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年味已浓得化不开。安平巷里,孩童们追逐嬉闹的欢笑声和零星的爆竹声不绝于耳。然而,“时序”的店门却罕见地紧闭着,门上挂着一块手写的木牌,字迹清隽:“今日吉事,暂歇一日。”
店内,是与门外喧嚣截然不同的一番光景。
没有张灯结彩的浮华,只有一场彻底的、用心的清扫与整理。所有的钟表都被仔细擦拭过,木质外壳泛着温润的光泽,玻璃蒙子一尘不染。工作台被暂时移到了角落,空出的中央区域,摆放着一张铺着素雅米白色桌布的长桌,桌上陈列着林母和沈蓓帮忙准备的、精致而不铺张的菜肴与糕点。空气中,混合着食物的暖香、淡淡的茶香,以及那永恒不变的、令人心安的陈木与机油气息。
陆时序穿着一身合体的深灰色中式立领套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清挺。他脸上依旧是惯常的平静,但细心观察,便能发现他眼底深处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清亮的光彩,如同被精心擦拭过的宝石。林知意则是一身藕荷色的改良旗袍,简约温婉,指间的齿轮玉戒与这身装束相得益彰。她脸上带着恬静而幸福的笑容,眸光流转间,与陆时序的视线时有交汇,无声地传递着安稳与确认。
客人不多,正如他们所愿。陆清明老爷子穿着一身崭新的暗红色唐装,精神矍铄,脸上是掩不住的欣慰笑容,正与衣着得体、神情温和难掩激动的林母低声交谈着。周晚晴依旧是那个最活跃的氛围担当,穿着喜庆的红色毛衣,叽叽喳喳地拉着沈蓓和陈煦说着什么,逗得众人不时发笑。陈煦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沈蓓则笑容温婉,眼中满是祝福。
没有司仪,没有繁琐的流程。当夕阳的余晖将金色的光芒透过窗棂,恰好洒满店堂中央时,陆时序轻轻握住了林知意的手。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
陆时序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至亲好友,最后,深深地望入林知意的眼中。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店里,带着一种沉淀后的郑重:
“感谢各位,来见证我和知意的……此刻。”
他没有说“婚礼”,而是用了“此刻”这个词,仿佛在强调这个时间点之于他们生命长河的特殊意义。
他顿了顿,似乎不需要太多言语,只是紧了紧握着林知意的手,然后转向满室的钟表,像是在对它们,也像是在对天地和时间宣告:
“从今往后,我的时间,与她的时间,”
“合而为一。”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一道无声的指令被触发。
店内,所有被陆时序精心校准、上满了弦的钟表——从那座重新响起的老挂钟,到那座清脆的旅行钟,再到陆清明修复的三五牌座钟、沈蓓店里的旧挂钟,以及无数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怀表、座钟、落地钟——它们的指针,几乎在同一时刻,指向了下一个整点。
然后,奇迹发生了。
“当——”
首先是最沉浑的落地钟,发出庄重悠长的第一声。
“布谷——布谷——” 可爱的布谷鸟钟紧随其后。
“叮咚——叮咚——” 八音盒座钟流淌出清脆的音乐。
“铛——”“咚——”“噹——”
各种各样的报时声,高亢的,低回的,清越的,浑厚的,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
它们不再是杂乱的噪音,而是像一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交响乐团,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奏响了一曲恢弘、庄严而又无比温暖的“时间交响曲”!
这声音,超越了言语,充满了古老的力量与新生的祝福。它震荡在空气中,也震荡在每个人的心里。
林知意仰头看着陆时序,在震耳欲聋却又无比和谐的钟声里,看着他被金光勾勒的轮廓,看着他眼中那片只为她亮起的、沉静而汹涌的星海。泪水毫无预兆地盈满眼眶,却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
陆时序亦回望着她,在那撼人心魄的钟声里,在那漫天回荡的祝福里,他俯下身,极其珍重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无声却刻骨铭心的吻。
所有的话语,所有的誓约,都在这满室齐鸣的钟声里,得到了最盛大、最独特的诠释与见证。
钟声持续着,如同时间的洪流,奔涌不息,承载着他们对过往所有刻度的珍视,也承载着他们对未来无尽时光的期许。
弦已满,钟齐鸣。
此生,与时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