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死讯生波

晨曦初露,晶莹透亮的露珠折射着五彩光芒,小小一滴露水,像是汇聚了世间万种颜色、千种灵气。

露珠将落未落地挂在草叶枝头,却被一阵划破半空的凄厉尖叫震得轰然砸下,摔得四分五裂。

张府小厮脸色发青,踉踉跄跄地奔跑出门,呼声瞬间传遍整个张府:“老爷......老爷自缢了......老爷自缢了......”

同样的情况,同样出现在大理寺。

大理寺卿崔秉狄左脚刚刚踏入大理寺府衙大门,便迎上匆匆忙忙跑过来的差役,那人满脸焦急,唤了声“大人”,将手中一张突然出现在府衙门口的白纸递给崔秉狄。

普通的白纸写着普通的黑字,什么都很普通,内容却不普通。

不光不普通,还能将人吓出浑身冷汗。

看信的崔秉狄此刻就已冒出冷汗,攥着纸的手微微发紧,将白纸攥出褶皱,纸上几个眼珠大小的墨字已经扭曲得变了形,像是狰狞的双眼,正在死死盯着面前人。

几寸的白纸只有寥寥几个大字:“吏部侍郎张郜于昨日在家中畏罪自缢。”

吏部侍郎。

畏罪自缢。

哪个拿出来都不是能让人舒心的词。

更何况,月前礼部员外郎杜波刚死,怎么如今吏部侍郎也突然死了?还是畏罪自缢?

什么罪?

崔秉狄此刻不知,就连这张纸上所言之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他此刻也不知,所有事一概不知。

因薛家案前往汾州查探的计子盍还未传回消息,他此刻脑中已经乱粥般搅动起来,不由暗自感叹:“真是入了多事之秋。”

他定了定神,连办公的内堂都未进,站在门口唤来几个当值差役,随他一同去了吏部侍郎张郜的府邸。

无论纸上所言是不是真的,他这一遭都要走。

崔秉狄来到张府门前时,足下一怔,看着张府门上挂着的白纸幡和白灯笼,心下已了然。

晨光已现,棕褐色大门上的素白物什映着晨光,越发刺眼。

崔秉狄来到张府门前,示意差役上前扣门,对开门小厮言明情况,说明来意,小厮怔愣着点点头,将其一路引至书房处。

张郜的尸体被解下来,安放在书房卧榻之上,张夫人和其女张巧燕都似懵怔了般在旁边哭诉。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而崔秉狄又来得太过早,书房的一切都未动过,包括那张半盖于书案上的“认罪文”。

崔秉狄查案几十年,眼睛的那份尖厉早已练得炉火纯青,他走进书房,查看完尸体,眼睛不自觉地瞟向了张郜的书案,不知为何,他似乎真的相信了刚刚那张白纸上写的“畏罪自缢”。

他抽出那张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白纸,看完,心已经凉了一大半。

此刻,他好想把这张纸原封不动的塞回去,好想回到未踏入张府前,回到未看到大理寺那张白纸前的时候。

一封百字的认罪文,阅过奏案无数的崔秉狄站在书案前看了许久,久到几位差役已将张府上下查了两遍后,他还在看,似乎这文晦涩难懂,需要一字一字,掰开揉碎再在脑子里重新拼凑后才能认得清。

什么因七年前柔然入侵北境一事。

什么因贪图钱财、向柔然出卖了北境三州的边防图。

什么凉州被破、城民惨死实乃是他利欲熏心导致。

什么残活数年,夜夜难熬,梦魇之中无法面对北境惨死百姓,今日特此认罪,望轻赎罪孽。

还有他如何将北境边防拿到手、如何与柔然做的交换等等,写的事无巨细,真的不能再真。

最后只写了以己之罪求换家人平安。

柔然、北境、边防图、叛国通敌。

百死莫赎之罪他就这样明晃晃地写了出来?

崔秉狄将书案上写过的纸张拿出来核对了许久,每个字,笔画、笔力都不像是伪造的。

可他又看了许久,总觉得这封认罪文里真中掺着假,假里又混着真。

比如,为何他没有提到别人?

他自己真的能将这件事完成吗?

七年前他不过是个凉州长史,柔然一国又为何肯相信一个小小长史?

阳光穿透进屋,微风卷起燥热。

大理寺差役并没有在张府搜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崔秉狄将那张纸细心折好收起,走到张夫人身边,先道了声“节哀”,又询问了张府这几日是否有什么不同亦或是特别情况。

张夫人已哭得眼睛通红,脑子也慢了半拍,她怔愣着摇摇头,并未想出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

崔秉狄似乎确认张夫人还有话要说,或者她这个摇头只是初次表态,故而崔秉狄并未问接下来的问题,而是在静静地等着张夫人回想。

突然,张夫人面色一怔,府上近一个月岂非一直在上演着一个异常特殊的情况,她没直接说话,向周围转转头,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或者在找什么人。

崔秉狄循着她的目光,最终在她开口前已确认,她没找到。

“月前,哦,对,就是在听说那位杜大人死后不久,府上莫名多了些护卫,还多了几位武功高手,老爷说,是他请回来的江湖好友,一直在府上住着。”张夫人开始回想着,口上絮絮叨叨说着。

“最近几日尤其反常,老爷除了上朝,几乎不外出,就在书房独自待着,护卫巡逻不断,那几个江湖人也是昼夜颠倒地守在书房外,连我要进去探望,都要阻拦。”张夫人说到这,似乎心里对此事还耿耿于怀。

张夫人又道:“可不知怎么......今晨到现在好像就没见到那些人,护卫也少了不少。”

崔秉狄问道:“夫人可知那些护卫是张大人从何处找来的?”

张夫人摇摇头,道:“以前,家里也有护卫,近些日子多出来那些不知老爷从哪找的。”

崔秉狄道:“那几个江湖人呢?”

张夫人道:“他们都是差不多时间来的,我也不清楚。”

崔秉狄道:“他们有几人?”

张夫人道:“江湖打扮的有四人,近几日都是两两一组,在书房门前日夜守着。”

昨夜张郜身死,距离现在消息应该还未传出,崔秉狄招呼两个差役,去到张府门前暗中守着,看看有没有清晨过来交接的江湖人士。

差役应声跑出去,崔秉狄这才反应过来,如今张府外已经挂上白幡,那两人若是聪明,便也不会再大摇大摆的入张府。

崔秉狄暗自叹了口气,罢了,守便守一会儿,万一能发现点什么呢。

他又向府内小厮丫鬟询问了一通,得到的回复和张夫人大差不差,并没有什么有效信息。

他便让人将张郜的尸体带回府衙,在大理寺安排好相应事项,崔秉狄便立时出门跨上马,一路向神虎门方向而去。

一个时辰后,内廷传信官踏着碎步鱼贯而出,策马奔向各个方向。

半个时辰后,神虎门前陆续来了车马,下了人。

又约莫一个时辰后,宣光殿正殿议事处,龙座之上的楚文帝满脸怒气而坐,北衙禁军大将军柳维宗身披铠甲,腰挎宝剑站立一旁。

三省六部、御史台、大理寺的一二级长官,以及相国柳世卓和最近朝堂出现频繁的太师计黔牟都已站在正殿。

殿内燃着上好的龙涎香,殿内两侧已经摆上了几个瓷盆的冰块降暑,众人还是不免大汗淋漓。

日常办公时被皇上突然急召入宫,入宫的还都是中枢高级官员,这是许久都未曾发生的事,众人事前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进来首先看见的便是冷脸的楚文帝和一脸平静却满含愁苦的大理寺卿崔秉狄。

首先心下一沉的是相国柳世卓,毕竟现在大理寺在探查薛家案,众人也不可避免都以为是薛家案出了什么严重的事,值得把这些人一股脑都召入宫来。

太师计黔牟却不以为然,因为他在殿中并未看到计子盍的身影,况且时间才过去不久,就算径直抓人,来回路途也不可能如此之快。

楚文帝依旧冷着脸,沉思着,不知在想什么。

殿中的安静压抑的沉闷,坠的人心里七上八下,就像等待宣判的死囚。

静默片刻,柳世卓尝试着开口:“陛下......”

楚文帝拧着眉摆摆手,示意他等一会儿。

中枢各长官基本都已来齐,不知陛下还在等什么,柳世卓哽了哽喉,没说话。

约莫又等了半个时辰,外边有内侍碎步来报,“回禀陛下,人到了。”

楚文帝点点头,内侍得了示意,退了出去。

片刻,已经数年未入朝与百官议事的靖安王楚胤突然闲步走了进来,行了礼,在楚文帝的摆手示意下站到了太师计黔牟的身后。

其实,按照规制,承袭其父王爵的楚胤应站首位,不过太师乃是尊位,楚胤也曾承其教导,无论如何,尊师重道,他也不可站在太师前面。

不过,这事,现下没人关心。

殿中各官关心的是,为什么久不上朝的靖安王突然上了朝,“靖安王”让大家不由想到的便是军权,而后有心人不由自主便会联想到是不是朝堂风向要变了。

楚胤站在殿中,心中也不可避免生了疑惑,昨日才说让他上朝议事,怎么今日就叫他来,这也太快了些。

楚文帝眉还在拧着,沉声开口:“今日召诸卿过来,是朕突然听到个事,也请诸卿听听。”

众人微垂着头,没出声。

楚文帝示意崔秉狄将事情原尾原封不动同殿中百官再说一遍。

崔秉狄弯身应下,手上展出一张纸,不露声色道:“今晨大理寺莫名收到一封信,信中只一句话,言‘吏部侍郎张郜于昨日在家中畏罪自缢。’”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皆是一怔,就在众人怔愣中崔秉狄话音未停。

“我带人到张府探查,确认张大人确已身死书房,确为自缢,并在他房内书案上发现一纸‘认罪文’。”

众人面上更疑惑,认罪文是什么?

崔秉狄继续道:“文中说七年前柔然入侵北境,连吞几州,皆是因为他贪图利益,向柔然出卖了北境边防图,这才导致几州被柔然快速攻破。”

后面已不必细说,此时能够站在宣光殿的中枢官员不是没有思维的傻子,细致内容不必言明,大家心里也如明镜般。

听完这件七年前通敌卖国事,有人不由微微撇头望向楚胤。

靖安王的面色还是一如平常,看不出太大起伏的情绪,也看不出喜悲,要知道,七年前,老王爷可是因为柔然入侵一事直接身死北境。

换个话说,若说刚刚说的那件事直接导致了老王爷的死,也不是不可能。

身为人子的楚胤如此平静无澜,不知是真的不在意,还是隐藏的太好。

殿中有人放于朝服宽袖内的手不由攥紧,正在竭力维持着镇定。

楚文帝冷声道:“此事,诸卿怎么看?”

这话问得,谁敢答?答什么?

众人缄口不言。

身为臣子,主君问话又岂能不答。

柳世卓斟酌着开了口:“陛下,虽说此事乃是张郜亲笔承认,可无凭无据,如此通敌叛国的大罪,实在......”

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也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难以信服那就查出证据让人信服。

兵部尚书许番行礼开口:“陛下,既涉通敌叛国之罪,无论事情过去多久,臣认为都需详查。如此,才能给当年死在北境守土的将士和百姓一个公道。”

边防图失窃,未必不会有人将此与负责掌管军事的兵部联系上,许番此举是向楚文帝开了话头,将兵部坦诚的曝露出来。

听到此话,殿内没人阻拦,这种事谁又敢阻拦?

楚文帝严肃道:“既如此,此事就交给靖安王并大理寺全权查办。”

楚胤没有说别的,平静应答下来。

楚文帝又道:“张府一干人等,就地圈禁,不准出府,等事情查明再说。”这是对身侧柳维宗的吩咐。

他漆黑眼眸看向殿内众人,“六部全力协助靖安王查清此事,若有人别有用心,那便是叛国株连之罪——”

一国帝王,可以允许朝堂拉帮结派、可以允许暗地里的小打小闹——前提是动摇国本。

叛国便是动了一国之权,便是威胁到了高高在上的皇权,皇帝自己再怎么玩制衡之术,也决不允许让臣属动心思动到他的手上,否则,他这个一国之主切岂非丢脸丢到了外邦去。

众人沉沉应了声,又左右交谈了半个多时辰,楚文帝觉得头疼,这才挥手让众人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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