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二进张府

送衣这种事本不用沈莳亲自去的,赵伯虽不解沈莳为何对张府这几件衣服尤其看重,不光亲自上门量衣,还要亲自去送。

但也只是不解,沈莳既发了话,他也只能由着沈莳带着芳兰去给张府送衣。

马车顺着青石板路慢悠悠轧来,沈莳提裙下车,拎着装成衣的木箱子敲门说明来意,小厮通报获准后急忙跑出来,将沈莳引进府内,芳兰则提着针线木箱子跟在身后。

距离张府主家张郜四十二岁的生辰宴还有四天,张郜今年刚刚升官,官至正四品吏部侍郎,于朝堂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升迁后的第一次生辰,也是第一次可以明面大规模邀请同僚的机会,自然不可草草了事。

因而,在沈莳进院后,便见张府内人人脚步匆匆,如临大敌般急急忙忙,洒扫的、修剪草植的、搬盆花布置的,恐怕此刻张府内没有一人胆敢停下休息。

依旧同那日入张府一样,随小厮进入内院后,由内院侍女将沈莳芳兰二人带到了东厢房等候。许是今日张夫人也同样为老爷的生辰宴忙碌着,沈莳在东厢房足足等了一炷香,张夫人和张巧燕才悠悠而来。

沈莳向张夫人见礼后,蹲身打开木箱,提起制作好的成衣为张夫人展示。

两件成衣样式材料虽不同,但都是绛棕色,明眼处的牡丹花以金线勾勒而成,搭配着上好的锦缎料子,金牡丹好似泛着流光一般,十足的华丽富贵。

张夫人看见展示的成衣,眼中进了光般立刻漫上喜悦,富态的脸上堆起几条细纹,立马在侍女服侍下脱掉外衣,沈莳与侍女一并帮她穿戴齐整。

另一边张巧燕也在侍女和芳兰的辅助下将新衣穿上身,少女衣服不如母亲华贵,却是轻柔娇艳,轻纱面料完美展现女子柔软身姿,也为女子娇俏面容添了几分容光艳丽。

半人高的铜镜立在梳妆台侧面,张夫人嘴角含着笑左右欣赏,铜镜中的自己仿佛瞬间年轻了好几岁,怎么看都看不够。

如今老爷身为正四品侍郎,是京城多少高门大户争相巴结的对象,以前她这位张府夫人在那些高门贵妇眼中根本排不上号,官低的妇人巴着笑容和她说上几句,官位稍微高一点的,正眼都懒得看她。

不就是嫌弃老爷官位低,嫌弃他们是从偏远小州上来的,嫌弃她是商人出身。

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不光是老爷得意时,也是她作为张府夫人的春风日。生辰宴上,女宾席间,她定要一展风姿,扬眉吐气。

沈莳上前蹲身为张夫人整理着裙裾,张夫人挺身直立,享受着这种居高临下的服务。

衣裳做的好,对做衣裳的人自然也多了几分满意与高看。

张夫人看着半身下整理裙尾的沈莳,笑问:“听闻沈店主是刚来洛阳不久?”

沈莳边为张夫人修着裙裾,边回答:“是,四月刚到洛阳。”

张夫人道:“沈店主怎地一个人跑到这洛阳来了?也没个帮手,怪辛苦的。”

这话说得异常平静顺利,像是随口感叹窗外突然起了一阵小一般。

沈莳动作依旧未停,认真且“走心”的回道:“洛阳繁华,又是天子脚下,民女来这混口饭吃。”

张夫人看着铜镜中的华丽云锦,愉悦之情溢于言表:“沈店主审美好,眼光独特,店里的绣娘绣工也精湛,没想到沈店主如此年轻,刚到洛阳不到两个月,就能将花锦阁在洛阳城打出名号,手段也是厉害。”

张夫人很少夸人,如今能说出这些赞赏之语,自是表示对这两件衣服实打实地满意。

沈莳低头回道:“承蒙各位夫人小姐看得上,我们才能做下去,才能有口饭吃。”

话回的也好,听得张夫人心里更舒心。

沈莳起身,帮着脱下衣裳,换上另一件新衣。

张夫人高兴,便和沈莳有一搭无一搭地聊起来,主要是她腹中之言难以抑制。

张夫人道:“听闻沈店主和朔宁公主关系匪浅,还曾入公主府为公主制衣?”

沈莳依旧一边整理一边回话:“民女岂敢和公主攀关系,承蒙公主垂眼,看上我店里两匹料子,便斗胆为公主做了件寻常常服,民女一介商人怎敢和内廷尚服局相比。”

沈莳如此自谦,虽满足张夫人总想高人一等的气焰,但满心满眼看着身上的新衣,也对沈莳自贬之话露出不认同神色。

商人怎么了?

她家里以前也是商人,若不是靠家里祖辈经商有了些钱财,在州里有了点地位,她那不成器的夫君现在指不定还在那个偏僻小州当那个每月只有微薄俸禄的小小长史,哪能有如今的成就地位,还不是靠她家的真金白银兑上来的。

想到这些张夫人神情间不免又多了几分傲然,仿佛张郜如今吏部侍郎的官位有一半都有她的功劳。

张夫人道:“话也不可这么说,民间商人自有民间商人的能力与手艺。当时老爷在宫内得了赏赐,我打了一眼,尚服局的绣工也只够勉强入眼,我是看不上的。”

说着摇摇头,神色高傲,不屑一顾。

因她这句话不必沈莳回答,沈莳也十分识趣的没说话。

母女两人对件件衣服都满意得不得了,张夫人不光顺利为沈莳结了剩余价款,还十分豪爽的额外赏了沈莳一块银锭子,这是张夫人头一次出手这么大方,不过她心甘情愿,乐意至极。

沈莳行礼道了谢,便由侍女送出了府。

自那日杜府突现“莫名来客”,杜波便每日坐卧难安,办公时、膳食间总是常常走神,因为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那日酒喝的太多生了幻梦,还是真的两位女子夜闯府内。

第二日醒后,他召集全府人问话,都没有看到过那夜府内进来过人。

夫人安慰他,许是近日公事烦闷,应酬又多,一时生了梦魇。

可杜波心下疑窦渐生,他总觉得那种场景不像是梦中,利刃擦颈的冰凉,女子冷意带笑的声音和那双要把他剥皮抽筋的眼神。

光是想到这,杜波身上已是汗毛俱立,冷汗尽出,他不敢再往下细想。

这些日子,有好几次他都想冲到张郜府上,找他商议商议这事,但一想到张郜此前警告他的话,他迈出门槛的脚便倏地停住。

“在洛阳,我们只是点头之交的同僚,关系不算亲近,若无大事,不要来找我,我有事自会找你。”

如今似梦非梦之事是否是大事?

生死之事定是大事!

杜波修书一封,让心腹趁夜半偷偷送往张府,亲自交给张府管家,向张郜寻求破解之法。左等右等,终于盼来回信,怎料,张郜回信上却只有寥寥六字“生辰宴,再详谈。”

既如此,他也不便再叨扰张郜,毕竟人家现身为吏部侍郎,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动动手,也能把他弄出洛阳城。

度日如年的日子终于过去。

日日夜不能寐的杜波昨夜又是一夜未睡,睁着眼望着天际线逐渐泛起鱼肚白,六月初十终于到了。

六月初十,赤日炎炎,暑气逼人。暑热早已覆盖洛阳城。

杜波下早朝后在府内眯了片刻,张郜今日邀请同僚庆贺生辰,为着夜间凉爽,是为夜宴。

可刚过午时,杜波便已穿戴整齐,唤来府内车马朝着张府而去,午时的街道滚滚热浪蒸腾,炙的人皮肤隐隐灼痛,拉车的马没走多远都在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马车内的杜波烦事压心,鬓间不住往下流汗,手上擦汗的青灰色帕子已经浸湿了一大片。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终于停在了张府门口。

今日张府办宴,府门大开,虽未至客人多来时,门口也早已有人承着暑热候着宾客,杜波走至门口,报上姓名,便有小厮弯腰引领着向正堂走去。

杜波边走边问引路小厮,“你家老爷如今在何处?”

小厮也是边走边回答,“老爷正在内室更衣,准备着迎客呢。”

杜波点点头,“你去告诉你家老爷,说我来了,有事与他见一见。”

张府后角门,来送第二趟蔬菜的马车堪堪停下,后厨房小厮和厨子们忙中有序地一趟趟往里搬运着蔬菜,送菜车旁一个男子微低着头,抱起几颗白菜随着人流走了进去。

二鸣身上青衣粗布,和张府小厮装扮一模一样,他将几颗菜放入仓库,转身离开后厨,奔着前院而去。

今日府内小厮侍女来来往往,忙的团团转,没有人会特别抬头去在意一个小厮或者一个丫鬟的容貌,况且宾客陆续来了,来人如此多,就算注意到一些生面孔,也不会有人去细究。

二鸣向迎面而来的“侍女”不经意点了点头,那人竟然也向他微点了点头,芳兰也入了张府。

这边杜波来到张郜书房时,张侍郎正在里面等着他。

两人官职不同,但是此刻同为一条绳上的蚂蚱,杜波便也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

见面关门后,杜波的第一句话便是低声问张郜,“你确认七年前那夜的凉州刺史府没有留下活口?”

张郜冷着脸低喝,“自然不会有,你当日也在场,官兵里外搜了两圈,一个活物都没有留存,以后不要再问出这般没脑子的话。”

张郜的低声冷语倒似为杜波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定了定神,伸手端起桌上倒好的凉茶,猛地灌了下去,凉茶入肺腑,顿时灭了一半蹿脑的热气,杜波重重呼出一口气。

“可那夜闯入我府中的女子一字一句半分错处没有,如果她不在场,又怎会知......怎会知沈士仲死前的话。”杜波最后的话音越说越小,带着疑惑与不解。

“什么话?”张郜似乎不知杜波在嘟囔什么,冷声问他。

杜波吞吞吐吐说,“就是沈士仲死前说的那句话,‘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杜波面色痛苦,说不下去了。

他不说张郜也想起来了,那正是沈士仲盯着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张郜眉头微微皱起,也疑惑起来:“你确定她说的是这句话?”

杜波自然也知道张郜的“她”指的是谁。

他如铁轮生锈般摇摇头。他现在更难受的是,那天喝了太多酒,实在不知那到底是不是他心底的醉梦。

不管是不是真的,他现在宁愿当做真事来对待,故而,他又似鼓足勇气般点了点头。

“两位女子?”张郜喃喃自语,突然恍然大悟道:“沈士仲不是有个女儿?那夜他女儿可在家?你可见到他女儿的尸体?”

杜波茫然摇摇头。

“他好像是有个女儿,之前去刺史府回禀公务时好像......见过。”

那已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何况那时他只是不在意的余光瞥了一眼,模模糊糊。

杜波又道:“尸体......我没印象,那夜,天色又黑,人又实在太多了......”

那夜死的人太多,不光刺史府内,凉州城街道上也是,血光冲天,满地横尸,他如何能去在意是否有个小女孩呢,况且,死在那夜的小女孩也不止一个。

张郜似没听到杜波后面的话,郑重道:“他是有个女儿。”

他眼里漫上了狠厉,“假设,他女儿没死,那夜就在刺史府,还看到了院中场景,如此,便能说的通了。”

可她是怎么进的凉州城?又是怎么离开的?

杜波似乎来了气,“可你不是说那夜刺史府没活口。”

兜兜转转一大圈,张郜最终还是推翻了自己确认无误的结论——沈士仲的女儿还活着,且亲眼见到了她父亲身死的场景,当然,也见到了杀人凶手,如今,存活于世的女儿为父亲来找杀人凶手复仇了。

杜波这下真是心慌了,他霍然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口中不住嘟囔,“那怎么办,她已经找上我了,她已经找上我了,她会不会......”

“慌什么!”张郜恨不得高声怒喊,因着事情的严重性,还是压低了声音,“她一介弱女子,还敢杀害朝廷官员不成?宴后,我派几个会身手的人跟你回府,护你周全。”

就在这时,管家于门口回禀,前院已有客人陆续前来。

张郜回了声,低声嘱咐杜波,“这些事,压在心底,死也不能透露半个字,否则莫说你我,我们身后的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说完打开门,两人前后脚离开书房。

书房另一侧角落,一抹淡蓝色身影也随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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