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柳摇风,风轻,云更轻。
一阵清风送来一辆宝马香车,华贵马车自远处而来,停在汀兰街花锦阁侧前方。来往行人不由放慢脚步,都想看看如此华丽车厢坐的是哪家的千金贵女。
车帘掀开,身着藕色长裙女子缓步下车,车边侍女随行服侍,此女子虽洁净齐整,样貌生的也不错,一派温润和婉,但在众人眼中看来,与如此香车宝马还是有些不甚匹配。
不过也无人敢上前质疑,毕竟帝都卧虎藏龙,有些人生活就是如此低调奢华。毕竟在此地,随地泼出一盆水,都能浇湿几位有财有权的豪门贵女,千奇百怪的人并不少见。
女子款步走入花锦阁,左右寻摸一圈,似在张望着找什么人。
赵伯观八方的眼神自香车在门口停下时,便已经注意到这人,他从柜台前走出,脸带笑意上前问候,“姑娘可是要做衣裙,小店各种布料,款式,应有尽有。”
赵伯简单的介绍并没有说中女子心中所想,她眼中目光搜寻完毕,未找到想找之人,这才看向赵伯,柔声开口,“听闻花锦阁主家是个姑娘,不知是哪位,可否引来相见?”
眼前虽为佳人,周身却自带一股威严之气,不似寻常门户儿女。
赵伯点头应下,向芳兰递了个眼神,能在钩蛾堂混出来的人,武功虽不是最高,但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却是数一数二。
芳兰转身进了后堂,不多时,沈莳自后堂出来,今日她穿了一身浅紫色百蝶穿花云锦裙,满头青丝皆以一根银簪挽于脑后,略施粉黛,不浓重,也十分适宜的展示出女子如雪容颜,淡淡的,带着一股清冷感,眉眼间却又带着宜人笑意。
沈莳走上前,微微行了个女子礼,“听说姑娘找我,不知有何事?”
落香眼神上下摆动一圈,她知道是汀兰街花锦阁的女主家救了公主,公主得知花锦阁已开业,便让她来寻这主家去公主府。
暑夏将至,也要为公主做几身便服,虽然公主服侍皆由内廷、江南织造所做,不过既是救了公主的人,公主有意出手相帮,也算还了她援手之恩。
落香颔首开口:“洛阳城外,绿林十里,贵人于府中特备薄酒以示答谢沈店主当日相助之恩。”落香顿了顿,似乎是特意留给沈莳反应的间隙,随后又道:“夏日将至,贵人也想做几身适宜的便服,也一并劳烦沈店主。”
话说的适宜又得体,没有施压,不带威严。
不过她一口一个贵人,言语中却又带着让人不容置疑的浅显用意。
虽没有明说“贵人”是谁,满口却又像在告诉沈莳,虽然你救过这位“贵人”,但是她的要求依旧是不容反驳的存在。
单是“洛阳城外”四个字,沈莳便已知道来人是谁,门外宝马雕车,此人一身傲气,除了朔宁公主的贴身随侍,公主府内谁还能有这么大的架子,赶上贵女的出行排场。
沈莳点头应下,“稍等片刻,待我去准备好量体裁衣的工具,便随姑娘去。”
落香也不催促,点点头,转身去到布料架子旁相看起了布料和成衣样式。不得不说,这些成衣确实好看,有些刺绣手法竟然比内廷织造还要精湛。
沈莳准备的很快,片刻便拎着一个小木箱从后堂走出来,木箱没什么特别的,像大夫出诊时随身带着的药箱。
落香见她一人,不由问道:“沈店主独自一人,不需要带位帮手吗?”
沈莳回道:“既是贵人府邸,不好带人前去打扰,只先测量选料,一人足矣。”
沈莳随落香上车,见落香眼神落在小木箱上久久未离去,便主动打开木箱解释道:“这是我们店的传统,外出量体裁衣的绣工都会带上这个小箱子,就跟大夫出诊的药箱一样,都是吃饭的家伙什。”
话说着,箱子已自中间向左右全方位打开,里面各种布店物什一应俱全,硬尺、软尺,针线,细剪和一摞手掌大的各种布料以及彩笔描好的成衣样式,算是一个移动的微型布店,让主人家在自家就可以选择喜欢的布料和样式。
落香点头笑道:“沈店主心思细腻,考虑周全,不怪能将如此大店面调办的既规整又有条理。”
沈莳道:“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洛阳繁华,多少名门男女,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若再不想些招,只怕几天就要饿死了。”
沈莳说出的每句话,都将自己商人重利的角色刻画的更深些,单纯为了钱的商人比满嘴不爱钱的商人更好对付,这是面对满心算计之人最好的应对方法。
因为对面之人不缺钱,对于不缺钱的人,让他们放下戒心的最快办法便是爱钱,因为他们会觉得手里有能摆布你的筹码,而且是非常多的筹码。
不过沈莳倒也没有骗人,说的也都是真心话,因为她全心全意真的很想挣钱,毕竟花锦阁一大家子都等着钱来养活呢。
朱漆车轮轧过泛着热气的青石板,弯弯转转,约莫两炷香的功夫马车停在一处高门府邸前,落香率先下车,沈莳拎着箱子紧随其后。
马车竟直接停在了公主府的正门,朱门金匾,“公主府”三个描金大字如千斤金石般压在横梁上,既威严又奢华,独一无二。
门口既然有“公主府”之府名,落香自然也不必再和沈莳介绍那位“贵人”是谁了,帝都洛阳,天子脚下,能独立开府并府名只署“公主府”的便只有如今的朔宁公主。
门口等待的侍女见落香下车,急忙走上前来,行礼道:“公主在静水阁等着贵客。”
落香点点头,在前入门引着沈莳走向静水阁。
公主府布局精致,树木花草都是顶好的,亭榭栏杆、泉石林木,院中所走的每一步,入眼的每一样物品无不展示着此处主人身价之尊贵。
最重要的是,府内各处守卫,步伐稳重,眼神犀利,虽未着铁甲,但沈莳还是能看出,这些人是皇家的军兵,就算不是禁军,也是卫府里调出来的精兵,当然这些人出现在公主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沈莳随着落香绕过大路小路,来到一处曲水亭台,左右各数丈宽的池塘此时满是碧色,淡粉,嫩红,浅紫,各种颜色的花苞在浓浓绿意中若隐若现。
九曲红栏的尽头是一座水阁,四周的珍珠纱随着碧水清风轻轻飘动。阁内清香渐起,池中荷莲未开,沈莳却似已闻到荷莲满池清香气。
阁中软榻上,一身鹅黄色折枝海棠长裙的朔宁公主正倚靠在塌边低头翻看着一本话本,应是很有意思,她眉眼间不时展现微微笑意,发间的金步摇也随着笑颤的身体轻轻摇晃。
侍女提前进入禀报,楚言熙随即放下话本,满面笑容的看着阁外拎着箱子的沈莳,“快将沈姑娘请进来。”随后看向沈莳旁边同进来的侍女,嗔怒道:“怎不帮沈姑娘拎着箱子,如此没眼色。”
侍女应声跪地,忙道恕罪。
沈莳也随之放下木箱,跪了下去,低头行拜礼道:“民女拜见公主。”
话未说完,楚言熙已快步来到她面前,伸手搀扶起她。
“沈姑娘这是做什么?让恩人下跪岂非折了本公主的面子?”她话中含笑,又恢复了那般温婉模样。
沈莳连忙起身,转头看了一眼,那侍女却还在她身边伏地跪着,身体仿佛在打着颤,如寒冬腊月身处冰湖上的伤雁。
金台之上,面对那些手握高权之人,这些侍女奴才便如同蝼蚁一般,生死荣华皆在上位者一念之间,一着不慎便会如坠地狱,也没什么快乐欣喜之事。
楚言熙似乎看出来沈莳眼中顾虑,一介商人,如何能理解皇家威权。楚言熙生怕吓到她,便摆摆手,“罢了,先下去吧。”
侍女如获重生,连忙谢恩,起身退下。
楚言熙拉着沈莳坐在桌前,服侍侍女手脚伶俐的地斟了满杯清茶,随后快速退到一边,竭力将自己身形隐没于静水阁内。
不愧是静水阁,四周安静的确实只能听闻缓缓流水声,再无别的声音。
楚言熙淡淡道:“本宫与沈姑娘说些体己话,你们先退下。”
侍女行礼轻步快速退下,瞬间不见踪影。静水阁中只留有落香一人服侍在侧。
果然是朔宁公主信任之人,恐怕这个公主府,除了楚言熙,便是她做主掌事。
楚言熙笑道:“听闻沈姑娘的花锦阁前几日刚刚开业,怕新店开业太忙,不敢打搅,如今找了空闲,才叫沈姑娘前来,还望沈姑娘不要介意。”
沈莳微低着头道:“民女不敢。民女此前不知公主身份,若是有话说错,还望公主恕罪。”
楚言熙脸上笑意淡了几分,眸中似闪过失望流光。
她缓缓开口,“我虽带着皇家威严,却从未交付真心,自然也没什么朋友。那日沈姑娘不顾安危救我性命,我真心感激,在马车上,我与沈姑娘也是真心交谈,我已将姑娘当做朋友,不想,沈姑娘却拒我于千里之外。”
沈莳微垂着头,面无波澜,“公主天之骄女,如何能与民女一介商人做朋友。”
楚言熙不由笑出了声,“什么天之骄女,不过是皇权下一个随手可弃的物件罢了。”她感叹完似乎又觉此话不妥,连忙掩过,“沈姑娘救我一命,我便是欠了沈姑娘一条命。”
“若我不是公主,沈姑娘可愿与我做朋友?”
未等沈莳回答,她便从腰间拽下一块玉佩,放入沈莳手中,“我虽不是什么高尚人,但自小也是学了些经史文集,虽不懂什么经邦治世的大道理,不过也还是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
“这是我的随身玉佩,权当做一个小礼物,若是沈姑娘在洛阳遇到什么麻烦事或是想来公主府,可凭此玉佩直接进入,没人敢拦你。”
那是一块青碧色镶金玉佩。青碧色玉佩很多,镶金玉佩在洛阳也随处可见,但玉佩上能刻有“朔宁”二字的青碧色镶金玉佩却只此一枚。
沈莳刚要开口拒绝,便又听楚言熙道:“我知沈姑娘为何不敢与我做朋友?皇权在上,威严肃杀,你是不是怕哪天哪句话说的不对,我一生气,把你杀了?”
沈莳低头不语,倒像是默认了这句话。
楚言熙笑道:“如果我哪天做出这等事,沈姑娘就把这玉佩扔在我脸上,好叫我清醒清醒。”
沈莳也笑了,她开口道:“民女不敢,民女接下便是。”
楚言熙啜了口茶,笑道:“不要民女民女的,听得耳朵疼。”
沈莳也喝了口茶,道:“我知道了。”
楚言熙轻轻叹了一口气,塘边微风拂过,带来清凉水汽,也带来半空中缭绕的熏香。
不见十里荷花,却有荷香环绕。
正午的烈阳似退下些,找到合适机会的沈莳这才开口,“听闻公主要做些便服,不知小店的手艺公主是否看的上。”说着便在地上打开木箱,拿出那摞彩色画稿,呈在楚言熙面前。
“公主自是什么好东西都见过,这些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或者公主想要什么样式的,也可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做。”
沈莳将那些样式分门别类地放在檀木桌上,让楚言熙方便挑选。
楚言熙随手拿起一摞手稿,眼中竟流露出喜色,不禁赞赏道:“这样式好看,这个也好看。你不知道,我就喜欢轻便衣服,内廷做的虽好,但也太细致,太繁琐,穿的多了也没意思。”
她一张张仔仔细细看过去,将自己喜欢的一张张挑出来放到一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先做这四个样式。”
沈莳快速扫了一眼彩稿,低头应下,又问:“布料公主喜欢什么样式的?”
楚言熙道:“绫罗即可,夏季穿,轻薄些。”
沈莳在落香的帮助下为楚言熙量完身体,随即将木箱收拾整齐。
碧波涟漪起,楚言熙站在静水阁红栏前看着层层涟漪,问沈莳:“沈姑娘可去过好玩的地方吗?”
沈莳也起身走到阁栏旁,“以前进货去过些州城。”
楚言熙道:“可碰见过新鲜事,我每天只能看话本,倒是不如听来的有意思,沈姑娘若有,空了不妨给我讲讲。”
沈莳道:“汀兰街上有好几家说书先生,讲的话本都不错,生动形象,倒像是让人亲身经历一般,公主也不妨出去走走,洛阳城有意思的事有很多。”
楚言熙点点头,“已许久未见洛阳城,确实该出去走走,等哪天空闲,我邀沈姑娘一同出去走走。”
沈莳道:“好。”
烈日光芒淡淡退去,天边染上彩霞时,沈莳才拒了楚言熙强留晚饭的意愿,踏出公主府,坐上公主府的马车,往汀兰街走去。
夏日的天总是暗的慢些,她到花锦阁时,汀兰街依旧如往常般热闹着。夜晚凉爽,出门的红男绿女自然也多,花锦阁此刻依旧燃着灯火,服务着前来选衣的客人。
见沈莳下车,赵伯赶紧迎上来,接过她手中木箱,低声问道:“小姐可顺利?”
沈莳点点头,“顺利,不妨事。”
她说着话,将木箱打开,唤来芳兰,把楚言熙挑选的彩稿交给她,并将登记好的尺寸和注意事项的纸张一并交给她,让她同步阁中绣娘开始裁剪制衣。
沈莳向赵伯弯起眉眼,问道:“赵伯,可有吃的,饿死了。”
赵伯连声点头,带她去后堂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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