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辅,这图……你想如何呢?”王衍望着乐广,既然乐广打算以物换物,那么他要看是什么样子的物件。
“夷甫……徐州、青州、扬州,如今你尽收其中,若是守住下邳,江东之地便是稳固。鱼米之乡,税负重地,自然是重立新君的好地方。但是……乐家并不是唯一促成的契机,我还有另外一计,或有更大的机会促成。”乐广的话让王衍抬高了下巴。
若不是他王衍早就认识乐广,熟知乐广的脾性,就冲着乐广这般作为,他定会让乐广有来无回。只是乐广依旧是书生意气,只顾着讲条件,完全不顾后果。
王衍望着乐广的眼睛缓缓转动着,小指轻翘,这是王衍在权衡利弊之时常有的小动作。
乐广太了解王衍的小动作了,故而他明白王衍听进去了他的建议,“陆机之死,有人传司马颖是以东门黄狗之事来除掉陆机的。既然孟玖让天下人都知道,何妨用指鹿为马?若是东门黄狗、指鹿为马皆成,胡亥与赵高便扎入人心,届时谁还信皇太弟之贤名?此外……”
乐广话语缓缓的入了王衍的脑海里,王衍认真的听着乐广的建议,说实话,若是可以,他也不希望拿乐广的家族来做大事,尽管牺牲很有必要,尽管他也做好了琅琊王家的牺牲。可乐广到底是他真心相交的好友,若是有机会,他还是愿意给乐广和自己留一份人情。
“平子若是振臂一呼,凡是为陆机鸣不平的天下士族,必然闻声相聚。届时平子便是曹孟德招贤令,贤才归来,何愁新君无人?下邳之地,刘备、吕布、曹孟德曾互为一战。下邳是最易出名之地,若是新君在此地扬名,以贤名而论,难道不是刘皇叔再世吗?故而,陆机之死后,孟玖做引,平子做幡,为新君引文臣武将,可成矣。”乐广的话,一语点醒梦中人。
乐广继续说下去,“夷甫,你狡兔三窟,本就存了王导的文臣之才,王敦的武将之能,王澄的白虎之幡。既然棋局已开,那么,为何不以孟玖锦上添花?而我三子是吴郡内史,或可帮新君稳坐吴郡之地。除此之外……”
乐广指了指地图,扬唇笑的是那般的自信,“智者为文,势者为武,权者为幡,你却缺了钱者为贾。四行相生,钱不可少。所幸我家老二、老三和小女婿都是钱生钱的个中好手,或可为夷甫一用。再言,叔宝也是你我恩师之孙,你难道真希望恩师的子嗣无依吗?”
乐广的话让王衍心有一刹那的放空,他还记得自己少年之时,父亲将自己送往卫瓘帐营的日子,那灭西蜀破东吴的宰辅,曾是他授业恩师,也是他人生的明灯。恍惚之间,他看到乐广、潘岳、他、王澄、卫恒五个人坐在书斋,听卫瓘讲解蔡邕书法的景象。
王衍垂下了眸子,人都说字如其人,可没有人想过人如其字。卫瓘以书法教会了他们五个人“字如其人”,也用了一生让他们明白了“人如其字”。卫氏书法之妙,更多的在于做人做事之善。
“夷甫……”乐广又轻唤一声,这一声唤回了王衍的心神。
“二师兄,你所言甚是。乐家人……”王衍认真的看着乐广,“我再也不会擅作主张了。”
“三师弟,你和五师弟为王家做的事情,我不怪你,但又更稳妥的法子,我期望你能够如我所愿。”乐广存了私心,尽管他知道利用乐家做文章或许更能够彻底的打压司马颖,但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后人会过得凄惨,这也算是他的自私吧。
“我明白。二师兄的法子足以,我到达吴郡的时候,会为世侄们安排好一切,更会为巨山保护好叔宝。你放心……”王衍许诺道。
“夷甫重诺,我信你。如此,咱们吃狗肉吧……”乐广本想拉着王衍继续叙旧。
可王衍终是不忍的说道:“二师兄,你……你真的要朝闻道夕死可矣吗?这事情,以你的能力或许还有转机……”
“夷甫……我强求你护住乐家,便要为大局担当我该做的责任。毕竟新君才会让战乱平息,我不能因一己之私,而毁了早些平乱的大局。既然你以乐家作局,而我也认了这个局。那么这个局眼就让我以身殉道吧。这本就是师父当年教给你我的,不是吗?”乐广笑了起来,“毕竟,我也六十了,活得够久了。”
“你真的要如此吗?”王衍还是舍不得自己的老友们,一个个离去。先是师父卫瓘和四师弟卫恒,再是大师兄潘岳,现在又是二师兄乐广。只留下他与王澄还活在这个世上。
“若是你还有牵挂,记得让后人传承师父的书法,这便是告慰他在天之灵吧。毕竟竹书纪年旧事,莫要重蹈覆辙了。”乐广拍了拍王衍的肩膀,“有些事带入坟墓,才是真的为后是造福。”
王衍望着乐广,眼珠缓缓染上了红丝,他舍不得少年时代的这些朋友,纵使乐广依旧书生意气,可他依旧会难过,依旧会在乎。可这是乐广的决定,纵使不舍,纵使心疼,也只能转过身,吞下疼痛,忍下孤独,忠君之事。
这一天吴郡迎来了青衣长袍的名士,人们夹道相望,望着远处牛车中手持玉拂尘的王衍,那嘴角含笑、手捏梅花的王澄,一脸暖笑融化冬寒的王导,一脸冷峻如寒冬的王敦,还有旁边骑着骏马的少年公子王玄。
这琅琊王家一次性来了五个人,着实吴郡的百姓好奇,而最令他们好奇的是从未相聚过的吴郡顾氏、陆氏、周氏相携而来。
一时间,吴郡风云人物聚集在吴郡太守的官府门前,小厮打开大门,吴郡太守司马睿与吴郡内史乐谟一前一后走出,司马睿对着来人点头示意,“诸位,请……”
司马睿虽是琅琊王,可到底是吴郡太守。即便是王爷之尊,可到底所来之人不乏封疆大吏,故而司马睿表现出来的反而是一郡太守的姿态,并不是王爷之尊的模样。
王衍拂尘一甩,笑眯眯的说道:“既然是大家到齐了,不如一起进去?”
“王夷甫发话,怎能不遵从?”顾荣笑着接过话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王衍先行。
王衍歪头看向王澄,嘴角含笑,“平子,我记得你和彦先(顾荣字彦先)是故交,人都这么热情了,你还要拿乔不成?”
王澄轻笑一声,赶忙抓住顾荣的手,热络的说道:“彦先,你我多年的朋友,岂能这般生疏?莫不是上次喝酒喝得少了,你非要跟我闹个生分不成?走走走,咱们一起进去。”
说话间,顾荣便跟在王衍的身后,与王澄携伴而入。
王导与司马睿点头示意,王敦则是清了清喉咙,给司马睿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司马睿了然的点点头。
王玄走到司马睿身边,拱手作揖,“表兄费心了。”
司马睿扬唇拍了拍王玄的肩膀,本想着一起进去,奈何身后响起两声无力的唤声,乐谟和司马睿对视一眼,转头看去,乐谟本是稳重的表情立刻变成了急切,他也顾不得其他,直直的跑向相携而来的二人。
这二人蓬头垢面,一身褴褛,仔细看去,便是乐凯和乐肇二人。
“大哥,二哥,你们……怎么会这样?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乐谟一脸疑惑的看着乐凯和乐肇。
乐凯沙哑的声音说道:“三弟,这洛阳战乱,父亲派我等前来吴郡求援。这是官文……”
说话间的功夫,乐凯从怀里拿出官文递给乐谟。
王玄扶着摇摇欲坠的乐肇,只听乐肇说道:“三弟,父亲……父亲……已经殁于洛阳之乱了……”
乐谟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泪水扑簌簌的落下,“父亲……怎么会……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弘范,先把两位兄长扶进府里吧。”司马睿轻声说道,给两边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
乐谟扶着乐凯,王玄扶着乐肇缓缓走入吴郡太守的官衙。
围观的百姓互相看看,不久后,坊间传闻乐广保护两个儿子逃离了洛阳,来到了吴郡定居。
王衍本是端着一杯茶水,再见到乐凯、乐肇的模样,先是皱眉,之后放下茶杯,语带关切的问道:“弘绪、弘茂你们怎么会这番模样?”
“王世叔,我等听从朝廷指令,来吴郡求援,却不曾想路遇叛党,被洗劫一空。所幸我会些拳脚,才带着二弟逃了出来。王世叔……”乐凯当下跪在地上,乐肇和乐谟也跟着跪下,只听乐凯情绪激动的说道。
“家父殁于洛阳了。求您为我乐家主持公道……”乐凯带着两个弟弟磕头道。
“弘绪,站起来。”王衍看了一眼王玄。
“弘绪,你先站起来,有话好说。”王玄嘱咐道,乐凯也知道自己方才情绪激动,连忙收住悲愤的模样。
王衍看向乐肇,语带疑惑的问道:“弘茂,你这一路上遇到了何人?”
王衍与乐肇一搭眼,即便没有事先通气,可乐肇已经明白王衍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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