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于跑腿的靖安王今日又在跑腿,可能等楚言熙生产完,他本人倒是能瘦上两三斤。
靖安王一大早收到某人披星戴月自十几里外的陵山费心采摘回来的新鲜山葡萄阔步而来,精致食盒装着。
楚胤将食盒轻轻放在楚言熙的桌案上,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好似送来的是重如千斤的宝贝。
楚言熙以为又是老王妃做的吃食,不禁笑道:“今日为何送来的这么早?”
楚胤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食盒被落香打开,楚言熙一愣,竟然是山葡萄,上面还带着点点白霜与晨露,只怕这山葡萄枝摘断也不过一至两个时辰,看着食盒中新鲜的山葡萄,楚言熙便知这是从何处采摘来的。
——能长出这么好的山葡萄的地方,整个洛阳帝都周围,只有二十里外的皇家陵山。
楚言熙惊道:“山葡萄?你一大早去陵山摘来的?”
楚胤一顿:“你怎么知道是陵山的?”
楚言熙笑道:“除了陵山,洛阳周围哪里还能结出这种没人愿意吃的酸葡萄,就算有,也早就被人毁了。”
食盒里仿佛带来了陵山的晨雾,静静躺着的山葡萄挂着清晨山间草木珠露清香,如小黑珍珠般漂亮。
山葡萄多是山林野生生长,最是酸涩,难以入口,除了专门酿酒的商家,没人会专门养植,也没人愿意吃它。
楚胤叹了口气,也笑道:“这个东西是从陵山来的,却不是我摘的,”他慢慢为自己倒了杯茶,又慢吞吞开口:“熙姐总该知道是谁摘的。”
楚言熙摘了一个放进嘴,酸的闭起了眼,眉头都紧巴巴皱在一起,难舍难分。
以前楚言熙只要去陵山,总喜欢偷摸去摘山葡萄吃,她会找到几棵山葡萄藤,摘下一粒粒黑珍珠,然后径直放进嘴里,等待着那直冲入脑的酸涩在口腔爆开,然后体会着头皮、胳膊乃至整个身体突然抖动一下,口腔、舌头和牙龈都会被这种酸涩刺激的发疼。
她喜欢一个一个慢慢品尝着,虽然都是同样的酸涩,每次的感觉却都不一样,像是一种在深渊数条暗洞里相同却又不同的刺激冒险。
挑动着心,刺激着周身神经,是没什么玩乐的楚言熙最大的快乐。
——公主吃这枝吧,这枝长得好些。
——公主别吃了吧,这东西太酸了。
——公主少吃些,山葡萄酸涩,当心伤胃。
——没事,我注意着呢。这个东西太神奇了,你怎么发现的?
——之前与世子他们出来时,无意发现的。
无论她在哪吃,怎么吃,身边总是有个声音唠唠叨叨的念叨个没完,但楚言熙并不觉得烦,还总喜欢找些又瘪又小的山葡萄逗弄他。
——你要不要吃?
那人防备似得看着她,几不可察地后退一步,摇摇头。
楚言熙总会“精挑细选”摘下四五粒,摊在掌心,笑道:“张嘴,快点。”
那人总是坚持不过片刻,无奈上前伸手,准备接过来。
楚言熙将手侧让开,躲到一边:“张嘴,这是本公主的命令。”
那人无奈,微微蹲下身,与她身体齐平,张开嘴,四五粒瘪小的山葡萄径直被扔入口腔,楚言熙强忍着笑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神色:“嚼一下?”
那人听话的嚼了一下,一阵酸涩瞬间爆开,直冲大脑,脸色瞬间青了,脖颈间的青筋都被逼了出来,他却依旧忍着,纹丝不动。
楚言熙疑惑:“这个不酸吗?”
那人也想逗弄她,不说话,用尽十分力气摇了下头。
她不信,带着好奇再次为自己“精挑细选”一粒,扔进嘴,略带疑惑小心翼翼地嚼了一下,“噗”的一口吐了出来,又连带着吐了几口。
那人计谋成功,这才连忙将口中残存的山葡萄“尸体”一口猛地吐了出来,接连着吐了好几口,口腔已经被涩到发了麻,半天没了知觉,抑制不住的眼泪竟从莫名流了出来。
楚言熙看着他欲哭有泪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一些本不该再想起的往事却突兀地闪现在脑海,楚言叹了口气,怔怔道:“告诉他,不必费心如此,吃不吃都是一样的。”
楚胤没回她这句话,平静道:“他说,孕中喜酸,尝一两个心情也好,但还是要少吃些,当心伤胃。”
只为她可吃可不吃的一两粒山葡萄,他便要在半夜,趁着夜色纵马出城,去到二十里外的陵山。
拎着一个食盒,穿过朦胧夜色与晨雾,走过野草与凌乱枝丫,在藤条中挑选出长势最好的几串葡萄,小心翼翼地采摘下来,轻轻放进食盒。
然后急忙下山,再马不停蹄的乘着晨雾赶回城里,再将这个食盒交给别人,恳求别人替他将食盒送给另一个人。
那人想不想吃,会不会吃,他都不知道,只是为了那可能并不存在的念想,他便会去做。
真是傻,傻得彻底,傻得让人心疼。
楚言熙又摘了一粒放入口中,酸涩爆开,她莫名恍惚,此时到底是葡萄的酸涩还是她心里漫上的酸涩。
今日薛娆终于又找到借口出来,虽然还是有禁军跟着,不过他们距离把控的好,没影响。
她出了驿馆熟门熟路的进了花锦阁,终于逮到了没出门的沈莳和洛觞二人,前两次来,要不就是沈莳不在,要不就是洛觞不在,要不就是他俩都不在,让薛娆非常无奈。
花锦阁内有客人,她问了芳兰后,径直去到后院,来过许多次,对于薛娆来说已然和回自己家没什么区别。
薛娆进入后院正堂时,正听见里面人在说话,听着声音,她便知道,那位钟圣手也在。
青黛做了回禀,将她引进去,看见眼前三人,薛娆不由怔住片刻,恍惚的笑随即堆上脸,可是内心早已没了刚刚进门时的喜悦。
——她看见洛觞穿着一件烟灰色刺绣锦袍,正是那日她在阁里为他挑选,而他亲口对她说“不喜欢”的那件锦袍。
原来不是不喜欢衣服,而是不喜欢送衣服的人。
确实是自己自作多情。
薛娆情绪迅速敛去,道了声:“沈楼主!”
沈莳招呼她坐下,钟伶和洛觞也向她点头致意。
如今身份既已挑明,便也没那么多藏着掖着,抛到江湖上说,大家都是江湖人,坐在一起就是江湖人的飒爽性子。
薛娆坐下便问道:“那个靖安王知道是银衣楼协助我们入京,真的没问题吗?我上次和你说完之后,回去还是觉得放不下心。”
沈莳笑道:“所以今日又来了?”
薛娆尴尬笑道:“不是,我是在驿馆实在憋得难受,这才跑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沈莳为她斟了杯茶,道:“知道便知道,江湖人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岂非是常事。再者说,我们后与薛小姐为相识好友,知你有难,出手相助,难道也不成?”
薛娆点头道:“就是怕他盯上你们,给你们在洛阳行事带来麻烦。你别看那个王爷表面风流浪荡样,实际心思可深了,我那天听他和我祖父谈话就感觉到了,明面笑嘻嘻的,内心不知道怎么盘算着呢。”
她又道:“你们不知道,他那天去驿馆,和我祖父来来去去几句话,就让我祖父与他同意了薛氏一族将来的归附,虽然他们没明说,可我又不傻,我多少也听明白了些。”
钟伶嗤笑道:“薛小姐将这些事就这么一股脑都告诉我们了?”
薛娆道:“本来也不是啥大事,你们救了我薛家两次,我自然是十分相信......你们的。”
沈莳道:“想来去汾州查案的计少卿也该回来了,薛家案也快结束,不知薛小姐以后怎么打算的?”
薛娆顿了一下,道:“还没想好,可能......先回丹州陪陪祖父吧,以后......再说吧。”
这些日子虽然都是在等待,可只要这件案子没有尘埃落定,她的心就永远不会真正安定下来,一颗混乱飘动的心,又怎么去想长远的以后。
薛娆偷偷瞥了一眼一旁的洛觞,自从她进来,他还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沈莳却道:“如果以后薛小姐闲来无事,或者以后路过江州时,欢迎来银衣楼做客。”
“真的吗?”薛娆惊道。
沈莳哑然失笑:“自然是真的,银衣楼又不是什么鬼神难入的地方,薛小姐是朋友,自然可以来,只要......别带什么尾巴就好。”
薛娆也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她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有了朋友,真正的朋友。
洛觞突然开了口:“柳世卓在京中没动作,汾州的柳世华必不会束手待毙,指不定又会整些什么幺蛾子。”
薛娆道:“你是说,大理寺也没办法把人带回来?”
洛觞道:“那倒不会,不过有点损失是会的。”
因为洛觞知道,暝鸦堂会在合适的时间出手相助。
不知道最近这位靖安王是不是闲得没事干,反正跟着的藏弥是这么认为的,隔两天就跑来汀兰街,然后一转身便会转进花锦阁。
藏弥对此举非常无语,他突然想到之前花锦阁开业时,自己王爷说过的话,“你看看,你看王爷我像是缺衣服的人吗?”意思就是“我没事往衣店跑干什么,本王脑子抽了吗?”
虽然没表明,但藏弥觉得他家王爷的脑子好像真的抽了,要不就是进水了。
他似乎把花锦阁这个衣店当成了第二个揽月轩,没事过来听听曲。
当然不是真的曲,衣店怎么会有曲子?
曲子当然是靖安王自己哼的。
不知为何,最近这些日子王爷来花锦阁好像都很开心,就算对上的是冷脸,心里也很愉悦。
藏弥走在身旁,冷着脸问:“王爷今日要去哪?”
楚胤:“随便逛逛。”
随便逛逛?就又逛到了汀兰街?
藏弥:“陛下不是让王爷查张郜认罪文那事,王爷不开始吗?”
楚胤:“不着急,慢慢来。”
藏弥无奈道:“王爷!您又不缺衣服,总来衣店干什么?”
王爷刚要开口,便见前方一个脑满肠肥的人领着六个打手模样的人气势汹汹地冲进花锦阁。
他这才开口回藏弥刚刚的问题:“自然是路见不平,除暴安良。”
什么?
不等藏弥反应,楚胤已经阔步走了上去。
这人猴精一般,走到花锦阁外没进去,跑到揽月河边柳树下,倚靠着树抱臂等了起来,眸色幽深的眼睛静静盯着花锦阁内,像是在等待着看一场十分有趣的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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