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暗夜援手

黄昏日暮,残阳擦着暗蓝天边隐没最后红影时,洛觞十几人踩着“哒哒”马蹄奔入虞州城住宿。

虞州天福客栈是主街最大的一间客栈,光后院的马厩就有东西北三个,二楼客房加后院厢房有三十多间,洛觞众人在后院栓好马,特意选了厢房住下,这是他们外出习惯,便于行事。

众人来到前门大堂吃饭,楼下热火朝天的坐了许多人。

夜幕沉沉,伴着微凉晚风,携家带口或叫上三五好友,享受美食,把酒言欢,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客栈内四个伙计脚步匆忙却稳健,木盘里端着三四个菜依然健步如飞,不难看出是在这几丈之地训练了多年的成果。

众人完成任务,又是在这良辰之时,经洛觞允许,便浅饮了些酒,带着二三分酒意回了后厢房休息,毕竟数天紧绷精神,难得放松下来。

夜阑人静,就连马厩内十几匹马在这美景良辰都不约而同的打起瞌睡。

突然,远处传来的同伴啼鸣声似乎在向马厩内的它们传递着什么信号,正在瞌睡的马不由惊醒,马蹄不安地在马厩里踢踏起来。

厢房内的洛觞猛地睁眼,苍白月色浸入屋内,映照着桌上未亮的烛台,不知是空荡荡的屋子为这月色添了氛围,还是月色为这屋子做了装饰。

总之,这月色,过于苍白,苍白的像是濒死之人不见血色的面容。

他并未起身,只是睁着眼,耳朵却早已飞出院门。

天福客栈人来人往,楼下大堂十二个时辰全部开放,这也是此客栈人多往来的主要原因。

一匹马急刹在天福客栈后院门外主街处,有人匆忙下马,却用力拍了下马,马未做停留,马蹄径直向前狂奔而去。

来人悄无声息地翻进了客栈后院。

已至夜半,多数人已经睡去,若是还有清醒之人也多半在前院大堂,故而后院安静无人声,只有马厩内的数匹马接二连三的被惊醒,此时正在发出“呼哧、呼哧”的气音。

来人向院内走着,脚步踟蹰,犹疑,似乎是在勘察陌生地方,又像是在提防着什么。

离洛觞越来越近,他能听出来,此人脚步轻稳,是个练家子,可是稳重中又有些虚浮疲惫,许是长途奔波的疲累,又或许是受了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这次可不单单是一匹马,照这惊动万马的气势,少说也得有十几匹。

似乎是冲这个人来的,因为听见马蹄声的瞬间,那人便快步掠过,躲去了后院里间。

这波人似乎有什么追踪技巧,好巧不巧,他们也停在了客栈后院门前,似在窃窃私语。

片刻后,细碎一致的脚步声响起。

洛觞同样确定,这波人也是练家子,还不是稀松平常的练家子。

他泛着微亮的漆黑双眸重重闭上,隔绝惨白月光,眼中没入一片黑暗。

江湖事,江湖了。

只要别牵扯到他们,有些事不该随便管。

那些人径直朝着里间走去,果然,未出半盏茶,便有刀剑撞击声响起,这下,不光洛觞,睡得跟头死猪一样的盘奇都被惊醒了。

盘奇低声对旁边唤了一声:“洛哥?”

洛觞不甚在意地回了个“嗯”。

他们赤蛇堂十几个人,分别睡在两间相邻的厢房内,此刻都已清醒,剑在身侧,这是每个江湖人必备的江湖生存本能。

刀剑多是要命的东西,不管是江湖人,还是平常人,虽然听见,还是要装作没听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做法才能活得长久。

打斗越来越激烈,那人似冲破又折返跑了回来,在后院空地与那些人对面而立。

有男子声音冷冷响起:“主家请薛小姐交出文书,只要薛小姐随我们回去,主家答应,绝不会为难薛小姐。”

苍白月光抵不过女子虚弱不堪的神色,丁香色的女子劲装此刻几乎染成了暗红色,不知是被剑割破的还是摔到哪里划破的,反正破破烂烂,一身血污。

薛娆冷笑一声,眼神近乎阴鸷:“柳杰残暴无良,害死我姐姐,我定会将文书呈至帝都,请官府明察。”

那男子幽然冷笑:“薛小姐,你不想想,当今相国姓什么,当今皇后又姓什么?就算你到了洛阳,整个洛阳城谁又敢接你的状纸?”

薛娆并未被他的话唬住,她自汾州探查真相,一路从鬼门关闯过来,是因为她心中始终相信世间不是只有权贵遮天,她相信世间仍有道义可寻,仍有光明可见。

这是祖父时常教导她和姐姐的道理,祖父一生致力于经学文史,给她们姐妹讲过许多道理,可只有这句,刻印在薛娆心里最深的地方。

薛娆依旧冷笑着,仿佛她此刻除了冷笑,好像也摆不出其他什么表情。

虽然她心中坚持光明希望,可有时候,她也不得不承认命运的反复无常,竟将她寻找光明的最后道路都齐齐斩断,只留千尺悬崖给她。

所以,她只有苦笑,只能苦笑。

她虽疲累,但脑子并不糊涂,只听冷冷声音响起:“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不知帝都的三法司,是不是都姓柳啊?”说完这句话,她竟发自内心的笑了。

若是有人在场看见眼前情景,再转头看看对面那十几位的嘴脸,定会对这位女子叹出一声惋惜——没命活了。

的确,薛娆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从汾州出来的官道茶棚处,看见这些人时,她便已意识到。

如果说,若是她不说这种话,还有一成活命的机会,“三法司”这种话说出,便是连着微末的一成都看不见了。

女子手中的寒剑还在滴着血,正是顺着她胳膊流下来的血。

屋内洛觞几人可是听了出好戏,他心里只听到两个重要名字,“柳氏、薛氏”,河东两大世家。

洛觞手做了个动作:这是示意他们把腰间的银蝉收起来——若要做某些事,不带银蝉会更方便些,这也是银衣楼众弟子某些心照不宣的规矩。

屋内人还在伺机等待,屋外人却已经蓄势待发。

男子冷冷道:“找死!这就送你去下面和你家人团聚。”

剑鸣铮铮,短短瞬间,双方已过十几招,薛娆伤重难抵,“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蓦地吐出一口淤血,粗重地喘了两口气,身体却再没了提剑的力气。

冷刀迎着面门而来,薛娆不甘地闭上眼睛,一滴泪水倏地从眼角滑落。

突然,有裂空之声从右前方而来,和惨白月光同样的颜色急速而过,将那半空的刀撞到了一旁。

有七位玄色人影突兀地出现在周围,人人手握利刃。

黑影更是飞身掠至薛娆面前,立身挡在了冷刀前。

未等对方人开口,盘奇已经轻声喊了起来,“藏好家伙什,出来吧。”

这话对方不懂,赤蛇堂的人却都懂。

瞬间,另外一间屋子也跑出来七八个人,同样的服饰,同样的冷刃,同样的腰间没了亮眼银蝉。

洛觞盯着眼前人,他认出这个人是谁了——丹州岔口的官道茶棚内,坐他对面桌的那个刀疤男,正是此人。

原来,他们当时在那等着杀的人是这位薛家人。

雷万绷着脸,那条刀疤在森森月色下更显狰狞:“尊驾看样子像是江湖人,江湖人,少管闲事,才能活得久。”

洛觞竟也冷着脸,“我这人脾气不好,最烦别人打扰我睡觉。”

雷万能在这些人整齐迅速的动作能力中看出来,这些人完全不亚于他们,尤其是眼前这位,可能会比他们更强。

他不想节外生枝,连忙缓和脸色:“尊驾只要不出手,让我带上那位,我等立刻离去,绝不叨扰。”

洛觞捏了捏眉心,叹道:“醒了,睡不着了。”

雷万明白了,怒道:“你是决心要多管闲事?”

洛觞没回他,而是好整以暇地转身问身边的盘奇:“学艺时老楼主是怎么对我们说的来着?”

盘奇这条洛觞肚子里的蛔虫立马就知道这位问的什么意思,随即面对着雷万高声朗诵:“出门在外,无论是脏事、累事、烦事、苦事、闲事、只要你愿意管,都可以管,但你管了,就要管到底。”

雷万嘴角抽了一下,这是哪个不正经的门派教授弟子的不着边的话。

银衣楼老楼主如果要在当场,定会一口老血喷出来,然后一根木棍子抽在盘奇身上,然后指着他鼻子横眉怒骂:“你个小崽子,我是这么说的吗?”

老楼主原话自然是:“出门在外,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必为。量力而行,不必强求。”

若是被他知道他的话被盘奇改成这个鬼样子,还当着十几人面大言不惭地喊了出来,然后这个赤蛇堂堂主还忍不住赞赏地点了点头,他就算血溅三步,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无论怎样,此时此境,话已挑明,对峙之势已然存在。

雷万也不傻,为避免夜长梦多,还是速战速决的好,况且,他们双方人数差不多,就算真打起来,他们不一定就全无胜算。

他怒声一吼:“杀了他们。”

话音还未落,他提着宽刀已经照着眼前碍事的男子砸了下去。

双方一触即发,刀光剑影霎时而起。

这边洛觞侧步躲过那一刀,在雷万强烈逼势下还不忘把瘫坐在地的薛娆拉起来送到盘奇身边,盘奇心领神会,立即招呼四五个人将薛娆团团保护起来。

洛觞剑已出鞘,雷万宽刀的攻势猛烈霸道,两相对比,洛觞的剑却要柔和些,就像风中裹着利刃,不声不响,却能让你遍体鳞伤。

就在雷万横刀而来时,洛觞最后一招四两拨千斤,手中冷剑不光卸掉雷万狂刀千斤之力,又似游龙残影般在雷万臂腕处转了一圈,雷万腕上突然吃痛无力,七斤六两重的横刀“呛啷”一声,砸到了地上。

两人十几招停下时,雷万上半身已经隐隐显现几道伤口,正往外洇洇冒着血。再抬头看去,自己带来的十几个人已经倒下了七八个。

他咬着牙招呼众人撤退,几人横剑挡身前,快步退出院内,翻身上马,狂奔离去。

薛娆撑着气,神思飘忽,踉跄两步,半跪在洛觞面前,“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请问公子是要南下还是北上?”

洛觞淡然道:“南下,去洛阳。”

薛娆似乎抓到希望,她拽着洛觞袍角,恳求道:“公子可否带我去洛阳,我若成功到洛阳,河东薛家定会重金相报。”

洛觞道:“可以。”

薛娆感激地笑了下,强撑着的那口气突然散去,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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