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和春节,文时默一家都是在父母那边度过的。与往年只有一家三口的冷清相比,今年的春节显得格外不同。家里不仅添了咿呀学语、备受宠爱的小景晨,更有慕容衿雪和慕容墨染这对姐妹花,带来了满满的青春气息与活力。
文母看着帮忙贴窗花、包饺子的衿雪和墨染,眼里是藏不住的喜爱,好几次拉着文时默和慕容青瓷感叹:“衿雪懂事,墨染乖巧,要是这俩姑娘是我女儿该多好,家里不知道要多热闹。”而文父大多时候只是端着茶杯,目光深沉地坐在一旁,看着这喧闹温馨的场景,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始终缄默不语,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正月初三,按照年前的约定,文时默开着车,载着慕容青瓷和两个妹妹,踏上了返回慕容家所在山村的路。
一路上,慕容墨染的脸上始终挂着甜甜的、满足的微笑。她安静地坐在后座,眼睛却像黏在了驾驶座的文时默身上,时不时就偷偷看一眼他专注开车的侧脸,仿佛这就是她向往已久的、最完美的生活图景。对她而言,无论身处何地,是繁华的县城还是偏远的山村,只要文时默在,她的目光所及,便是她的全世界,安稳而明亮。
然而,与墨染的满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她旁边的慕容衿雪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她一直扭头看着窗外飞逝的、略显萧瑟的冬日田野,嘴唇微微抿着,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烦躁,完全没有回家的兴奋。
车子刚在慕容家院外的路边停稳,慕容衿雪甚至没等姐姐姐夫和墨染下车,就自己率先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脚步匆匆地朝着自家院子走去。
慕容母亲正在院子里晾晒衣物,看到小女儿一个人气冲冲地回来,脸上没有半点过年的喜气,不由得大惑不解,放下手中的活计问道:“衿雪,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什么。”慕容衿雪脚步不停,语气生硬地回了一句。
“嘿,你这孩子,”慕容母亲跟上前几步,“你姐姐姐夫呢?墨染呢?”
“在后面。”慕容衿雪头也不回,径直往自己房间走。
“那你也不等等他们一起,自己跑回来了这算是怎么回事?一点礼数都不懂!”慕容母亲看着女儿反常的举动,语气带上了责备。
慕容衿雪猛地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声音带着压抑的情绪:“妈,我有点不舒服,别来打扰我,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说完,她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房门,将母亲的追问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那声闷响,仿佛也敲在了随后走进院子的文时默、慕容青瓷和慕容墨染的心上,让这次原本愉快的归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令人费解的阴影。
慕容母亲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就在这时,文时默和慕容青瓷、慕容墨染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和礼物走进了院子。
慕容母亲立刻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大女儿,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答案:“青瓷,衿雪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一回来就甩脸子,还把自己关屋里去了。”
慕容青瓷也是一脸纳闷,放下手里的东西,蹙着眉回道:“妈,我也不知道啊。在车上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有点不对劲,闷闷的,一句话也不说。可具体为啥,我也说不上来。”她顿了顿,带着点姐姐对妹妹闹别扭的不解,随口抱怨了一句:“谁知道呢,神经。”
“说什么呢!”慕容母亲一听,立刻板起脸,作势就要轻轻拍打慕容青瓷,“那可是你亲妹妹!有这么说自己妹妹的吗?”
慕容青瓷赶紧缩了缩脖子,笑着躲闪,嘴上讨饶:“欸,好了好了妈,我错了!时默还在这儿呢,给我留点面子嘛,嘿嘿。”她一边说一边朝文时默使眼色。
慕容母亲嗔怪地瞪了大女儿一眼,这才想起招呼女婿:“时默,快,别站着了,进屋坐,屋里暖和。”她接过文时默手里的一部分东西,热情地把他往堂屋里让。
而此刻,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后。
慕容衿雪仰面躺在自己熟悉又略显陈旧的木板床上,眼睛直直地望着斑驳的天花板。外面姐姐和母亲的对话隐隐约约传进来,当听到姐姐那句略带嫌弃的“神经”时,她的心脏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
先前强忍着的委屈和失落,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温热的眼泪瞬间涌出,顺着她的太阳穴,迅速滑落,洇湿了头下略显粗糙的枕巾。
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可那泪水却越擦越多,仿佛打开了闸门,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有肩膀在无声地微微颤抖。
脑海里,是城里宽敞明亮的客厅,是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是文母温柔的夸奖,是那种她说不清道不明却无比向往的生活氛围……而眼前,是这间昏暗、熟悉却让她感到窒息的小房间。巨大的落差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
那种无人理解、甚至被至亲随口误解的孤独感,混合着对未来的迷茫和一丝不甘的渴望,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滚烫的、无声的泪水,浸湿了这个十四岁少女的青春梦境。她知道,有些东西,在她心里,已经不一样了。
慕容母亲招呼着文时默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坐下,又忙不迭地走进里屋,端出来一盘炒瓜子、一碟花生和一些自家晒的红薯干,接着,她又拿出一包未开封的香烟,一起放在了桌上。她将瓜果零食往文时默面前推了推,接着又把那包香烟也推到他面前,热情地说道:
“这是你爸的烟,别客气,随便拿着抽。你爸他去后面栓牲口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文时默连忙客气地点头:“好的,谢谢妈。”
他话音刚落,慕容青瓷就走了过来,眼疾手快地一把将那包香烟拿了过去,语气带着关切和一点小小的坚持:“妈,不能拿烟给他抽,对身体不好!”她转头又对文时默柔声道,“你呀,也少抽点。还有爸,您也得让咱爸少抽一点。”
慕容母亲见状,立刻嗔怪道:“嘿,你这孩子,赶紧拿过来!人家时默好不容易来一趟,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他一个大男人,抽两包烟怎么了?快给我!”说着就要去拿回香烟。
慕容青瓷灵活地一躲,母女俩正笑闹间,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哟,时默来了!”
只见慕容父亲拍打着身上的草屑,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干完农活后的红润和见到女婿的喜悦。他放下手里的农具,乐呵呵地就在文时默旁边的长条凳上坐了下来,目光扫过被女儿拿在手里的香烟,又看看一脸无奈的女婿和故作生气的妻子,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行了行了,青瓷说得对,抽烟是不好。我啊,以后也尽量少抽点。”他这话既给了女儿面子,也化解了小小的尴尬,随即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问文时默:“这一路开车累了吧?家里都挺好的?景晨那小子,在他爷爷奶奶那儿乖不乖?”
堂屋里的气氛,因为一家之主的回归和爽朗的笑声,顿时变得更加融洽和温暖起来。
正当堂屋里的气氛其乐融融时,慕容衿雪的房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拉开。她快步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径直走到父亲身边,声音清晰地说道:
“爸,我想去城里读书。”
这话如同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慕容父亲放下刚端起的茶杯,疑惑地看向小女儿,眉头微蹙:“衿雪,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城里读书了?”他打量着女儿,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端倪。
“没什么,”慕容衿雪避开父亲探究的目光,语气带着一丝执拗和不易察觉的委屈,她拉住父亲的胳膊轻轻摇晃,用上了撒娇的口吻,“我就是想去城里读书嘛,好不好嘛,爸?”
慕容父亲下意识地看向文时默和慕容青瓷,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线索或支持。然而,文时默和慕容青瓷也是一脸茫然,对着他微微摇头,表示对此事毫不知情。
慕容父亲沉默了片刻,粗糙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敲,显然在认真考虑这个突如其来的请求。他重新看向女儿,语气放缓,带着父亲的担忧和现实的考量:
“衿雪,你现在都上初二了,这突然转去城里,学习环境、老师教法都不一样,一时间怕是也很难习惯,万一跟不上,反而耽误了学习。况且,这大老远的,你一个人去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你让我和你妈怎么能放心得下呢?”
“爸!”慕容衿雪急切地打断父亲的话,语气更加坚决,“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我可以去住校,学校里那么多同学,不会有事的。况且……”她说着,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文时默和慕容青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况且姐姐和姐夫就在城里,就算真有什么事情,我也可以去找他们啊!”
她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次“进城”的机会上。堂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慕容衿雪身上,也无形中给文时默和慕容青瓷带来了一份新的、沉甸甸的考量。
堂屋里安静了片刻,只听得见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鸡鸣。慕容父亲眉头紧锁,目光在倔强的小女儿、茫然大女儿女婿以及懵懂的慕容墨染脸上扫过,最终,他像是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心理斗争,深吸一口气,随即像是下定决心般,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
“好吧!”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为人父的决断,“既然你铁了心想去,爸也不能硬拦着你,耽误你的前程。”
“真的?!谢谢爸!”慕容衿雪的眼睛瞬间被点亮,惊喜地叫出声。
“别高兴得太早!”慕容父亲板起脸,故作严肃地竖起手指,“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自己去了那边,必须听话,好好读书!住在学校就要守学校的规矩,放假去姐姐姐夫家也要懂事,可不能由着性子来,总是给你姐姐姐夫添麻烦,知道了吗?要是让我知道你不学好,或者给你姐他们惹事,我立马就去城里把你接回来!”
“嗯!我知道了!我一定听话,好好读书,绝对不给姐姐姐夫添乱!”慕容衿雪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激动地扑上去,猛地在她父亲那饱经风霜的脸上亲了一口,声音清脆:“我就知道爸你对我最好了!”
这一吻,让慕容父亲那刻意板起的脸再也维持不住,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他挥挥手:“行了行了,多大姑娘了,没个正形。”
得到了父亲的许可,压在心口的大石仿佛被移开,慕容衿雪的心情瞬间由阴转晴,变得雀跃无比。她蹦蹦跳跳地跑到安静坐在一旁的慕容墨染跟前,拉起她的小手,声音轻快地说:“走,墨染,姐姐带你出去玩去!我知道后山哪儿有刚开的野花!”
慕容墨染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衿雪姐姐突然这么高兴,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被她拉着,一起跑出了堂屋,院子里很快传来了她们渐行渐远的欢快脚步声。
堂屋里,慕容父亲看着小女儿消失的背影,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对文时默和慕容青瓷叹道:“这丫头……以后怕是少不了要麻烦你们多照应点了。”
文时默和慕容青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意外,但也有一份了然和责任。这个家,因为衿雪的这个决定,似乎又将迎来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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