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娆被盘奇引进门时,一眼便看见对坐在茶桌前的沈莳和洛觞,面对关心在意的人,女子心思总归比较细腻些,眼睛也总是明亮些,薛娆瞬间便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悠然氛围以及洛觞全身放松的背影。
她自然明白,两人之间能有如此相惜状态,能让洛觞将身家性命交托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普通朋友。
沈莳注意到来人,含笑点头,招呼她坐到桌前,“薛小姐昨夜休息得可好?”说着话,为她斟了杯茶,放到面前。
薛娆手握上茶杯,回道:“挺好的。”
沈莳道:“我姓沈,薛小姐若是在这缺什么,可以直接来找我。”
薛娆点头道了一声“好”,随即抬头看向沈莳,沈莳注意到她的目光,转眼看向她,“看来薛小姐有事要问?”
“只是有些疑惑,沈店主和洛大哥是什么关系?既然沈店主肯让我来此,定然是清楚我身上所关联的事并不简单,店主一介女子,不怕吗?”
薛娆说话直接,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莳,似乎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些什么别的神情,比如担忧,比如疑惑,比如害怕。
沈莳轻笑道:“其实薛小姐更关心前面那个问题吧?”
薛娆没说话,依旧静静盯着她。
沈莳道:“我们是朋友。”
薛娆疑惑道:“只是朋友?”
旁边洛觞脸色轻微变了,“这些和薛小姐所做之事没关系。”
薛娆看见洛觞的表情却笑了,“洛大哥不用着急,我只是问问,毕竟我这事弄不好就是生死一线,我也不想平白连累了无辜人,若是沈店主介意,我也应该早早离去,不是吗?”
洛觞刚要开口,却被沈莳声音截断:“薛小姐不必在这费心试探我,我既然让薛小姐进来花锦阁,自然是知道薛小姐身上的事。”沈莳顿了顿,又道:“薛小姐想知道的那个问题,也不必细想,我与他就是朋友,不过,也是曾度过生死一线的朋友。”
话说到这,沈莳和洛觞似乎都想起了一些往事,一些晦暗的、不见天光的、遍布血腥的往事。
薛娆注意到两人神色的变化,低低道了声“不好意思,我不清楚。”
洛觞没说话,沈莳敛去神色,道:“没事,薛小姐谨慎,想多了解些也是应当。”
“不过,我也很好奇,薛小姐又为何肯这样相信我?”沈莳转头微笑地看着薛娆。
薛娆仰起头,道:“我相信洛大哥,洛大哥相信你,我就相信你。”
沈莳不怀好意瞥了眼洛觞,笑道:“哦,相信洛大哥……那薛小姐就安心在这住下吧,放心,有你洛大哥呢,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这边倒是祥和安宁,另一边正堂内却已经炸开了锅,又是茶盏碎了一地,满地碎屑。
雷万顶着苦成八字的刀疤脸在正堂中间垂着头,接受着柳世华的三丈怒火。
“你再说一遍?”
雷万依旧垂着头,沉声道:“属下刚刚得知,薛重礼数天前已经离开丹州了,咱们守在丹州和官道路口的人也已被......”
他没有说下去,柳世华攥着青瓷杯盏的手却泛起了青筋,“是什么人?”
雷万道:“现下还不知。”
柳世华怒道:“薛重礼走了这么多天,你又为什么现在才来报?”
雷万忐忑回道:“此前也是让他们有特殊情况才汇报,几天没消息也实属正常,故而属下并未发现薛家有何异常,是官道上的兄弟突然失了音讯,这才发现......被人害了。”
柳世华听到这,本想将手中的青瓷花杯也随之扔出去,砸死这个没用的东西,一了百了,结果看看满地狼藉,便又压下,眼下就算砸死他,也无济于事。
“你说说你们,前边一个小女子没拦住,现在一个糟老头子依然没截住,真是一群废物。”
柳世华头疼,针扎般的疼。
此前他才刚刚让洛阳的兄长帮他处理薛家姑娘的事,还接到兄长来信,让他务必守好汾州和丹州的薛家人,他派出了好几队人,只要和薛家有关的地方,都有杀手严防死守,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雷万抱拳厉声回道:“老爷,无论是什么人,带着薛重礼一个年迈之人肯定走不快,我这就带人快马追赶,定会将他们入洛阳前杀了他们。”
柳世华叹了口气,端起杯中凉茶喝了一口,“现下也只能如此,你这次多带些好手,若是不成,你也不必回来见我。”
雷万弯腰应声,也没再多说,转身走出去。
正堂陷入安静,柳世华的脑中此刻如织乱了的蛛网,没有一丝头绪,而他身处蛛网之中,此刻已是难以自顾,唯一能解救他逃脱的,只有蛛网外的兄长。
柳世华吩咐管家,“我写一封信,你再找两个伶俐人,日夜加急将信送到京城去。”
若真是......真是无法阻止薛重礼入京,起码也该让身在京城的柳相提前做好准备。
此时身在京城的柳世卓自然不知道汾州的兄弟已烧至眉毛的火,因为他在得知弯刀十三派出去的六人失手后,也不由惊怔一瞬。
柳世卓虽未入江湖,但既然能将江湖盛名的弯刀十三收归己用,对他们的能力自然是十分清楚。这次也是他派出六人,本以为已可保万无一失,没成想竟然失手了,本是弯刀十三,现在只剩下弯刀九人。
不是他高估了弯刀的能力,而是他低估了薛家姑娘身边那伙人的能力。
柳世卓派人在汀兰街各处夜以继日的盯着,这些人每人脑海里都深深篆刻了一张女子画像,这是他们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尽快找到这个女子的藏身之处。
外边纷纷扰扰,终是与我无关。
这是薛娆现下的想法,这几天她在花锦阁后堂绣房内待得已是不亦乐乎,以前连针线都不怎么碰的她现下竟然肯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和芳兰她们学习针工绣法。
呃,虽然绣样在一众绣娘间确实一言难尽,但对于新手薛娆来说,已是非常难得,就连她的“师父”芳兰都忍不住夸她,“天赋之高,若是认真学上几年,定会有大成,恐怕到时连她们也要甘拜下风呢。”
薛娆低头看着手里这只五六不像、看不出什么的物种,十分违心地笑了笑。
针织一事她不懂,但是她感觉这话就如同江湖榜上的高手在她面前拍拍她,说,“你若再过两年,我就要自败喊你一声前辈了”是一样的,一样让她听着那么无地自容的难受。
她尴尬笑道:“我此前只知道握剑难,现在才知道,要是想握好这根看着不起眼的小针,竟比握剑还要困难百倍,你们真是厉害,比我要强太多。”
芳兰此前见到薛娆为洛觞买衣服时还不禁为她家堂主有些抱不平。
不过后来她也明白,各位堂主的事也不是她能管的,当然,别人的感情也不是她能干涉的,再加上沈莳同意了薛娆突然想学针绣的请求,让芳兰尽心教她,芳兰心便放宽,尽职尽责地当起师父来。
“薛小姐刚刚学了两天,若是能比上我们这些好多年的绣娘,那我们岂不是要没饭吃了。”芳兰笑着安慰她,“薛小姐不知道,我当时学的时候,就是分线一事就要学上大半个月,且不说下针。”
“薛小姐拿剑的手要比我们那时稳得多,真的非常不错。”
薛娆大喜过望,“真的?”
芳兰肯定地点点头。
她又重新燃起信心,垂眼看着手中那幅七扭八歪的绣物,心里也暗自安慰自己:“没关系,后面会好的。”
她实在是个很乐观的人,不论是对这件绣物还是对依旧没有消息的薛家案。
以前姐姐总说她表面虽然是没心没肺,好像什么天大的事在她这,只要睡上一觉,事便能消了两三分,若是有些其他的事吸引下注意力,便又能降下三四分,总会消磨下去。
可是薛婉却清楚知道自己妹妹这个执拗性子,表面大大咧咧,实际将那些事在心里封闭的严丝合缝,别说能被时间冲淡两三分,就是将这些糟乱从她心里抠出一点,恐怕都是不易的。
她虽执拗,却不自弃,她心里话是真的,她有自己的坚信,不是自欺欺人:没关系,后面会好的。
距离薛娆入刑部当堂呈状已经过去小半个月,虽然知道那日的刑部审讯官可能已不可靠,可是就这样等着薛娆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她也不知道祖父是否已经知道她家所发生的事。
就连她当时入京时都是九死一生,祖父已年迈,还要千里奔袭,若是再遇到和她一样的情况......薛娆不敢再往下想,她想去找洛觞问问,或者......找沈店主问问。
此时洛觞和沈莳确实在一起,还有钟伶,三人面色不能说欢喜雀跃,若是远远看过来,也不免怀疑三人是不是凑在一起在研究什么好玩的振奋人心的事,平静悠闲中搀着几分慵懒随意。
当然,只是远远看着三人的表情才会这样想,若是薛娆走近听到三人无所谓的面容下说的是什么,心里定然会生几分心颤。
谁若是听到两位明媚娇艳的女子和一身浩然正气的男子正在面对面讨论着如何去杀一位朝廷官员,总会免不了多一分诧异。
洛觞似乎对此事的做法有些疑虑,“若是现在直接杀了他,确实很容易,可是幕后的黑手如何引出来呢?”
钟伶道:“认罪书。必须让他亲笔写下认罪书,到时候将认罪书送到各部,只要朝堂上风声起来,这件事自然会达上面,自然也会有人来查。”
洛觞道:“然后呢?”
钟伶道:“什么意思?”
洛觞叹道:“我们现下还不知道七年前马踏凉州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他又身居何位,如今时过境迁,且不说上面人愿不愿意查,就是敢不敢查,都要另说。”
钟伶还要说什么,沈莳却突然开口,“上面人不愿意查,我们就去找愿意查的人,不敢查,我们就去找敢查的人,我们又不是非要盯着三省六部这几个人不可。”
钟伶看着沈莳道:“如今大楚朝堂还能找谁呢?”
沈莳笑道:“现在找谁还不好说,湖中水太平静,湖下的虾兵蟹将和河底暗处的人都还没露身呢,你们也太着急了。”
“杜波虽然死了,但是他的死因众人却并不知道为何,如果吏部侍郎认罪自缢,那么他的认罪书定然会在大楚朝堂和民间产生一些风声,只要有风,湖中便会起涟漪,到时我们自然能找到该助或该杀之人。”
如此说白了,张郜必须死,只有他死,大楚朝堂的漩涡才能真正起来,才能翻搅起暗流下的肮脏污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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