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一直没有说明,本篇故事的进行时间,是狂飙20年扫黑前一年,2019年。张珍池24岁,张彪46岁。基本贴着原剧情故事线走,所有起到作用的转折、节点、人物都保留。因此有朋友问过本篇故事里还有没有孟钰,是没有的。
“我不记得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找杨健的。”
“我为了跟张彪赌气,就去找杨健说话,放假拖着杨健去吃串、看电影、开车到野外兜风,我跟他做所有张彪没时间陪我做的事情。只是疯到再晚我还是得回家。”
我用力掐住虎口,憋着苦苦的笑意:“张彪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我,就是因为他。”
“那是我15岁生日。杨健带我在京海郊区玩了一天。晚上到家楼下的时候,我印象很深,他站在隧深的楼道里,就那么望着我。”
“我们谁都没说话,直到回到家,“啪”一声亮灯打在他背上,整个客厅的空气难以呼吸,他以前从来不在家里抽烟。我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我和他的生活的地方,一起度过的日子团成很多笑影儿在眼前晃。他转过来扇了我一巴掌。”
安欣停下摩拭桌角的动作,抬眼看我。
“没有回答,没有解释。之后三年里他对我所有问题的态度都是这样,回避、忽视。”
“你离开是2014年。如果从他的第一次晋升开始算,也就是在2012年接替——”
安欣嗤笑了一声:“当年赵立冬也真是噢,舍不得费一点脑子。他安排李响做的第一步,也是让他暂代支队长。”
“相比起来,刘书记提拔人的手段就精彩也有耐心多了。”安欣叮咛道,“杨健……其实在他离开京海前,我都没有怀疑过他。直到你们结婚的消息从上海传回来,搞得我们所有人……唉。我才猛然想起张彪曾经对他的各种排斥——”
“他们知道和彼此上的是同一条船。”我说,“所有彼时想不通的事情都是所以然,是吧?”
安欣的笑得像一声长长的咳嗽:“也说不好。问题是,谁能想到后面的事呢。”
??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父亲把你从这里接走的场景。”
“那天,整个京海刑侦大队,目送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所有人。”安欣的声音仿佛穿进回忆的狭长地带,带着长久的风,以衰老的速度变得年轻起来。
“师傅带我和李响的时候,他说他最擅长捕捉的心理迹象,就是一双恐惧的眼睛。记得你父亲和一群高官的车,乌泱泱地驶进我们这个院子里的时候,全部支队的人都出来看热闹。我把头一回,看到张彪站在那,一节台阶都没走过来。我不敢喊他,我怕他向前走一步就摔死了。”
“不是聊我和杨健结婚吗?怎么又说起这个了。”我装作嫌弃地说。
“当然要提哦,”安欣说,“你不是刘禄女儿,杨健会娶你吗?”
他抱着手臂,我们相互审视了一会儿,然后一起低头笑起来。
“但是话从两面说,”安欣说,“张彪知道你是刘禄的女儿,又在是什么时候?”
“什么意思?”
安欣目视我,声音因为犹疑而拖慢:“你离开京海以后,有一天张彪喝酒喝醉了,他突然跟我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我觉得不像是假话。他说:他没办法,他必须这么做。因为他知道刘禄恨你,恨死了你。”
“张珍池,你觉得刘禄恨你吗?”
我有些发愣,原本并不认真的情绪,措不及防被这句话钉住了。
“与其说刘禄恨我,倒不如说杨健才应该恨我。我对刘禄来说,只是一个毫无威胁又可以随意摆布的工具,就像他把我丢垃圾一样丢给杨健。”我说,“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难道没这么想过吗?”安欣话锋一转,字字句句道,“我认为他当初走上这条路的一部分原因,是赵或刘用你威胁他。”
“你最开始找到我的时候,我就想说这个。赵立冬为什么一定要用张彪?就凭他现在出乎所有人意料坐在隔壁审讯室,他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赵立冬是拿录音笔找到的李响,赵立冬或刘禄又是用什么绑了张彪这么多年?我那个时候不说,是我不想显得我给昔日朋友找借口。但是你也不说——”
“因为我觉得没有意义了。”
安欣窒住中气,深深地望向我。
“安欣,我不想在你面前显得我很,”我的手指敲击桌面,“卑微。”
“我明知道他对我和我对他的感情,有区别。也许他曾经是为了我,但我实在想不到什么是能让他放任我被刘禄带走的理由。然后我痛不欲生这么多年。我真的很想告诉他,与其他希望我过得更好,我宁愿待在他身边只待在他身边,但这不是他想要的,所以我不会说。你懂吗安欣?”
“你还是在回避张彪是被要挟的这种——”
“他没有!”我的声量突然破堤,?“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他就算心不甘情不愿就算后悔得要死也都是因为他答应了赵立冬,而不是因为没选择我!这就是他想要的,只要没有我!只要离开我!”
“张珍——”
突然,一阵急促的扣门声传来。我和安欣条件反射地回过头。
而他似乎还有话没对我说完,紧凑地转而向我继续说:“张珍池你想想,你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时,刘禄平白无故为什么恨你?这些年又为什么多次刻意羞辱你?你的存在——”
门被打开,伴随一道光斜射进屋内。
“有什么重要的、重要到让刘禄恨不得你死的秘密,在你和张彪没有被拉上船前,从你是你的那一天就存在着——”
“安、安主任,我师傅说要见你,”
是一个年轻的男警察闯进来。他短而快地说着,钻进房间继而朝我:“张小姐,医院那边打电话过来说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医院?”被打断的安欣捕捉到关键词,马上追问,“杨健醒了?”
“还、还不知道——”
“你刚刚说什么?张彪他要见我?现在外面乌泱泱来了一大群市局的人,他现在要见我?”
“安主任、总之您快过去吧,”小警察急了,眼看安欣还要开口,他压低声音蹿上前,“师父跟人交代说,他是因为你才打的杨副局长。”
“因为——什么??”
安欣猛地挺直身体时,我正扶着桌子侧过他的身旁,走向门口。
我听到小警察的声音在身后:“师父说,你昨晚先是连打杨主任十几通电话,然后打给了他——”
“是,我打给了张彪但是他根本没接!他要干什么?这些全都有通话记录——”
“张珍驰你别走话还没讲完——”
桌椅碰撞的声音吵闹起来,我没有回头。
“师父说他是没接到你的电话,因为他接了……”空气安静了半秒钟,我似乎能感觉到投射在我背上的两道眼神,踌躇,和震惊。
“张小姐的。”
“师父说,张小姐收到你的质问消息,知道你要去找杨主任麻烦,所以让他来劝阻你。他先到了杨健家,交涉中,因为不满杨主任对你的态度才大打出手,之后……他下楼坐着您的车离开。您是知情的。”
“这些,都有监控记录。”
啪嗒。有东西砸在地上。我条件反射转过头,从左往右看着,最终看向他。
他盯着我一刻,眼睑轻轻垂耸,那种原先的神情破碎了。空间变焦成微距,有千百种变化在细小近乎静止的瞬间里扩张、迂曲。
我走出大楼时,给我打电话的女警从后面追了上来。“张小姐,张小姐!我陪您一起去。”
我看着她跑向我,热情地挽住我的手臂,打趣问她:“怎么啦,安主任还能差使你们吗?”
“不是安主任啦,是我们张队长,”女警说,“您协助我们调查二一八枪击案,我们务必要保证您的安全。”
“我去医院看我丈夫,有什么危险的。”我偏头看向她后方的车道,笑着开口,“你们外出执法,不是应该两个人吗?”
我抽回手,走上前钻进了出租车里。伴随着耳旁的鼓动,我泄气一样塌下了身体。
“张小姐,你不要误会,我们真的只是遵照指示保护你。”女警关切的声音,很快被雾蒙蒙的噪音埋了下来。
“我一直很想问,你认识我吗?”我开口。
“……啊?”
“保护我。那你可以保证不把一会儿医院发生的事情,回去一五一十和你们张队长汇报吗?”
我扳动着车窗按键,“你们张队长的妻子在医院是吧?”
“张小姐……”
“麻烦和你们张队长说,以后他要做什么事情,真正想维护谁,都不用打着为了我的旗号监视我。我一直,一直就最讨厌他这样。”
“祝你任务顺利。”随后我闭上眼,不再去理会。
不久后,车子里恢复一片寂静。我喃喃自语,“又是这家医院。”
京海地界不太大,周边紧挨其他城市,就算经济再怎么发展,城市中心区划也就只有这么大块地方。120急救车的调度,无论是八年前高启盛玉石俱焚的烂尾楼一跃,八年后我半夜急病高烧,亦或者现在的杨健,都会送到同一家市中心的医院。
纵使这家医院,很久以前就出过医疗事故,以至于最后促成著名的刑事案件:一名患者家属,将临床科的一名医生砍成重伤,被判死缓。
这件事上了社会新闻,不仅仅是基于恶劣医闹的本质,更因为该名患者是京海一次重大工地事故案的受害者。?
??
2014年,京海一处新楼盘搭建时起吊机出了事故,四位受害者当场死亡。除了这名受害者,因被沙坑掩埋陷入昏迷,送进医院抢救无效而宣布死亡。
医闹事件中,就是抢救这名患者的医生被砍伤。即便案件在网络上发酵,舆情中出现不少关于该医生的医疗作风的讨论贴,但和塌方事故一样,案件受理过程不予公开,关于医生的作风和私德问题,也属于案件不对外开放调查的一部分。
京海以外的人们无法了解两件案件的始末,网络的热度消散,也就不再有人关注。京海以内的百姓,不到万不得已,谁会愿意怀疑押注着普通人生死命运的急救医院?就算有,那些声音也会很快被压下来。对于平头百姓而言,长久笼罩在天空中的阴云,从没有拨云见日的希望的话,只得诚心祈祷有一天阴云不会催生出暴雨,落回在自己身上。
因为京海不会下雪,所以从来没有什么雪崩时的雪花以类的言论。
它依旧是省内规模第二大的三级甲等医院,而这起骇人的事件,也终会被人们遗忘。
进到医院大厅,询问前台内科重症监护室在哪一层,便被急忙忙迎进电梯。
电梯门开了,白亮的走廊中间站着一些人。他们抬头不言,我从他们审视的目光中走过去,安静之中是一种不明觉厉的压抑。
我看到座椅上坐着一个女人。
马涛走上前来,做出想要搀扶我的样子,目光却瞅向我身边的女警。
“嫂子,哥他已经没事了。”
马涛让出的空间,让那个坐在座椅上的女人几乎是同时,不轻不重地扫了我一眼。
“杨姐一直在这里守着。”
“张小姐,不知道怎么称呼才不显得见外。”
杨卉慧开口,语气和她的目光一样坨在地上。随即,她眼珠平平地转了一番,抿了抿唇,于是我知道她会把话改时间再说给我。
“这些都是杨哥的朋友,大家都一直等在这里。”马涛说。
“既然你来了,那我去接——”
??
杨卉慧刚要站起身,马涛又马上接话:“杨姐,熙熙已经让人安排给接走了。”
**裸的要挟。我不忍地将视线撇开了,从因为她“唰”地直立带出微微颤动的椅背,望向透明玻璃窗内。
“他已经醒了,在等你的时候估计又睡过去了。”
我没有回答,陪伴着我的是另一段无声的愤怒。
开监护室的门,我几乎是用手撞开。
唯一一张床就在门的左侧,从我进房间开始,一阵嘀声便在背后啸叫起来。
我轻笑一声,回过头时,刚从白色床被里垂下来的一只手还在轻轻晃荡。
“我要不拔监护仪的片儿,你是不是也不打算看我一眼。”
他的额头上还贴着纱布,憔悴异常。配上豺狼一样发亮的眼睛,杨健用他那张喇着擦伤的脸,朝我挤了一个笑容。
“我来就是问你一句,张彪,谁的主意。”
“刘禄,还是赵立冬,”在玻璃窗外的视线汇聚中,我缓缓坐在床头的椅子上。
??
杨健耸动了一下眉头,不置可否。
“昨天晚上的局,刘禄也把他也叫过去了。”我没有理会他,拈起掉在地上的血氧夹,比划着,“要用我害他。”
“可你当然不会。所以一计不成再……”
“我是说,昨天晚上做局的对象是魏国戊。他的作用最开始只是让我答应把自己当祭品。谁能想到,局还没做起来,刘禄就先发现了你两边当狗的事。”我凑近床边,监护仪屏幕上倒我的脸,交织着两条跳动的绿红线。
“酒局上,我亲耳听到刘禄对魏国戊说,开发在下湾的商业区,这两年开始地基下沉。要求他在还没出事以前,把损失降到最小,并且把地基沉降的焦点原因转移到,下湾曾开设过地下赌场。”
“承建方的责任当然不能就这么推掉,但是刘禄一定要借机剜高启强一刀。这也很容易想,他回到了京海,不想再要一个多年以来狗仗人势到蹬鼻子上脸的看门狗很正常。而他出手帮助分摊责任的下湾区承建方,是他挑选出来接替高的新目标,”
“刚刚来的路上我问陪着我的女警,下湾商业区的承建方果然不是建工集团。是蒋天。”
“刘禄最不喜欢的是,手底下人伸出的手比他长,比他早。”
我略略昂首,“现在在走廊上的,不正是蒋天手下的马仔么。马涛说,他们一直陪着你呢。”
“你前天打电话的时候,好像说昨晚要见面的人就是蒋……”
杨健眯起眼睛:“你监听我?”?
??
“怎么会,我只是在卧室里装了摄像头。”我凑近在他耳边,“以防你哪天再喝多了酒。”
杨建盯着我,直到我起身拉远距离,他才重新笑起来:“看来我最近,真是安眠药被喂多了。居然没注意到我的小池,爪子痒了。”
“别这么喊我。”
“怎么,”杨健嗤出了声,“叫了两年,他一重新出现你就受不了了?”
“你和蒋天一直有往来,”我强忍恶心继续,“昨天魏国戊在饭局上并没有直接答应刘禄,刘禄才要我陪魏上床。而你,刘禄大概下了饭局就收到他眼线的消息,你昨天要和蒋天见面,然后他才派人把你打成这样。”
“你活该。”我说,“你本就该如此。”
“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么?”杨健轻哼地说,“早上从酒店才醒?”
“昨天……给张彪打电话的……,”杨健的声音突然有些吃紧,喘气声越来越大,“是不是……你……”
“叮铃叮铃——”
我冷眼看着三个护士冲进来,按停床头的红色叫铃,俯身用各种仪器在床上那个人的身上做检查。
“左肋下的创口撕裂了!快去拿止血夹!”
推开门,躁动的马涛几人正要钻进去,眼神扫过我时像要把我活撕了。
我没有理会,轻笑一声,缓缓坐在铁椅上,任由身后乱作一团,将手撑在额头上蜷坐着。
“你要一直待在这里么?”
不知过了多久,我抬起头,那个我走出监护室却没有在走廊上寻找到的人,现在重新站在我面前。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张小姐。”
杨卉慧看我的眼神冷漠排斥,但同时她有很多疑问,不得不显示出几分耐心。看着她的脸,我却莫名感到一些心安。
“不用称呼,叫我名字就好。”
“那好,张珍池,我想你是不是可以和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卉慧说,“马涛告诉我,原本昨天晚上刘禄打定主意,杨建和张彪只能活一个。”
“当然。”
时间拨回昨天夜里凌晨,酒店。
从进门处环视整间房间,静悄悄的没有声响。再往里看,白色床榻上除了褶痕空无一物。一处微弱的光源似乎盖在床单下面。掀开被子,按开手机,未读消息霎时铺满整个锁屏界面。
而手机主人,一小时前刚被扔在这张床上,但随着门被砸上后惊醒,现在也不知所踪。
滑动屏幕,除了几个未储存姓名的号码,再往下的消息都是全都来自两个字——安欣。
“定位错了,张珍池没带手机,快,直接去她家里。”为首的人抬手道。
??
京海市中心的一处高层住宅。
杨健一手捂着流血不止的侧腰,一手摸索着扶上玄关,几乎是半摔进房子里。
再这样等下去血流干后他就会死。他强忍着挪动身体,伸手去掏身上的口袋,弯曲的手肘上刀口撕裂开,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出现幻觉——
张彪在他家里。
不,这不是幻觉。张彪真的在他眼前,侧坐在茶几上,手中交替扯拽着一个白色的东西,脸色在昏暗的灯下看不清。
“你,你……”
张彪站起来,缓缓走向他。杨健模糊的视线之中,似乎看到他将手中的那个东西一下子扯开,他猛地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意想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落在身上。杨健感到他的胳膊被抬起来,随机有什么东西紧紧压覆在伤口上。
“嘶……”“不想死就闭嘴。”
张彪把杨健的脸用力扳过来,天知道此刻他有多想碾碎这张恶心的脸。
“为…为什么……”
“你死了就一点作用也没有了。”
你死了,珍池所受的痛苦和委屈,和她付出的所有努力全都没有用了。
“好了,我一会儿会给你叫救护车,”张彪将黏满血的纱布团扔在杨健脚边,边整理外套边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安欣快到楼下的时候,我得下去拦住他。”
“他已经知道你对珍池做了什么。”张彪转过身,“但是,他不知道、或说目前不知道赵立冬和你的勾当,以及今晚刘禄要杀你的事。”
杨健盯着张彪,抑制不住咳血的声音。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刘禄要杀的是我们两个二选一。”张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了一声,“前段时间二八枪击案重启调查,就在前天,14年工地塌方事故又重启调查。这两件事必须要有结果,所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你死则死无对证,而我是这两件案件的唯一亲历人和负责人。”
“刘禄从来就不信任我,他本来应该更想杀我。”张彪徐缓地叙述的样子,在杨健看来是一个平和得可以杀人放火的魔鬼。
“但很不巧,你以前帮助蒋天和赵立冬牵线搭桥的事情,在今天彻底暴露了。刘禄最讨厌的就是手下人比他手伸得长。”
“可是,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你吗。”张彪踩上杨健颤抖的膝盖,前倾身子,杨健疼得眼神虚焦,大口抽气,他看在眼里可是他无法感到畅快,“这样的羞辱,你又对珍池做过多少次。”
叮铃铃……电话铃声从杨健上衣口袋中响起。
张彪在杨健不可置信的注目下掏出他的手机,按下接听键——“喂。快下来,安欣来了。”
张珍池特意压低了声线,但是杨健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是她。
“好。”
张彪到楼底的时候,路灯下的人影已经离开,僻静昏暗的走巷里,只剩他一人怅然凝望。路边的垃圾桶里丢弃着他的外套。
也是,他的温暖重新来到的太晚了。?
??
小区外,已经独自离开的张珍池,坐在出租车上将要重新回到刘禄为她和魏国戊开的酒店。
一小时前。
电梯叮的一声合上时,房间内瘫倒在床上的张珍池,从酒精的摧困中猛地睁开双眼。
她顺着脖颈大喘粗气,挣扎地支撑起上身。明明周围没有声响,可她就是觉得要迅速把控回身体,空气中有一些说不清的杂感,驱使她体内不安的预警。
大约三秒之后,她站起来,一撇镜子里装束凌乱但完好的自己,果断抽掉房卡走出房间,正好电梯已经运送了一轮又回到七楼。
下到一楼大厅,她没有半分犹豫直奔着前台。眼光不经意间却透过落地玻璃,瞥到那个刚刚从停车场行驶出来的,熟悉的黑色车辆。
张彪一脚油门还没踩实,突然出现在车头前的绿色绰影,在看清的瞬间就让他无法自制的怒火清醒大半。他跌跌冲冲地打开车门。
他看见张珍池的第一反应只有,把外套脱下来裹住她,她一定很冷。
“为什么穿成这样就跑下来!”张彪慌乱用外套把面前这个冷得发抖的损瘦身影包起来,语气是快崩溃的呵斥。
拢紧衣领时,手背骨节刮过张珍池裸露的锁骨。张彪顾不上这些,他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
谁知,在他即将转身牵她回室内时,张珍池反手甩开了他,骡马绒外套顺势从肩膀剥落,掉在地上。
夜里的寒风将张珍池的头发吹贴到脸颊边,泪水顺着发丝干涸在脸上。
“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贱是吗?”??
??
时至今日,张彪才知道,曾经对张珍池恶语相向的滋味。
京海刑侦支队史上最年轻的支队长,拥有犯人胆寒的审视和诘问手段,却在面对张珍池时如鲠在喉,不发一言。他没有办法说,更不知道从哪里说,紧紧对视中那双绞痛的眼神,让他无法呼吸。他们之间有近五年的分离、近十年无法融合的难言。
最剜心的莫过于她对着他,用自己那些不得不骂的话,反问:你是不是真觉得我贱?是不是真觉得我脏?
艰难的停顿半刻后,张彪的神态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手紧紧拉向张珍池。
两人几乎是撞在一起。
“你现在打我,你骂我,我都不会放手。”
张珍池的手被禁锢在中间,激烈的挣扎倏忽一滞,像被抽离了所有强撑的力气。
那个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人,瓷实的,温暖地抱住了她。仿佛又回到了某个废旧的童年场景,无数个夜晚梦中呼喊未果的声音,近到变成埋在她头发中的凝噎。
只此一刻,在京海如帘幕垂盖的黑暗中,两个绝望的人,泥沙俱下的拥抱。
但是张珍池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脱离温存的张彪,视线如有实质地对牢张珍池。
“演戏。”
15岁,在张珍池没有向张彪表白之前,她一直认为除了爱,他们身上也有小叔和侄女的默契。但是这种默契,在15岁生日当天,张珍池向彼时唯一的亲人张彪表白之后,往后的张彪用直到她离开京海,整整三年的疏远彻底粉碎。
?
无数次针锋相对后又和无言以对,都让张珍池都感到恍惚,仿佛他们从来没有亲密过,从来没有懂过彼此。
但现在,两双明晰坚定的眼睛,她又重新找到了这种血融于水的连接。
这天晚上的两个变故,从此引燃了埋藏在京海这片土地上长达数十年的暗雷。
蒋天从很早开始就与赵立冬有利益输送,却碍于高启强有刘禄的帮助,情人大街一案的重创后,蒋天拖着瘸腿夹着尾巴做事,在京海这么多年都没有露头。
赵高二人自二八枪击案后就维持着表面的属从关系,实质上相互胶着与忌惮。
但,这样的平衡很快随着刘禄的回归被打破。刘禄作为新上任的□□,力压赵立冬、孟德海。他已经不再需要借高启强的手,间接在京海土地上完成交易与排布。并且,最重要的是,刘禄上头的风声告诉他,京海即将在20年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扫黑除恶行动。
就像13年的专项整治,最后打掉了泰叔的建工集团,重新一次的20年,刘禄选择将高启强作为废棋推到台前。
这次他的橄榄枝直递给蒋天。但他却在排摸蒋天在京海的底细时,意外发现杨健,这个本来应该完全听用于他的女婿,帮着赵立冬早早与蒋天牵线搭桥。
而作为扫黑的先行曲,省里下达重启二八枪击案和14年工地塌方事故的调查。这两件案件一件以调查警员陆寒失踪草草结案,一件以强盛集团赔款和公益募捐结束舆论。两件案件的幕后真相就是,陆寒被高启强派人杀害,强盛集团在建材上偷工减料。
这天晚上的第一个变故就是,杨健和张彪必须死一个。第二个变故就是,刘禄最后决定杀杨健,张彪也决定杀了杨健,安欣要实名检举杨健。
但这两个变故,由于张珍池的惊醒,最后都拐向让当事人始料未及的发展。
刘禄派的人把杨健打得半死时,刘禄接到了魏国戊的电话。得知张珍池并没有被送到酒店,而张彪也不知所踪。
??
杨健被殴打过程中,他手机里安欣的来电一直在响。这天晚上,本来应该被支开的张彪和相安无事的安欣,突然都要找杨健。
刘禄没有办法,只能放过半死不活的杨健,转去杀张彪。
他派去的手下在全京海寻找张彪的身影。他们根据张珍池的手机定位去到那个酒店,却发现没有人。而此时的张珍池和张彪,出现在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和受伤的杨建一起,在她的家中。
安欣今天晚上疯狂的给三个人打电话,无人接听。在最后的时刻他终于收到张彪的短信,同时,安欣带着公安部的纪检部门出现在杨健楼下,把刚刚“殴打”过杨健的张彪抓走。
张珍池则回到最开始魏国戊的酒店,她要在这里,第二天醒来,配合张彪演完最后的戏。
在警局里,一个演缄口不言,一个演一无所知,适时编谎话暂时拖安欣下水拖延时间,逼迫刘禄做出抉择。如果刘禄不管,张彪被革职并判刑,将永远脱离支队长这个被要挟的位置;如果刘禄出手,会留下把柄给安欣,并且让其一时半会杀不掉张彪。
他们赌赢了。
黄昏,张珍池从医院走出来,站在台阶上,微风翩翩抚过她的额发。??
??
对岸的门铺点上了几盏暖黄的灯,未至下班潮的纾缓的车水马龙,不再来往匆匆的医院门诊楼外,还有老人在卖气球。她扬起头,从五彩缤纷的气球幻影看向远方。城市穹尽处的橙红色云霞。
她的手兜在口袋里,这是杨卉慧给她的外套。
对于这个女人,因为和她丈夫的过去,张珍池对她从来只有避讳,和一点点羞愧。
她一共只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她和杨健在上海的婚宴,她没穿婚纱,杨健也没穿西服,杨健和刘禄的客人塞满了一间包间,只有杨卉慧给角落的她递上了红包。
酒宴结束后,喝醉的杨健掐着全程木讷寡言的新娘子的脸蛋,酒气喷洒在她耳边,告诉她,那就是张彪的未婚妻,他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还有一次,是他们的孩子,那个叫熙熙的幸福小孩满月时,传给她的电子贺函。
从那一刻起,她才从自我慰藉的梦里醒来,这个将杨家、张家交织捆绑的利益链条里,原来不只有身不由己,照片上的张彪和杨卉慧,笑得像陌生人一样幸福。
杨卉慧知道她和他的过去,杨健更知道,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她留在原地。
今天再见到的她,虽然嫌恶自己,却给自己披上了她丈夫的外套。不论她知情与否,
张珍池掏出摩挲的那张纸条,在夕阳下,纸张透出火红的色彩。
上面歪歪斜斜的字,一看就是写字人的手被禁箍住,偷偷写下的:动物园。
京海市动物园的拆除,是刘禄上位获批的第一个大型改建工程。在此以前,这片位于市中心的土地已经荒废了半年有余,和城东旧场街一栋未拆的旧楼,一起成为繁华京海中的两处迥异风景。
其实动物园没拆不出于什么特殊原因,没有黑社头领要来这里追忆发家史。只是半年多前的动物袭击案件,使这块土地成为政府贪腐的象征,像是这座从来聋哑的城市一块烙疤,永远矗立在这里。
而如今它终于要被拆除了。
小时候的那头狮虎兽,后来怎么样了呢。?
??
张珍池的眼前是残破生锈的动物园大门。她缓步走到那列乌铜碑体字下,掀开摞在角落的破瓦碎砖,一个小小的墙洞躲在那里。
她将手指伸进去,吞进去了一截。
从前小叔和侄女最喜欢玩的游戏。张珍池第一次来这个动物园时,就在大门旁发现了这个破洞。她将手指探进去,张彪悄悄走到门里,抓住了她的手指。
“抓、到、你啦。”张珍池喃喃。
张珍池蹲下时,没有注意到她身后几尺开外另一个身影,也停下驻足。
动物园的石径上长出一层薄薄的苔藓。台风吹倒的指示牌,已经被长出草地的深绿覆盖。小心翼翼地一路走下去,路过褪色的展牌,那些展示玻璃昏花不堪,瓷砌观光台上堆满翻翘的泥土,似乎还能看到当时的动物破笼而出,袭击人类的骇人场景。
一阵风把森冷的树林吹响,霎时间,整个世界都被环抱在沙沙声中。张珍池抖了抖身体,将下巴敛在围巾里,向路径深处走去。
就是那了。
一个绣黑的铁笼子,仿佛是从蔓草中长出来的门。笼子倚住一角的那棵大树,是动物园里最大的一颗百年老树,枯藤盘绕着粗大的树身,遮天的一捧又一捧密叶,往笼顶砸落数不清的断枝。
那个唯一用铜牌写出的名字,成为这座动物园现在唯一没有腐蚀不清的东西。
笼子里当然已经没有那个巨大无匹的生长怪了。
“安欣。”张珍池的嘴巴翕动。
那个浅浅的脚步声随着这声呼唤,这才来到她身边。
“你知道这里原来关着什么动物吗。”
“狮虎兽。”
“嗯。”张珍池点点头,“小时候,张彪每次带我来动物园,我都要看这只兽。后来,十五岁以后我就再也没来过了。”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在你离开京海后才开始频繁来到这里。我每次都会去的,是进园左拐的豹子莞。”安欣平缓的声音说道。
“他告诉你来这里的吧。”
“当然,”安欣轻笑一声,“合谋出这一台戏,昨晚的每一环,都把我也算计进里面。在误以为你们要往我身上泼脏水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不敢相信吗。我也是活了个该。明知道——”??
??
“什么话都挑破就没得玩啦,”我说,“给我留点面子嘛,我们现在可是绝命双煞。”
“你们两个才是一窝坏卵。”
张珍池听到安欣的说辞,噗嗤一笑,笑声在萧瑟的风中显得凄凉。
“他怎么样了?”
“是不会被抓进去了。”安欣说,“刘禄最后还是放了他的人来认罪。加上杨健的口供,已经能证明他是无辜的。最多就会因为扰乱判案关几天行政拘留。”
安欣看我一眼:“不过局里对他为什么撒谎,尤其是顺便污蔑我的行为动机,还要对他审问。”
“因为你叔叔孟德海吧。”
“是。”安欣坦然承认,“孟叔不会放过挖掘赵立冬和刘禄的机会。”
“不过,我也不敢十分肯定,他的动机。”
我望向他,我们相顾无言。
“来的路上,我大概想清楚了昨晚的整件事。”安欣说,“只是,我想问你,你们去赌刘禄最后会不会出手捞他,你们怎么可能想不到,”
“通过解职坐牢,他们就能放过他吗。以刘禄的手段,就算他真的被关进去,他也有办法让他在牢里死掉。”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安欣。”我轻声回答。“现在的我怎么可能还会懂他。”
包括昨晚的那个拥抱,和他看向她时复杂的情绪。张珍池没有说出口。有些东西,半沉沦时和清醒过后,是两种不懂的感念。
他应该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心疼他的侄女了。
“这个问题我也会去问他。”安欣迟疑地缓慢开口,“可现在,以后,你要怎么办。”
“昨天的事情结束了。我和他,没有以后,”张珍池转过身,正对安欣,“只有我跟你。就算只有一个人没有倒台,我也绝不会停手。”
安欣苍白的发丝,被风吹得隆隆。
“没错,我是爱他。爱得要死的那种爱。”
“但同时我也有恨得要死的恨。”我看着安欣,“它们无法抵消。”
张彪骂我婊子——张珍池没告诉安欣。昨晚之后,她也不能确定这句话是否是他的真心话。不过,
“我当然知道自己不是。”
安欣不知道为什么张珍池突然冒出这一句话。
“我知道自己是谁。”张珍池说。
“我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要让伤害我、玩弄我的人全都付出代价。我要让他们还京海一片光明的天。”
通过听筒,安欣向电话那头的张彪复述了张珍池在动物园那天,最后说的话。
当然,隐去了她说她爱他。
毕竟没有必要反复提醒一个痛苦的人,他痛苦的根源。
玻璃那头的张彪,眼皮微微搐动,连带着干枯的嘴唇也抖瑟。他很艰难地合上了眼睛,抓住电话的手在颤抖。
是,我的珍池啊。
安欣等他重新睁开眼。果然,那双原本苍郁的眼睛,重新焕发出浓热的光亮。
但还没等他开口,安欣就先截断:“张彪。”
“我要问你,你昨天为什么做那个决定。如果刘禄不捞你。”安欣说,“你真的不要活命了?”
张彪的眼睛空神了一瞬。
“说实话,安欣,我一直都想死。”张彪开口。
“但自从知道,珍池是怎么被杨健,被他们折磨,昨天晚上,我没有那样一刻这么想活。”
张彪曾想过无数次,他双手被拷上的场景。但直到昨夜由安欣亲手为他扣上扳扣,他才知道他有多不甘心。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设身处地感受到被孤身入局的李响的心情。大仇即在眼前,到头来,浑身的筹码却还只是一条命。?
??
如果,他只是张彪,他的死能换来张珍池一辈子的幸福,他能毫不犹豫的去做。可现实是,他是警察,他有他的坚守和职责,如果他死了,窝藏在京海的那段黑暗将再无人起底,独自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张珍池又会怎么样,他想都不敢想。
昨天,将命交付出去前,他已经想好。如果即刻被抛弃,他一定要见安欣一面,把一切和盘托出,让他代替自己保护好珍池。如果他没死,也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安欣。通过安欣向珍池发的质问信息,他知道,京海必然要迎来的一场大火,他们已经率先站进了火圈中心。
这是他,安欣,张珍池,三个人身而为他们自己,一定会做出的选择。
可是被泥泞裹挟太久的张彪,已经没有资格再喊出一声战友,昂然地站在阳光下。他能做的,只有以身为饵,付之一炬。
张彪接下来的话,回答了安欣在警局问张珍驰的那个问题——你觉得刘禄为什么恨你?
“安欣,你还记得珍池的母亲,张燕芸吗?”
“2015年,陈舒婷的车祸,和张燕芸的案子有关。”
张彪的低语,直到安欣在档案库里,翻出了那份陈年已旧的卷宗前,一直如同鬼魅般盘绕在他的耳边。
那是13年陈泰落网后的审理卷宗。
将泛黄的书页一页一页翻过去,细读那些罪行累累的文字,让人心绞乱如麻。
终于,在书页快要见底的时候,安欣颤抖地书缝擀平,从那一页的标题开始,一行一行地抚读。
2003年,张珍驰来到张彪身边。而彼时她的母亲张燕芸,因长期从事婬秽交易,身染无法治愈的性病不治身亡。
据张珍池模糊的回忆,和她妈妈一起,在栋破楼里面从事“生意”的还有好多女人,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一些。那天她和她妈妈被丢出行李赶到大街上时,她妈妈对她说,终于轮到我了。
那些女人和张燕芸一样,都死了。
后来警局不是没有调查过。张燕芸的死因为张彪的缘故而受到了尸检,结果是她的身上全是经年累月的伤痕。毫无疑问,她生前受到了非人的虐待。但是除了她之外,那些不知所踪的女人没有一个报警,包括张燕芸本人到死前也没有报。
直到多年后,陈泰落网,一份由前卖婬女口述的供词,这才掀开他“白手起家”背后血淋淋的真相。
安欣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刘禄一个上海人,他的女儿会是张珍池,和与京海显示出千丝万缕的联系。??
??
十数年前,刘禄曾经来到京海买淫嘌昌。张燕芸没有把孩子打掉,从此开始八岁前张珍池风雨飘渺、躲躲藏藏的生活。
这是刘禄恨张珍驰的原因。
??
“有什么秘密,从你是你那一天就存在着。”
张珍驰活着一天,就是他这段鲜为人知的肮脏历史,永远的证明。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定要干掉高启强的原因。15年的车祸,不过是他要将所有知情人灭口的其中一步。
陈舒婷为什么会是陈泰的干女儿。在高启强做大之前,在京海背面的罪恶世界里,是人人皆知又讳莫如深的一个秘密——陈淑婷是老鸨。是牵线刘禄这些官员,迫害张燕芸等妇女的中间人。
刘禄杀了陈舒婷。这是一个他和高启强之间,永远、永远不能被揭露的暗雷。
而这一切的一切,除了刘禄本人和死去的人,只有张彪知道。
2011年李响死的同年,张母将张燕芸最后的遗物交给了他,他得知了张珍池的身世。也知道总有一天,刘禄会再回到京海杀了她。
李响的死是因为赵立冬和高启强。彼时的张彪,也一刻不停的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数年下来,对张氏二人杀不了又灭不掉的刘禄,对张彪和张珍池各极尽羞辱。甚至让张彪娶了杨建的姐姐杨卉慧,张珍驰嫁给了杨健。
京海和上海相距数千里,5年的分离,他们从没有再看到过彼此的脸,听到过彼此的声音。张彪不敢想,张珍池过得的日子,不如在他身边时安心和快乐。张珍池不敢想,他当初走向这条不归路,原因是为了自己。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自己一点都不幸福。
我害怕你为我付出了,我远远不值得的东西。
……
汽车无法经过狭窄的甬道,张真驰将车留在了公园里,顺着记忆中的方位,在绿藤盘绕的高塔背后探头,再次看到了那个破败的空调外箱。
这是一条靠着公园外围墙的排水渠,从这里能直通向公园背后的一栋旧楼。小时候,地下的管道水声涓流,张珍池踩着咯吱作响的石板,拐过那个空调外箱,就可以看到她和张彪的家。
小路还在这里,只是石板下不再有水声了。张珍池路过一扇扇碎裂、剥落的玻璃窗框,最终来到了那栋楼下。
”怎么又从那里钻过来!”
张珍池闻声猛地一抬头,四五楼之间有一个卷发的女人,正拿着鸡毛掸子向她身后的方向叫喊。
一个毛茸茸的头从她的身边擦过。
楼梯的震荡声中,张珍池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恍惚。
杨健做了肋骨复位手术之后,还需要在医院住院大概两个月。为了照顾他方便,张珍池暂时从新房子里搬了出来,当她问安欣,可不可以帮她找一个离医院近的公寓时,安欣递给了她一把钥匙。
“你可以回这里。”他说。
那是张彪在京海租的第一个房子。也是最开始张珍池和张彪的家。仅仅住了4年之后,他们就搬离了那里,直到14年她去上海前才知道,那间房子已经被张彪买了下来。
“这些年,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过去打扫一下。”安欣说,“你回来前半年,他把这里卖掉了。因为熙熙要升学前班,房子限购,他们打算买学区房。新户主是外地人,到明年才会搬来这里。”
钥匙捅进锁扣里,张珍池才突然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
吱呀一声——门向内打开了。??
??
仓皇地呆愣片刻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张珍池捞起手去掰门框,并后缩一步——
张彪一下子就接住了张珍池脱力的手臂。身体前倾的空隙中,门摇晃着拍向他的后肩。
鼻腔涌上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涩,让张珍池的脖颈如有千斤坠,无法仰头面对眼前的人。
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仍然拖着她身体的支点。
低垂的视线,岔过两人的缝隙,她看到了屋内让安欣帮忙搬来的自己的行李。
“先进来吧,楼道冷。”
声音唤回了张珍池神游的思绪,她缩回手,跟着张彪进到屋内。
进到屋内她才发现,这小小的房间里竟然什么都没有变。瘸腿的小木椅,画有蜡笔印的沙发。空气中一点尘瘴都没有,甚至连墙壁也没有粉化,薄薄的新白漆刷得像回忆似有若无的纱帘。
她屏息踌躇了一会儿,先开口问在她身后默默不语的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走后每一年,我都会……”
“我问的是,现在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苦笑一声,“你不爱着家,可熙熙呢。”
张珍池忽然想到,自己迟迟犹豫不接过钥匙时安心说的话。他说:“杨卉慧,她不讨厌你。”
“她只爱熙熙。”
从安欣意味深长的声音中回过神,她解嘲一般的视线扫向眼前的张彪。他的脸庞随着岁月变得更加深刻,两颧消瘦。
“熙熙放寒假了,和他妈妈一起回了勃北。我……这段时间要调查两个要案,这里离警局近。”
张珍池听到这样的说辞,冷笑一声:“这里离哪儿都近。”
一闪神,张彪慌乱地拦住了张珍池的去路。
“你,你去哪……”
“难不成我要和你在这儿同居吗?”
“对。”
意料之外的答案,石破天惊地从他的嘴里说出。
又过了良久,张珍池没有等到张彪的下文。起伏剧烈的胸口让她无法再站立。
“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来都弄不懂你在想什么?”张珍池颤抖道,“很好玩吗?”
说着,她急促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却在看到屏幕消息的那一刻愕然。
“珍池,张彪这段时间也会住在那个屋子里。你不要多想,因为按现在的情势,只有你们两个人能互相照看彼此的安全了。”??
??
————————————————————
让我们恭喜小叔和侄女开始后同居时代
(陈泰的发家史和陈舒婷曾做过老鸨的设定取自狂飙剧本,我们主打一个严谨)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