慕容青瓷跪在地上,仰着泪痕交错的脸,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断断续续:“除了……除了你后面给我的那两万多块钱……其他的……其他的钱……全都没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慌忙补充道,试图解释自己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补救”:“还……还有那两条烟……因为当时所有的钱都没了,我……我怕你来问我要生活费,我拿不出来……所以……所以我就把它们给卖了……换了八百块钱……”
“轰——!”
文时默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他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几步,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栽倒在地。
“全……全没了?六万多……全没了?”他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低吼,“慕容青瓷!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啊?!”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着眼睛瞪着她,额头上青筋暴起,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巨大痛苦。
“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在工地上没日没夜干了一年!也才挣了五六万!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质问,“普通家庭,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能有多少?!几口人辛辛苦苦一年也就万把块钱顶天了!你之前在餐厅打工,一个月380,一年到头不吃不喝,你也就能存个4000块钱啊!!”
他伸手指着她,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着:“六万多……六万多块钱啊!!你怎么能……你怎么敢……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弄丢了’?!啊?!”
面对文时默如同狂风暴雨般的质问和那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愤怒目光,慕容青瓷只有蜷缩在地上,不住地哭泣和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凋零的叶子。
她不敢解释,也无法解释。是啊,如此庞大的一笔金额,以她目前的能力,就算不吃不喝,也要将近二十年才能赚到……这个认知像一座更沉重的大山,将她死死压在地上,连一丝辩解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只能绝望地感受着丈夫那滔天的怒火和……那可能随之而来的,彻底的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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