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叁】虐待

“那个野种死在外面了?天都要黑了还不回来?!”

看上去摇摇欲坠的破旧屋子里,突然传出来一声口齿不清晰的怒吼,吓得正要回家的云起尘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全身的汗毛顿时不受控制地倒立起来。

难道父亲又喝醉了?

云起尘轻轻走到门口,熟练地半蹲下身体,从门上的一个窟窿向屋内看去。

屋子里家徒四壁,老旧的床上放着一团像抹布一样破烂的被子,厨房的灶头落了厚厚一层灰,不知道多少年没开火了,还有一张已经有裂痕的桌子,一个一坐就吱呀作响的凳子,还有一个凳子只有三条完好的腿,一条凳腿断了一截。

——不记得是哪次父亲拿凳子打他的时候打断的了。

云起尘实在不愿意将回到这个地方称之为回家。他记得他跑去偷偷听说书的时候,说书人说的家跟这个家明明很不一样,家应该是明亮、暖和,还有会关心他是否吃饱穿暖的父亲母亲。是的,他记得今早狠狠地将他推到石磨上的李旺来的家是这样的,好像昨天那个把吃的丢进泥地里踩了几脚再塞他嘴里的李二柱的家也是这样的。

偏偏就只有他的家不一样。

为什么呢?是自己太坏了太不懂事了吗?是老天爷在惩罚他吗?十岁的云起尘想不明白这种事。

“啊——!”

一声惨叫将他拉出了回忆,他从洞中继续观察着屋内的情况。

母亲被那个壮硕却醉醺醺的男人一巴掌扇倒在地,姣好的面容立刻添上了触目惊心的伤痕。她捂着脸,眼泪滴落在地上。

“没用的女人,连个野小子都看不住,还不如死了好!明天那个城西的老四就要来了!到时候交不出人,老子拿不到钱,看老子不打死你!”

醉汉东倒西歪地站着,指着地上的女人骂道。

女人虽流着泪,声音却如同古井之水死气沉沉。

“起尘晚上都会回来过夜的,你小声点,被他听到他就跑了。”

“听到怎么了?”男人打了个酒嗝,“老子养他到这么大,把他卖了换点酒钱,怎么了!”

女人从地上爬起来,阴冷地盯着醉汉道:

“饭都没得吃了,你不想着换点粮食,还想着喝酒,亲生儿子还不如那点酒。你怎么不赶紧醉死,对你来说也算死得其所!”

醉汉一把拽住女人的衣领,冲她吼道:

“臭娘们!你敢咒老子!青楼里出来的烂货,还不知道生的是谁的儿子呢!把他卖给人贩子换点钱,不是正好?!”

在屋外的云起尘偷听到这,心中一惊,半蹲的身体一个重心不稳,向前栽了一下,老旧的门被他推得吱呀一响。屋内的咒骂声霎时间停止了。

云起尘感觉自己心跳吓得一滞,再无暇去看屋内的情形,转身就跑。

还没跑出两步,就听到身后一声门开的动静,醉汉已经拎着凳子追出了门。他将凳子用力朝云起尘的方向一扔,凳子重重砸在了他瘦削的后背上,他摔倒在地。

醉汉三步并两步地跑过来,粗暴地将他翻了个身,对着脸就是一拳招呼下去。

“还敢跑?我看你往哪里跑!”

醉汉下手完全没有轻重,拳头疯狂地落在他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换成了滚落在一旁的凳子,凳子的尖角撞得左肋下洞穿般地剧痛。

云起尘感觉自己就像村里那台石磨中的豆子,全身上下都被碾碎了。

真的好痛啊,痛得要死了。可是重击还是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身上。

能不能停一停……让他缓一缓再继续也好啊。

黑暗中,云起尘从噩梦中惊醒,陌生的床顶映入眼帘。呼吸颤抖。

客栈……是啊,他现在住在客栈呢。

他起身,呆呆地望着周围从未见过的一切。

这竟是真实的吗?他既没有睡在不遮风也不挡雨的“家”里,也没有睡在冷冰冰硬邦邦的街道旁,而是……睡在客栈,睡在这么好的地方?

这简直就像梦一样。不,不是梦……他连做梦都不敢想这么好的事。

房间的窗户没关,走廊上的夜风吹拂进来,冷得他一哆嗦。

他抱住了自己,想要收拢起一点温暖,一时间他又想起了下午叶清的怀抱。

把世间的所有寒冷和恶意隔绝在外的怀抱,怀抱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和他身上好闻的香气。

十岁的孩子不禁又将自己抱紧了一点,好像要以此回味什么。

他看着自己身上宽大的衣衫,店小二晚上已经买了新衣服过来让他换上,还让他洗了个澡。

然而就在几天前,他还全身伤痛地昏迷在郊外的野草里,被一场瓢泼大雨浇醒。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甚至逃离了那个“家”。

也许是父亲以为自己把他打死了,也不能卖钱换酒了,就直接把他抛“尸”荒野了吧。

他花了一个时辰才让自己站起来,每走一步右腿都传来剧痛,每一次呼吸胸口都好像有利刃在割,连现在的自己都无法想象,他是怎样拖着这样的身体一点点挪到了城里的小巷子里。

而后几天,他都窝在小巷子里晒太阳,好在他昏迷的那一天之后就没下过雨了。有人赶他,那不要紧,他换个地方就是了,有别的乞丐跟他抢吃的,那也不要紧,他再去偷就是了。

反正再糟也不会比在“家”的日子更糟了,反正……他应该也快死了。

秋天来了,冬天也不远了。就算不被饿死,也会被冻死,哪怕幸运地偷到了别人家晒的衣服被子,满身的伤也迟早会要了他的命。

要不是碰上了从父亲那里买下他的几个人贩子,死前能有在小巷流浪乞讨的这几天,也多少比被父亲打死要好上那么一点。

可是,如果父亲没有把他卖掉,没有将他打得昏死过去,他应该就不会遇到叶清,被他救下了。

十岁的孩子在黑暗中痴痴地胡思乱想着。

如果,如果是这样的话,好像也还算值得。

被这个孩子挂念的人此刻还浑然不知。他还没有睡下,烛火摇曳,透过灯罩上的白绢柔柔地投射出来,将执棋之人的身形勾了个暖色的边。

叶清修长的手指捏着黑色的棋子,似乎正思考棋局,心里却分了一部分思绪出去,听着一旁的江轩的汇报。

“……他五日前进入外城,一直待在西十一巷到西十四巷附近,以偷窃为生,期间没有接触过可疑的人。昨日他遇上云佟先前交易的人贩子,已被我们救下。以上是他出生以来的全部经历。”

叶清点点头,将手上的黑子落了下去,又拈起一颗白子。

“属下还调查了他父亲母亲的来历。父亲云佟原是微州的少爷,嗜酒好赌,曾经家境还不错,母亲柳催烟是青楼里的才女,因才貌双全在当地小有名气,原是卖艺不卖身,被云佟强要了之后嫁给他为妾。他出生一年后云佟因赌债输光了财产,家毁人散举家迁移,一路上人死的死逃的逃,到李村落脚时就只剩他们三人了。”

江轩毕恭毕敬地低垂着头,叶清将手上的白子放回了棋盒里。

“很好,下去吧。出去后,什么事你该记得,应当清楚吧。”

“属下明白,属下告退。”

叶清看着一桌残棋,疲惫地靠在了软塌上。

他用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制的桌面,若有所思。

翌日,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停在了一座大宅门前,门口的下人一见来人,赶忙进去通报。

很快,一位身着便服的男子快步出来迎接。他看上去虽上了一点年纪,却体格健壮脊背笔直,他目光炯炯精神矍铄,带着不怒自威的震慑力。

叶清下了马车,对男子微微一笑。

“谈老。”

谈开济忙要行礼,被叶清一把虚扶住。

“在外,您是长辈,我是晚辈。叶清,受不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叶清似乎在说名字的时候落了重音。

“是。”

“进去说吧。”

两人并肩进了宅门,下人上来向两人一一行礼道:

“老爷,大人,大堂已备好了茶水点心。”

叶清道:

“不必了,我与谈老在院子里走走,你们不必跟着。”

两人边走边闲聊,期间多是叶清询问,谈开济回答,不敢多言其他。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后院,后院只有一株西府海棠,一组石制桌椅,场地开阔,谈开济闲时常在此练武习剑。

“许久没来,这海棠的叶子都落了。”

叶清慢慢踱步到海棠树下,轻轻摩挲着它的树干。此时正值秋季,树枝上只余少量残果。

“您事务繁忙,谈府怎敢劳您记挂呢。”

“我小时候来时,还曾在此树上刻量身高,如今这树长势依旧,刻痕却不见了。”

叶清转过身来看着谈开济,轻叹口气。

“看来往事真是不值得铭记,又容易抛掷啊。”

“树无心人有心,老……我始终未忘所受知遇之恩,这树长势虽好,只能荫庇一方院落,您已经可以福荫天下了。”

叶清眼中还有怀念,唇边却是轻轻一声苦笑。

“福荫天下?我已是处处受敌,父亲已去,您要将我一人置于无援之地么?”

“不敢。”

叶清半垂着眼眸,神色语气又归于平静。

“您怎会不敢。您若不敢,又怎会向我请辞。”

“我年事已高,万望……”

“叶清明白。您是怕您手握重权,我有朝一日会不顾昔日之情。”

谈开济没想到他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挑明了,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叶清走到谈开济面前,摆出晚辈对长辈的敬重姿态。

“您对我亦师亦父恩重如山,叶清怎会恩将仇报?”

谈开济一惊,立即躬身行礼道:

“老……我岂敢如此猜疑。”

叶清见状背过身去,收了咄咄逼人的言辞,又道:

“叶清并非有意为难,只是此时身边无可用之人,叶清别无他法。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待您培养出一人接过您的衣钵,我便让您功成身退,如何?”

谈开济略一沉吟,心道,他这招可真是两全之策,如果培养不出这一人,他正好借此留住自己,就算培养出此人,只要他不认可,仍可不批准自己离开,手下也更有人可用,左右都于他有利。

罢了。谈开济暗叹口气,此时局势还未稳定,故人嘱托在先,他又岂能辜负。

“不知此人该如何敲定?”

“您放心,我心中已有合适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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