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阿翠进院子的时候,没看见沈时危的身影,推门而入时,阿翠试探地喊了一声。
果不其然,平日里不是蹲在院里小池塘旁边喂鱼,就是拿着弹弓打寥寥无几的鸟的沈时危不可能安安静静地待在屋子里面。
沈时危估计偷摸出去了,前几天他就找阿翠打听过出府地路线。可阿翠没想到他这般心急。桌上放了一张字条,“我离开几日去南溪一趟,勿担心。”阿翠收起字条,将食盒放在桌上,随后悄悄离开,回到沈大娘子院里,继续做着自己的活。
阿翠平常会偷摸着去沈时危院里,他院里就阿北一个人,这倒是方便了不少。
沈书臣常年在外打仗,很少过问沈家的事情,江渝南去世后,李闻玉从侧房的位置往上,做了主母,家里的上上下下几乎全靠李闻玉打点。沈时危养病的这段日子,李闻玉做做样子,给了一些碎银子。李闻玉才不会在意一个傻子的生死,那天的问话,只不过怀疑阿翠的忠心罢了。
李闻玉就是一个强势扭曲的人,明明府里上下大大小小的人,都顺着她的意思,可她不安心。她最怕,也最恨不听话的人。
【南溪.鬼市】
“李青釉!”沈时危的声音从屋外传过来。
听见熟悉的声音,李青釉眼皮子都没掀,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左手轻放案前,右手持着玉杆紫豪笔,慢条斯理地处理着繁杂的公文。
沈时危看见他这幅不为所动的模样,顿时心生不爽。装。
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沈小少爷怎么来了,贵客。”沈时危浑身上下散发着活人的气息。李青釉不急不慢地说,一个眼神都没给。“在渊中待了一个多月了吧。”
沈时危摆摆手,搂着袖口,“其中有一个月都在床上躺着。”
“沈时危痴呆是不是因为少了一缕魄,我是不是就是这一缕魄?”沈时危伸手捏住毛笔杆,眼睛盯着李青釉。
如此直白,李青釉神色一顿,他之前一直在帮十六查,可十六就像一只无凭无据突然出现的鬼。即便知道他是由活人的一魄化形成鬼,要找出“活人”也如大海捞针。
直到他去年到渊中,偶然见到传闻中的沈小少爷。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今他吃惊生疑。自那后,他便着手查。可难如登天。
直到沈时危死了,十六不见了。沈时危恢复正常了。
“是。”李青釉回答得干脆利落。“我从去年见到沈时危的时候,就已经着手调查,但还没查出来,所以一直没和你提。”
“我没想过他会遭遇此祸。”李青釉抬眼看着沈时危。
沈时危放开了笔杆,往后退了几步。脸上神色不明。
“怎么?怕当人?”李青釉捏了捏笔端,笑出了声。
沈时危瞥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你不也是个人吗?我什么时候怕过你?”
李青釉垂眸,在文书上勾了个圈。
“十六,做人和做鬼可不一样。我十五岁那年接手人鬼两市的事务,来到这不为人知的地方,如今也有六年多了,都说鬼可怕,其实人心才更可怕。”李青釉执笔,沾少许朱砂,轻轻划去十六的名字。
“我知道,只是没想到,都成傻子了,还是被人惦记。”沈时危双手抱臂,自嘲似的笑了两下,看着李青釉划去自己的名字。
啧,李青釉这效率也太低了,都快过去一个月了,非要当着自己的面划掉他的名字,什么毛病。
“有些人活着,就会碍着另外人的眼,还会绊他们的路,所以,”
“你怎么样都没关系,重要的是你这个人。”
李青釉放下笔,纸上的朱砂还未干透,他说完,继续垂眸看着已经划掉的名字,像是在等他接话。
沈时危笑了,眉眼之间净是笑意,他笑出了声,一双桃花眼湿了眼尾。
“那又怎样?”
李青釉没抬头,只是无奈地轻笑着摇摇头。
“我就是碍他们的眼了,绊他们的路了。那又怎样?小爷我现在生龙活虎的,让他们尽管来就是。”
“我是十六也好,是沈时危也好,我,偏要舒舒服服地活着。”沈时危歪着头,不屑地挑了下眉。
李青釉愣了几秒,随即也跟着笑了。
十六,肆意张狂。
肆意张狂来形容一个少年再合适不过了。
李青釉十六岁那年遇见这个人的时候,年仅八岁的小孩儿,脸上也是这样的意气风发。
“以后少来这里,这一路上,估计有不少恶鬼吧。”李青釉收起笑,眉眼又恢复往日神态。
沈时危随意地应了一声,“要不是你这地方偏,哪个正常人会碰见这些。”
“行了,没其他事就走吧。”李青釉赶人前想起什么,突然问了一嘴。“对了,你今后什么打算?”
“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啊。”沈时危的话理所当然。
“报仇?怎么,想让他们不舒服?”李青釉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时危。他要是报仇的话,不敢想,那些人的下场该有多么惨。不过也是他们活该,惹谁不好,偏偏惹了鬼市这位心比天高的。十五岁就敢闯挫魂场的。
“那是当然,毕竟捅了一刀。可疼坏我了。”沈时危装模作样地捂了捂自己曾经受伤的那块地方。
傻人可不一定有傻福,沈时危痴傻地那些年,里里外外受的白眼多的数不过来,想到这里,沈时危就觉得窝火,好歹也是名门贵族的少爷,亲娘去世,亲爹有家不回,新的当家主母不待见自己。
沈家那么大的一个府邸,加上下上快近百的人,居然找不出几个沈时危的自己人。
真是出过的丑比自己风光的次数都多。
“哎对,上次我让你帮我找的人,怎么样了?”沈时危伸手,指关节敲了敲书案。
李青釉皱着眉,抬头看过去,“你什么都不知道,光一个声音好听我上哪给你找?”
“什么叫好听?那声音是独一份的,还带着微微的凉”“行行行,我再派人打听打听。”
“行,记着,带着微微的凉。那你忙你的公事,我先回了。有事再来。”沈时危说完转身,不带一点留恋地离开了这里。
李青釉摇着头,懒得计较。
忙活了那么久,也是小有收获。沈时危戴了一顶有面纱的斗笠,遮住了自己这张脸。一来是为了防止有人撞见他,给李闻玉通风报信,他不想连累阿北受罚,二来就是他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沈时危没有立刻回沈府,反倒是一个转身去了飘香楼。飘香楼的糖醋里脊,做鬼的时候就经常吃,快半个月没尝到,倒是颇为想念。
飘香楼的人不是很多,里面来吃饭的基本上都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沈时危哪里会知道自己一进门就凭这副装扮吸引众多目光,他的心思可全扑在糖醋里脊上了。
沈时危扫了扫店内的陈设,很有雅致,一个客栈能有这样的布局也是独一份。喊来了店小二。
“小二,来份糖醋里脊,不两份。”
“好嘞,客官您还要吃点什么吗?”
“不了。二楼还有位置吗?”在飘香楼的二楼吃饭,都是单独的房间。
“有,客官您来的巧,正好有一间空着,客官,我带您上去。”小二客套地笑着,伸出一只手,请沈时危跟他上楼。
沈时危点点头,跟着小二去了楼上的最后一间房。
路过隔壁一间房,有小二往里面送菜,这屋子的隔音效果应该挺不错的,门一打开,里面的说话声就往外传。
沈时危没怎么注意听。
“是,遇礼谨遵教诲。”
那是一道温润的声音。声音不大,平静,淡凉。
这道声音,换了旁人可能听不出,他沈时危可十分熟悉,这不就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吗?沈时危磨了磨牙,回头看了一眼。店小二刚好从里面出来,关上了门。
“哎,小哥,这隔壁屋的是什么人?”沈时危笑着问。
那小哥可能看沈时危没什么恶意,初来乍到的样子,说话的语气也十分友好,便热情地向他介绍。
“你说隔壁屋啊,刚上任的大理寺卿在我们吃饭呢,听说新大理寺卿的两位老师也来了。哎,客官,你知不知道这位新大理寺卿,他呀,是当今丞相的嫡长孙,人家十五岁就成了状元郎,今年才十九岁,就成了大理寺卿,这一看就前途无量啊!你说,同样是贵门子弟,这差距怎么就那么大。”
沈时危前脚还听的兴趣盎然的,怎么这小哥话锋一转,像是要转到自己头上。
果不其然,小哥故作心虚地四处转头,又往前凑近了几步。
“我看你连谢家的谢遇礼都不知道,一看就是外地人吧,那你就更不会知道沈家那位傻少爷了。”
“哦,傻...傻少爷?为什么这样说?”沈时危强挂着笑意,幸亏有斗笠在身,小哥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他故意接话,好让小哥顺理成章往下说。
“哎呀,这位少爷啊,听说从小就痴呆,他父母可都是神仙般的人物,尤其是他母亲,想当年,谁不知道他母亲。哎,不说这个,反正啊,这位小少爷,一无是处,净给沈家丢脸。前段时间,他还在大街上断气了呢,也不知道后来,沈家人是用了什么法子救活的。”
沈时危只觉得有趣,眼前的人分明在说他不好,可脸上却无半分厌恶的神色。
“不是说沈小少爷一无是处吗,那干什么要救他?”
那小哥似乎没料到眼前这个语气友善的人会说出如此无情的话,他立马反驳道,
“什么话?沈小少爷的心肠那是顶顶的好,这般心善的人就不该被阎王带走。”
沈时危一愣,似乎没料到他会维护自己,“我就是好奇啊,沈家人不是都嫌弃他吗、?”
那小哥也不觉得自己说了那么多耽误时间,见沈时危这般问了,便也客客气气地回道。
“名门贵族不就图个好名声吗?”
沈时危赞同地点头。
那小哥也不再说什么,叹了口气就往外走。
“谢遇礼?原来是谢家的少爷啊。”沈时危勾起唇,眼里闪过几丝玩味。
吃饱喝足,沈时危满意地看着面前的桌子,一手拿起斗笠。出了屋子,戴上斗笠,路过那间房间,沈时危下意识地侧过身子,听到屋子里时不时传来声响,注意到人还没走。天赐良机不容错过。沈时危打定主意要瞧上一瞧谢家少爷的容貌。
“起码也要见见长什么样子。”沈时危嘴上说着,身子已经行动了。沈时危索性走到楼梯转角,上半身倚在墙上,看向上面那间屋子。
沈时危还没来得及等到屋里的人出来,一个毛毛躁躁的人措不及防地撞到了他,沈时危蹙眉,抬手揉了揉被撞到的肩膀。
那个人着急忙慌的,沈时危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跑到楼下,不一会儿没了身影。沈时危只觉得莫名其妙。
刚转过身来,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他。
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一脸怒火地瞪着他。
“把东西交出来!”
沈时危就想上楼等谢遇礼出来的时候看一眼,怎么成拿人家东西的...贼了?
“我都看见了,那贼人特意往你身上扑,东西是不是放你身上了?想调虎离山是不是?”
沈时危没说话,只是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看衣着打扮,不像是缺钱的。那就排除了故意惹事。
“先冷静先冷静,咱们等会下去慢慢说行吗?我和那贼人不是一伙的,我在等人。”光是这一会子功夫,就有不少人探着头往他们这边看。沈时危瞧着一脸怒气的胖男子,觉得他会耽误自己的事情。
沈时危抬脚想往上走,身后的胖男人一把拽住了他。
“你这毛贼,还狡辩!不是你!你干什么遮遮掩掩的!怎么,敢做不敢当!”
刚刚那位小二也急忙赶了过来,他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看看沈时危,又看看拽着沈时危的人。
“要不二位先移步楼上,正好新任的大理寺卿也在,有什么冤情一定水落石出。”店小二怕事情闹大,出着主意。
男人哼了一声,松开了手。“好,你这小贼 跟我去见官。”
“大理寺卿?”这句话在沈时危唇角勾起的弧度挂着,这不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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