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马嘶鸣,从深渊,石岩,地底下钻出,吹笙鼓雷,乌压压挤满山峦。铁蹄踏碎骨肉,血沫肉屑,鹅毛雪般飘洒在冰原之上,满目荒凉,入目皆是刺眼的猩红。那是神明最后的馈赠。
神明湮灭
黑暗侵蚀
万事万物
重启重生
*
今天天气格外的好,破碎的阳光穿过树梢,斑驳的影子随风摇荡。
街头巷尾,早餐摊子早已热闹起来,油条豆浆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引的过路人纷纷驻足。古镇的石板路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露水,茶馆里已经坐满了品茶的客人,聊着家长里短。
安在蹬着自行车,嘴里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一路上都打着招呼。
“哎,王婶儿,早上好啊,今儿起这么早啊,这不才六点半呢吗,就出来摆摊啦?”
“哟,小安啊,早上好,今儿娃儿要上学嘞,我就早点出来了噻。”
安在来到一家包工坊门口:“李叔!来两笼包子!”
“哎,好嘞!”
“来,趁热吃才好吃。”
安在拿着就往嘴里塞了一个:“唔好,走了啊。”酱肉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好吃的安在眯了眯眼睛。
把剩下的包子扔进篓子里,安在慢悠悠地来到工作室门口,拿出一把铜制的钥匙,打开了大门。
屋内的装横极其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几把凳子,剩下的就全是柜子。柜子上杂七杂八的摆放着许多文物。修复完的,没修复的,精致的,一般的,各种样式全都有。
工作台上正摆放着一件文物,哦不对,准确的说应该是摆放着一堆文物碎片。这是前几天刚送来的需要修复的文物。
安在看着这一堆碎片,嘴角不禁抽了抽:“这得猴年马月才能修完啊…”感觉干完这工作量,自己就能归西了:“它到底是怎么做到碎成这样的,能不能有个自动复原的按键,让它一键复原了啊……”安在四十五度抬头望天,流下了无言的泪水。
不过安在倒也不慌,反正自己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干,不如慢慢修复。他随手挑出来一块碎片看着,愕然发现上面的金纹熠熠生辉,着实好看。他在这儿修复文物十几年了,这堆碎片是他迄今为止看到过的最好看的文物碎片。
这件文物全称“霁蓝釉描金粉彩莲花纹双燕耳尊”,又名“海晏河清尊”。
其外壁通体施霁蓝釉,在口,沿,颈,肩,腹均以金彩绘,有彩线纹、叶纹、缠枝牡丹纹;在近底处饰粉彩凸雕莲瓣、莲实和连珠纹各一道,足底金彩线纹与口沿相互一致。器身颈肩部左右各堆贴一展翅翱翔的白釉海燕形耳,状极生动。可以说,它的工艺水平无论是胎料,底釉,烧制,着色,上彩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只可惜,它现在变成了一堆碎片躺在这里,已然成为了旧时代的眼泪。
安在撸起袖子就开干,拿起文物一块块的修复了起来。门外的帘子忽然传来了响动,走进来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老人看见安在已经坐在了工作台前,不禁眉毛一挑:“哟,小安安今儿来的这么早啊。”安在悻然一笑:“这不是有新文物嘛,早点修好早点收工嘛。”老人冷笑一声,嘟哝到:“呵,还不是颜控。”
安在:……不知道随了谁。
老人是安在的师傅,姓安,名容岳。据安容岳自己说,自己某一天上街闲逛,买了一串糖葫芦。在路边瞧见一个小乞丐,那小乞丐脏是脏了点,脸擦擦模样倒还不错。他便把自己还剩的半串糖葫芦给了他,哪知这小乞丐抱着他的腿就不肯撒手了。无奈之下,安容岳只得把这小乞丐领回了家。安容岳年纪大了也没个儿子啥的,索性让这小乞丐拜了师,把这小崽子当儿子养着玩,并给他取名为安在。
他们干这行的都极为注重传统,延续至今依旧是师徒制。只不过这师徒的关系嘛,就有的是相亲相爱,有的是欢喜冤家咯。
正值响午,安容岳在院子里喊了声:“小安安,快出来,今儿的面可好吃了。”安在在里面应了声:“哎,马上马上!”
“你干嘛呢,真能磨蹭。今儿吃的可是羊肉面呐。”
“来了来了,这不忙着呢吗。”安在做在了外面的椅子上,拿起筷子,把面搅了搅,“呲溜”一大口把面和着汤汁吸进了嘴里。
羊腿骨和羊杂在汤里若隐若现。舀一小碗汤,眯起眼来细细品味,汤汁雪白浓郁,没有一丝膻味,几口下肚,周身的寒气就被默默驱散了。这面条与汤底的结合恰到好处,既保留了面条的韧性,又让汤底的滋味得以充分展现,是一种和谐的共鸣。
“已经入秋了,就该吃吃羊肉,喝喝羊汤,去去寒气。”安容岳埋在碗里瓮声瓮气道。他吃得白花花的胡子上都粘上了些许肉沫沫。
“嗯嗯。”安在只顾得上埋头苦吃,甚至来不及说话。
一碗羊肉面下肚,两人“啊~”地长叹一声,满足极了,坐在椅子上餍足地眯了眯眼。
秋天晴朗的日子里,慵懒地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等待阳光把自己晒透,慢慢染成暖橘色。光与影的觥筹交错间,也带着几分慵懒与自由。
安在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这时,安容岳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这么稀罕这尊,你晓得它的故事不?”安在拿手遮了遮阳光:“不知道啊,还没来得及看呢。”
安容岳气的胡子都竖了起来:“我咋跟你说的,一天天的净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安在见自家老头生气了,赶忙哄到:“这不是等您给我讲呢嘛,我们家老头讲的才是最有意思的啊。”老头哼了一声:“好话都让你说完了。”
“这海晏河清尊呐,是乾隆皇帝要求景德镇官窑特别烧制一批海晏河清纹饰的瓷器之一。由乾隆亲自设计,一是尊要施霁蓝釉,象征河清;二是尊要以白釉海燕作耳,“海燕”通“海晏”,提出了瓷尊的大致样式才进行烧制。终于经过数日夜的精心烧造,这件巧夺天工的霁蓝釉金彩海晏河清尊才终于出炉。”
“这件海晏河清尊原来陈放于圆明园的海晏堂中,“海晏”一词取自唐朝诗人郑锡的《日中有王字赋》:“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河清海晏”意为黄河水清,沧海波平。”
“这名字取的是真好听啊。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的你都知道了。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
“那这尊怎么样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件海晏河清尊在战火中被奇迹般保存下来,这也算是老天的眷顾吧。此后,这件海晏河清尊辗转流落民间数年,磕磕碰碰受的伤也不少,在前几年被当时的中国历史博物馆买了回来,这才送到了我们这儿来。”
“这尊也是命硬。”安在拿起一块碎片在阳光下看着,其依旧光彩夺目,好像从未经历过那些劫难与沧桑。安在摸了摸碎片:“小瓶子,你可真是受苦了。”
听完了故事,安在清醒了许多,又晃悠进去继续修文物了。
专注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飞快,就好像流淌过指尖的水,你以为自己抓住了,一摊手,全部化为了点点泡沫。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
安在再次看清时间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他家老头早早的就回了家。这几年他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了,安在也不想他多劳神,偶尔过来看看,玩玩就行。
安在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肩膀,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一站起来,顿时脑袋发昏,两眼一黑,他靠着墙站了会儿才缓了过来。安在无奈的笑了笑,小声嘀咕道:“我这迟早是要猝死的节奏啊。”
安在去外面拿了自己的碗,吃着晚饭,望着月亮。院子里的小猫喵喵叫着,过来蹭着安在的腿。安在摸了摸小猫的头,又挠了挠下巴:“红豆啊,你最近长的是越来越胖了,不能再给你零食吃了。再胖下去,我就把你给煮来吃了。”红豆被摸的翻出了自己粉嫩嫩的肚皮,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的盯着安在。安在最终败下阵来:“一块啊,多的没有了。”说着,安在挑了自己碗里的一块清蒸鱼丢给了红豆,红豆“喵呜”一声,立马开心的吃了起来。
安在:……我仿佛看到了它的狗尾巴摇的正欢。
吃完饭,喂饱了红豆,安在回到工作室,打算继续奋斗。
掀开帘子工作台上赫然摆放着一件完整的海晏河清尊,安在揉了揉眼睛:“……我这是太想它修复好,搞得自己出现幻觉了?”又揉了几下眼睛,认清了自己没有出现幻觉的事实,嘀咕道:“这怎么可能呢?”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仔细观察起来。
窗外的月光洒在桌上,为整个工作台蒙上了一层薄纱。河清海晏尊在月光的笼罩下发出淡淡的宝蓝色,如一层蓝雾萦绕在尊的左右。
随着月亮的逐渐圆满,海晏河清尊从瓶口开始逐渐消失,化为一团团蓝色的光雾。光雾逐渐扩散开来,充斥在了整个房间,如一层蓝色的网纱将人包裹其中。安在感到一阵晕眩,恍若置身于一片蓝海之中。
眼前的景象快速变幻着,一团团光雾散开又融合,形成新的形状。接着,光雾快速聚拢在一起,逐渐凝实起来。
那是一名男子,他的眉眼修长疏朗,眼睛里的光彩,宛如润玉上那一点微微的莹泽,看上去柔和,实际上却坚韧无比,犹如蔚蓝深海般沉寂。他腰间一圈莲花金纹,沿着皮肤的肌理蜿蜒而下。他轻眨几下眼睛,眼波流转,神情恍然,烨然若神人。
公子只因见画,此中我知独津。*
*《永遇乐·落日熔金》宋·李清照
*《失题三道》宋·苏轼
新文~宝宝们多多支持啊,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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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海晏河清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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