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怕多心人,天子脚下最不缺的也是多心人,皇家本就不同,楚言熙又是如此身份,为避免他人乱想,自柔然回楚已近月余她都未踏出过公主府,更鲜少与他人结交。
憋闷数日的楚言熙不知为何,这些时日心中越发烦躁,身子也总是不爽利,今日难得天气舒爽,正适宜出去见见朋友。
简装出行,柳黄色织锦长裙搭配上素简发髻,步摇轻颤,活脱脱一位闺中明媚的小娘子。
落香陪着楚言熙从远处慢慢朝着花锦阁的方向走着,手里还拎着三筒刚刚从赵记买来的甜浆,随行护卫远远跟着。
揽月河边风拂翠柳,水映金光,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汀兰街,她也是许久未来了。
沈莳听到门口有女声在向赵伯询问“沈店主可在”时,她正在大堂东北侧的衣架子处摆放成衣,闻言快步转身出来,满面笑容的刚要开口搭客人问话,却在见到客人后不由怔了神。
刚要行礼却被楚言熙含笑制止,沈莳瞬间明白,眼见公主穿得如此素净,便知她并不想让人注意。
楚言熙满目春风,“我带了清凉解暑的甜浆来与沈店主共享,沈店主眼下可有空闲?”
沈莳轻轻颔首,连忙将其引至二楼雅间休息,“公主......”
楚言熙抬手打断她的话:“今日这里没有公主,只有楚家小姐,我比你年长,妹妹若是愿意,以后称我姐姐可好?”
沈莳点头后,转而也和她开起玩笑:“姐姐今日来小店,可是来监督衣裳进展的,约莫还有几天才能完工呢。”
房间临街,半支的木窗透进微风,街上行人攘攘,祥和无限。
楚言熙将落香放到桌上的一筒甜水推向沈莳,“我今日是单纯来找沈妹妹共享甜浆的,妹妹此前说让我经常出来走走,听听书楼说书的,这不,今日碰上好天气,我就出来了。”
身后的落香听着话,已在那自顾自地喝起来,一口下肚,不由挑了挑眉,点着头表示对这筒甜浆甚合心意。
沈莳看了一眼浆筒,笑道:“姐姐也知道赵记甜水铺?他家的甜浆是不错。”
楚言熙也端起甜浆,“他家生意确实红火,我自然也赶个时兴。”她打开喝了两口,眉头却微微皱起来,手抚上胸口,似在强忍着什么。
沈莳刚刚喝下,甜浆并无不妥,她见状连忙为楚言熙倒了杯水,“可是喝不惯这个?”
落香也连忙起身,替楚言熙抚顺着后背。
楚言熙勉强忍下腹中呕心之感,摆摆手,示意无事,“倒也不是,许是这些日子天气燥热,胃口不太好,身子也有些不太爽利。”
沈莳盯着她:“看你脸色不太好,可曾看过大夫?”
落香抢先回答:“公主这几日只说胃口不好,还并未找太医来瞧。”
沈莳见楚言熙强皱着眉头,似乎难受一直在持续,并未压下去,“天气燥热,可总归也不是如此情况,还是找个大夫来瞧瞧吧,放心,不会张扬出去。”
确实恶心难忍,楚言熙也并不推辞,只得点头同意。
沈莳将青黛唤来,让她出门找位可靠的大夫前来,青黛知道房内是谁,低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轻纱帐缦,素手轻搭,楚言熙逃不过的事终是来了——她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待沈莳好生送走大夫,楚言熙站在窗边,眉目漫上柔和却不见笑意,“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沈莳在她身边,目光同样望着窗外,“自然是好事。”
有了孩子,有了牵挂,有了和她同样血肉相交之人,自然是好事。
楚言熙出神的眼终于眨了眨,点头承认:“确实是好事。”
“我不该多嘴,但......”沈莳似乎有些纠结,却还是说出了口,“此事还需提早让皇上知道。”
没有人敢轻易在皇室人面前评价皇家事,更何况还是关于皇家的私事,楚言熙觉得震惊,不是生气的震惊,不是外人敢对她指手画脚的震惊,是高兴的惊讶,是欢喜的惊讶。
楚言熙眉眼晚晚地笑了一下,“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转头向身后落香吩咐,“去看看靖安王如今在何处,就说......熙姐为他制了件衣服,请他来花锦阁试试。”
落香动作异常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位靖安王便把玩着合扇眉开眼笑地踏进了花锦阁的正门,随落香径直上了二楼,没有招呼,推门而入。
落香站在门内将楚胤引入后,利落的从里面关上房门,随即站在门口,紧跟着楚胤的藏弥被直接关在了门外。
这些事藏弥心里明镜似得,毫不在意地站在门口处十分负责的当起了守门的石狮子。
楚胤进屋时笑容还挂在脸上,不过在看到屋内第三人时脸上难辨真假的笑也猛地怔了片刻。
屋内第三人当然就是沈莳。
楚胤被落香满面严肃的从揽月轩拽出来,他当然知道楚言熙不可能让他来只是为了试衣服这么简单。
天地良心,熙姐什么时候好心为他专门做过一件衣服,多数他都是陪衬着人家挑选衣服,人家买得满意了,才会“大发慈悲”的为他做两件。
只是他推门进来时确实没想到屋内还会有第三人在场。
沈莳今日一身青蓝色刺绣长裙,发间依旧孤零零挽着一根银簪,腰间挂着一枚莹白的芙蓉玉佩,其余再也没有其他装饰,不过窗外的好日头为她裙间额外增添几缕流光。
楚言熙闻声转过身,招呼着楚胤坐下,同站在窗边的沈莳也随之转过身。
楚胤今日一身霜色锦袍,精致的宝相花纹展现着绝妙的刺绣手艺,也为身着它的人添了几分翩翩风度。
沈莳见人已来,十分识相的向楚胤行礼后便要退出去,却被楚言熙眼疾手快地制止,“妹妹不必走,在这陪着我吧。”
妹妹?
听到这话的楚胤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眸光,几乎没有什么朋友的楚言熙竟似真把这位店主当做了朋友,还成了能以姐妹相称的朋友。
楚言熙将情况毫无保留说出,这是她在偌大帝都最信任的人,她没什么可隐瞒的。
楚胤看似慵懒地倚靠着椅背,右手修长手指在桌上有意无意轻敲着,面色平静无澜,眼神却渐渐漫上冷冽,“这孩子,熙姐想留下?”
这话虽出自楚胤之口,但在场两人皆没有意外,仿佛知道他一定会问出这样的话。
楚言熙含笑点头,“自然。这是我的孩子,在我腹中长大,与我血脉相融,自然是要留下的。”说着手掌轻轻覆上小腹。
对于这句话楚胤也同样没有意外。
似乎是一句不必问的话,可楚胤问了。似乎是一句不必答的话,楚言熙却答了。
“此事还需提早让皇上知道。毕竟身孕一事瞒不住,早些和皇上说明,也可打消皇上不该有的心思。”
楚言熙“噗嗤”一声笑了,笑得非常开心,楚胤却有点懵,他不明所以地微转头瞥了旁边的沈莳一眼,她低敛着眉,不动声色。
“可是我哪句话说的不对?”
楚言熙摇摇头,忍住笑意,“不是不对,是一模一样。”
“什么一模一样?”楚胤面露不解。
楚言熙看了眼一直微垂着眼眸闭口不言的沈莳,笑道:“自然是你刚刚的话和沈妹妹说得一模一样。”
楚胤似乎来了兴致,清亮的双眸饶有意味地打量着沈莳。
女子盈盈素靥,敛目低垂,听罢轻声道:“民女见识浅薄,怎敢与王爷智谋相较。”
楚胤眼神依旧无法言明地盯着沈莳,挑了挑眉:“沈店主才思敏捷,能说出此话,本王也十分佩服。”
十分佩服?
看不出来。
这话说的,十分口不对心。
楚言熙自认为是了解自己这位弟弟的,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沈莳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也未搭话。
楚胤似又想到什么,蓦然开口,“柔然铁戈可汗月前于柔然王庭被害,已经去世了。”
楚言熙眸中微不可察的怔了一下,她虽被当做止战筹码孤身入柔然,与那人相处近四载,可他对她也算关爱有加,虽两人之间没有爱情,却总归有夫妻情分在。
不过楚胤此时说出这件事,不单单只是告诉楚言熙铁戈可汗身死的消息,这个消息自然还是她护下腹中幼子的直接保障。
柔然内乱,铁戈可汗身死,此幼子便与柔然没了关系,何况,如今突厥势大,柔然本就已有池鱼之灾,对于此时的大楚来说更是不足为惧。
如此幼子,男女未知,十几年后,柔然是否还能存在也犹未可知,况且,他终归有着大楚一半的皇室血脉。
宣光殿内香气萦绕,楚言熙眉间紧皱,楚文帝见状连忙让孔内侍将熏香灭掉。
楚言熙向楚文帝说完身孕一事,霍然起身跪下,言辞郑重,“请求父皇能让我留下他,他是我的孩子,无论他的父亲是谁,他只是我楚言熙的孩子。”
楚文帝眉间柔和,亲手将楚言熙扶起,坐在软垫上,“自然是你的孩子,你自然也要平平安安把他生下来,他身上流着我大楚皇室的血,我这位外祖父也盼着他的到来。”
楚言熙凭着四年颠沛流离与父女之间的若有若无的血脉亲情,也终归是撬动了帝王心里仅存的父爱。
话是真心实意的,是一位父亲关心爱护女儿的话,也是在一位帝王权衡利弊之后的话。
当日楚言熙离宫时便带了两位内廷专护生产的嬷嬷入了公主府。
一切似乎无波无澜,虽有担忧却也顺理成章。
风中卷着花香,夜色笼着清风。
花锦阁后院的丹桂树下,沈莳和钟伶正依着桌上烛光,各自整理着满箩筐绣线。
两人皆没有看对方,仿佛现下只有整理绣线才是最紧要的事。
只因为她们不必抬头,默契早已存在。
“如今朝堂表面虽无事,实则内部暗流涌动,公主有了身孕,若是那帮人再出手,想必有些事她也会出手,且会做的更狠。”钟伶淡淡说着。
沈莳拨弄着手中线,“虽还不知那伙人的背后之人为何要阻她回京,但她身上或许有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或者那背后之人认为她会知道一些不可知的事。而背后的人,隐藏的事或许能够牵动起朝堂暗流,对于我们行事有利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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