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绍看着眼前的父亲司马睿,他们之间有很久没有对话了。想起当年,司马绍与父亲在一起驰骋疆场的日子,那个时候,父子背靠背心贴心,无话不谈。可是现在,江山稍微稳定,他与父亲的隔阂越来越多。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其实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跟父亲有了一定的意见,自从他的仲父卫玠消失在人群中,他们父子之间就有一个微妙的变化,也许吧,症结就在卫玠身上。
时至今日,司马绍依旧不肯相信自己的仲父卫玠是当年在马车上被众人看到毒发身亡,若是,他的仲父卫玠真的去世了,为什么卫玠的坟茔是衣冠冢?
司马绍不否认,这些年他一直派人跟着山瑢,他也想知道他那个亦父亦友的仲父到底是否还活着,他也觉得卫玠没有。
司马睿轻叹一声,即便是便衣而来,他已经是帝王至尊,已经没有了以前家门之间的温暖。司马睿望着眼前这个眼睛酷似自己的长子。他的长子啊,自小就是喜欢跟随卫玠在一起,无论是在当初的王导故宅,还是在苍山之下,都是如此的喜欢跟随卫玠。
卫玠,那个令人难忘的人,他这一生本想着招纳身边为自己所用,他也曾想着让卫玠成为司马绍的管仲,却没想到,管仲还没有机会发挥兴盛国力的本事,却被琅琊王家合力毒杀在马车之中。
司马睿多想留住卫玠这样的谋士在身边,毕竟国士无双,若是得到一个人,或许,王朝兴旺在望,然而,时局如此,当年的他,只能接受仲父王导的两权相较,不得不……放弃了卫玠。
然而,时至今日,他后悔了,他也想念那个朗风霁月的男子,那个能为他出谋划策的男子。
这一次,司马睿能出宫,也是因为王导和王敦争夺家族的族长之位到了火花四溅的地步,其实,他的长子不知道,王敦不臣之心越发明显,甚至在皇宫之内开始设局,一如当年司马氏的祖宗,司马昭设局曹家。
其实司马睿半夜时分总是被惊醒,他害怕自己一时不察,就跟曹髦一样,被贾充这类人斩杀于马车之畔,改天换地,司马氏至此有了灭族之祸。他更害怕自己一时不察,导致董卓进京,不只是西园八校尉无法克制董卓,更是再培养一个曹孟德出来。
知道的历史越多,司马睿越是惊恐。
其实,这个时候的司马睿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汉武帝刘彻非常忌惮太子,又为什么对待巫蛊之祸有了冷血,对待卫子夫及其家属有了冰寒,又为什么说出子弱母壮,母必须死的话!
是啊,窦漪房也好还是吕雉也罢,都是子弱母壮,大汉乱在母壮。东宫的实力太强大也不好,因为政令不出皇宫,而年轻的太子会被东宫的群臣所架空权力,最终落得一个傀儡风筝的局面。
很多时候,东宫势力强大,不是太子本身的意愿,而是太子背后士族们的心愿。可是,身为皇帝,司马睿不希望东宫太子的旧党重复西晋的错误,毕竟这里面有太多西晋的故旧门阀。而琅琊王司马裒的身后则是东吴士族,身处建康,司马睿必须为接班人的稳定所考虑。
若是考虑不周,或许,东门黄狗与秦二世而亡便成为晋的下一个魔咒!
宁愿大晋的下一任储君才能不佳,也不能让大晋二世而亡!西晋已经有了这个苗头,如今偏安一隅的东晋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司马睿望着自己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儿子,他深吸一口气,他对着自己的长子有着感情,可是身为帝王,若是大晋稳定,唯有王敦青睐的琅琊王司马裒才能压住。
司马裒跟司马绍同母同父,对于王导和王敦而言,等同于在同一个起跑线扶持储君,对于江东的新兴世家与河北的故旧门阀,便是一次重新划地分治的机会。司马睿必须想好,到底是江东还是河北世家。
看着王敦的能力,即便是王敦有不臣之心,奈何,王敦和刘琨、祖逖等人熟稔,而王导不过是跟文臣熟稔,两权相较,自然王敦的势力更胜一筹。再言,祖逖一直都是个安分守己的,而刘琨则是一个相当做第二苟晞的。
刘琨如今求东宫,便是一个信号,那就是储君可能会帮衬刘琨,再加上,司马绍和庾亮如此的善待温峤,司马睿相信,这是刘琨翻身的机会。但是司马睿不能给刘琨翻身的机会,不然,苟晞之祸将会无穷无尽。
为了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必须打压东宫,以此警告刘琨以及想要效仿刘琨或苟晞的人,敢有二心,杀无赦!
想及此,司马睿收回温暖的目光,转头看向自己的次子琅琊王司马裒,这个还未及弱冠的儿子,也是一个武将,更是继承了他的琅琊王封号,这样的缘分,或许,王敦会看在自己亲手扶持储君的份上,让大晋再次安定。
大晋……或许承受不住连年的战火了。
司马睿轻叹一口气,终是开口,却不是跟司马绍所说,“道成,怎么今天的聚会,你闹成这般模样?”
司马睿笑起来,仿佛在看着一个少年郎胡闹,琅琊王司马裒习惯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乖巧,立刻收敛方才的嚣张跋扈,懂事地来到司马睿的身边,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司马绍,仿佛太子方才欺负他一般。
司马睿看着司马裒缩了缩脖子,瞥了一眼司马绍,这一样,让司马绍的心凉了起来。
当年苍山之下,司马睿对待司马绍的模样,已经随风飘散,呵……他的父亲……不再是父亲了。
司马睿拍了拍司马裒的肩膀,温暖如故,“说。”
琅琊王司马裒嘟起嘴,指着不远处的山瑢,“父皇,大哥方才跟姨娘聊天,却没想到,姨娘旧病复发,想必是那件事还没过去吧。”
这句话成功地让司马睿皱起眉,司马睿直直地看向山瑢,眯起眼,“山氏,你又做哪般?”
司马睿的语气冰凉,仿佛对于山瑢的造次早就习惯,又仿佛,并不放在心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