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又到周六。
这次,小走极力邀请蔚夏到自己家过夜:“上回我就跟我爸妈说好了,这次无论如何也得把你一起带回去。”
拗不过对方的好意,蔚夏只得答应。
出校门时,两个女孩碰上祁穿与元承宇他们。
小走和元承宇习惯性斗起嘴来,你追我赶打打闹闹,将蔚夏和祁穿落在最后。
-“你家住哪?”
-“啊?”
祁穿毫不客气往她脑门上弹了一记,“东区还是西区?”
“东——”
蔚夏歪头想了想,迟疑着改口:“西边吧……”
他嗤了声:“白痴。”
连自己住哪边都不知道,真是有够笨的。
“望花路418号。”
蔚夏又“啊?”了一声,祁穿故作不耐:“不是要把尤冬弥请回来吗?”
是。
可是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她正想着,又听见一句:“明天早上六点,别迟到了。”
小走掉头跑回来正好听见这句,“六点?去哪去哪?带我一个!”
蔚夏本想拒绝,可对上祁大少爷那张拽得不行的脸,还是点头了:“行。”
这事便这么定了。
两方在十字路口分别,蔚夏和小走坐上公车沿着望花大桥往西边去。
江水奔腾不息穿过这座小城,流向渤海,将它劈开东西两个区域。
东区更加繁华,娱乐设施很多,属于富人区。而西区是老城区,建筑老旧人口复杂,工厂也都建在这边。
二十分钟后公车到站。
小走她妈早已在候车亭等了许久,看见她们立马迎了上来,从包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递给两人,又拿走女儿背上的书包。
“热不热啊?肚子饿坏了吧?你们晚上想吃什么?”
接连抛过来的一个个问题弄得小走很不耐烦,拖长了音:“妈——”
女人脸上挂着和蔼的笑,看向蔚夏:“小美女,你喜欢吃什么?尽管跟阿姨说,千万别客气!”
“谢谢阿姨。”
在赵母身上看到了夏女士的影子,蔚夏心里很暖,耐心地和对方一问一答起来。
赵父开了家超市,赵母身体不好,婚后便一心一意当起了家庭主妇。
夫妻俩育有一儿一女,小走上边还有个哥哥,去年考上了南方一所理工类大学。
赵母:“小夏,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小走不高兴了:“妈,你别老问人家这种无聊的问题!”
“爸爸在工厂上班,妈妈在市场卖菜。”
女人脸上未见异样:“这样啊,真辛苦呢。”
“别理我妈,她就是很啰嗦。”
小走扯了下蔚夏袖子,“我都烦死了。”
“没有。”
蔚夏笑了笑,“这样很好。”
到家后,赵母钻进厨房做了一桌子好菜,不多时就端了上来。赵父博学又风趣,给两个孩子讲了不少野史。
饭桌上欢声笑语不断,十分温馨。
这晚,两个女孩睡在一张床上,天南地北的一直聊,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天快亮时,小走翻了个身,突然听见蔚夏小声说了一句:“小走,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
什么啊……
她想问个明白时,对方却已沉沉睡去。
/
天边泛起鱼肚白,月亮将熄未熄,路灯垂头丧气立在空旷的路旁。
望花路418号,整栋别墅灯火通明。
一楼客厅,大屏电视机里正播着一部肥皂剧,音量很大。主演们表情浮夸,吐字不清。
不远处茶几上,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沙发上隆起的一团动了动,被子随之滑落。
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少女打了个哆嗦,揉了揉眼,宿醉后脑袋疼得像是要裂开。
吵死了。
有完没完啊?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抓起桌上那支手机看都没看一眼便一个用力往大门上砸去。
“啪”的一声,手机顷刻间四分五裂,彻底报废。
又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机关了,尤冬弥这才觉得心里畅快了些。
再躺下去时,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隔着一堵墙,卧室里秒针走动的声响都变得尤为清晰——
滴答、滴答。
更显得整栋楼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的死寂。
天好像永远都不会亮。
刚闭上眼,门铃声骤然响起,尤冬弥烦躁地抓了下头发,怒气冲冲走过去。
门一开,祁穿大摇大摆闯了进来,直接奔向厨房。
留下其他三人在门外傻站着。
“尤同学,对不起啊。”
为首的少女冲她怯怯的笑了下,“我们应该提前打声招呼再过来的。”
尤冬弥臭着脸什么也没说,把外套拉链拉到最上,侧身让他们进来。
祁穿不知从哪找了根棒棒糖,撕开包装咬在嘴里,又拿了盒牛奶塞给蔚夏。
“你们想喝什么自己去冰箱拿。”
听这语气,似乎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尤冬弥打了个呵欠,“一大早的,你来干嘛?”
“差点忘了。来,给你隆重介绍一下,这位——”
祁穿一把揽住身旁少女的肩头,“我们的班长大人,她找你。”
蔚夏还呆愣着,就这么被他推到尤冬弥面前。
两人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找我?”
-“尤同学,你回来和我们大家一起上课吧。”
尤冬弥想也没想:“不要。”
拒绝得也太干脆了吧……
蔚夏苦着脸,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祁穿。后者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并不打算浪费口舌。
“哇!”
小走突然大叫一声,回过头来两眼放光:“尤冬弥,这个是你画的吗?”
尤冬弥没什么表情“嗯”了声。
“我靠!太厉害了吧!”
小走的语气难掩激动:“夏夏,你快过来看!”
蔚夏掀眼看去,那是一副风格吊诡的画,配色大胆,乍一看血腥又惊悚,却又有种奇异的美感。
联想到上回那个鬼脸娃娃,蔚夏迟疑着问了一句:“你喜欢看恐怖片?”
尤冬弥总算正眼看她:“对。你也看?”
蔚夏摇了摇头:“我看得少。”
“鬼片吗?我喜欢!”
元承宇举起手提议道:“反正也没事做,咱们找一部一起看呗?”
其他几人都没有意见。
“你们想看哪种?”
尤冬弥打开柜子,里边满满的全是各种光碟,“中?日?韩?泰?或者欧美那边的?”
元承宇:“那必须选美国的啊。国产恐怖就是笑话,烂得很!”
小走:“不要,老美动不动就是开膛破肚掏肠子,恶心死啦!”
见他俩又要吵起来,蔚夏赶忙看向尤冬弥:“你来选吧。”
“行。”
尤冬弥选了部香港早年的小成本鬼片,把光盘放入DVD机,关灯,又将窗帘拉下。
偌大的客厅瞬间昏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随着片头瘆人的音乐声响起,恐怖气氛十足。
祁穿和元承宇一左一右,把蔚夏和小走夹在中间,四人占据了整张沙发,再不剩一点空隙。
尤冬弥拿了张坐垫放到地板,在前边坐下。
元承宇和小走靠在一起,目不转睛盯着屏幕,难得一次安静下来不跟对方斗嘴。
而祁穿向来对这种电影没什么兴趣,加上昨晚还通宵打了游戏,这会靠在沙发上,眼皮逐渐支撑不住。
一片昏暗中,蔚夏整个人缩成一团,不自觉屏住呼吸,战战兢兢从指间缝隙里露出眼睛,看一会遮一会。
电视机里,阴风阵阵,主角团正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上。
嘎吱、嘎吱……
随着镜头逐渐拉近,奇怪的声响越来越清晰。
突然,画面疯狂抖动起来,紧接着镜头一转,一张鲜血淋漓的鬼脸一下跳了出来。
元承宇和小走同时大叫:“啊啊啊!”
几乎是同一时间,蔚夏刚捂住眼睛,肩上蓦地落下一份重量,吓得她心跳骤停——
是祁穿。
他半个身体都靠了过来,紧贴着她。
发丝偏硬,蹭在她肩颈处,微微的痒,却又难以忽略。
蔚夏呼吸一滞,后背瞬间绷紧了,缓了两秒,才慢吞吞把手拿开。
眼尾余光中,小走抱紧元承宇的手臂瑟瑟发抖,压根没注意到这边。
大屏幕上,主角团正被恶鬼追赶,尖叫声此起彼伏。
忽明忽暗的光线里,祁穿睡得很沉,毫无知觉。喉结滚动,脖颈上青筋跟着呼吸一起一伏。
从这个角度,她甚至可以看清他脸上每一根细小的绒毛。
他的皮肤特别细腻,找不到一丁点瑕疵,眼睫毛很密很长。
想不到,这家伙睡着时看着还挺单纯无害的。
蔚夏不自觉吞咽了下,下一秒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盯着一个男生看了那么久,脸上“腾”一下浮起红潮。
慌乱挪开视线,心脏却跳得更快了。
后面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
电影终于结束,尤冬弥起身去拉开窗帘,回头才发现四个人居然睡倒了三个。
她翻了个白眼,“这都能睡着?他们是猪吧。”
蔚夏轻手轻脚站了起来,按了按被祁穿压麻了的肩膀,还没忘记来这的目的:“我们一会就回学校去了,你也一起来吧?”
“不要,上学无聊死了。”尤冬弥说完抛了个橘子过去。
蔚夏眼疾手快接住了,想了想,从书包里拿了便利贴跟笔出来,刷刷写下一串数字后递给对方。
尤冬弥:“这什么?”
“我的号码。”
蔚夏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你可能不需要,不过,我还是想给你。”
尤冬弥怔了一秒,随即别过脸去,嘟囔道:“要我打给你?想得美,我才不会呢……”
/
不知不觉进入了第三周,在祁穿的镇压下,十八班的出勤率创下有史以来的新高。
所有人似乎都在慢慢往好的方向发展,除了一个人——
祁穿。
最近张白雪三天两头找他谈心,每次来来回回都是同样的话,听得祁穿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这天课间休息,他又被叫到走廊上。
张白雪苦口婆心说了半天,祁穿依旧是一副懒懒散散神游天外的模样。
透过玻璃窗,不远处那两个人正对着一张卷子说说笑笑,看上去很是融洽。
男生是班上的生物课代表,叫刘文涛,平日里寡言少语,书呆子一个。今天也不知道是吃错啥药了,越说越起劲,唾沫横飞。对面的少女耐心听着,发丝掉落下来,脸微红。
笑,还笑。
笑屁啊,四眼仔。
祁穿咬着后槽牙,真想一拳打到对方脸上。
“……总之,这件事你回去跟家里好好商量商量,尽快做出选择。”
对于绝大多数的教师来说,祁穿这个年纪的男生是最难管的。
说他们是孩子吧,一个个人高马大,力气惊人。
说他们是大人吧,心智上又还不够成熟。
“行了。”
张白雪摁了下眉心,神情满是疲惫,“进去吧。”
祁穿把耳机戴上,双手插进兜里,懒懒散散刚走了一步又被叫住了——
“等等,帮我把这个拿给蔚夏。”
他接过那张A4纸,一眼就看见上边“转班申请表”五个大字。
转班?
祁穿舌尖顶了下上颚,意味不明轻嗤了声。
回到教室时,刘文涛已经走了,蔚夏埋着头继续做题,后背单薄,瞧着弱不禁风,跟小兔子似的。
他故意大力拉开凳子制造出刺耳的噪音,她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不理人是吧?
可以。
鬼使神差的,祁穿将那张申请表夹进了桌肚下某一本书里,起身又出了教室。
之后一整个下午,他都没再回来。
而各位科任老师对此已是见惯不怪,压根没有一个老师问起他的去向。
除了张白雪,其他老师对十八班的态度一直很微妙,在课堂管理上也格外宽松,甚至有那么点完全放任不管的意味。
也不能怪他们不负责。毕竟钱建华早在会议上三令五申,让各位老师把精力都放在各班的好苗子身上,至于十八班,直接放弃得了。
再加上这帮孩子一个比一个难管,哪个老师没事愿意给自己找气受?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节课对着课本讲完就撤,一秒都不多留。
十八班或许已经习惯了这样被轻视和放弃的感觉,谁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唯独蔚夏这个外来者没法做到完全无动于衷。
她想起自己上幼儿园那会,某天被一个平日里总爱欺负人的男孩故意锁进杂物间,任凭她怎么哭喊都没人听见。直到快放学时老师终于发现班上少了一个人,这才匆匆忙忙过来把门打开。
家长来接她时,所有老师对这事绝口不提,更别说安抚她,跟她道歉。
大概是他们深知,她性格闷,不爱说话不擅表达,更因为——
她的爸妈,是社会上的边缘人,没法找老师麻烦。
蔚夏在如今的十八班身上,隐约看见了那时年幼的自己。
夜修,她和往常一样把自己总结的各科重点抄写在黑板上。
写满四块黑板后,右手已经酸得使不上劲。
祁穿不在,教室里又变得闹哄哄的。
蔚夏擦了擦脸上的粉笔灰从前门出去,快走到女厕所时想起了什么,又掉头往天台上去。
门虚掩着。
夜风肆无忌惮灌入校服,将少女一头长发吹得凌乱。
伸手不见五指,缓了两秒她才逐渐适应眼前昏暗的光线。
“祁穿?”蔚夏小声喊了下。
空气静悄悄,没有任何回应。
奇怪,难道不在这吗……
她转身想走,下一秒却突然听见很低的一声——
“喂。”
怔愣间,黑漆漆的一处动了下。
蔚夏眨了下眼,祁穿已经按动手中那只金属打火机,懒懒散散站了起来。
跳跃的蓝色火焰映亮了他的脸,他的眼。
将浓密鸦黑的睫毛折射得根根分明。
随着距离逐渐拉近,她这才看见他背上那把黑金色的反曲弓。
-“怎么不回教室?”
-“……”
-“这么黑,你不会真的在看星星吧?”
-“……”
“你今天怎么了?”
蔚夏问得小心翼翼:“是张老师跟你说什么了吗?”
“……管得真多。”
祁穿哼了声,低头睨她一眼:“你很闲?试卷做完了?”
有段时间没看到他这样冷的眼神,蔚夏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班长过瘾吗?”
-“……”
-“嗯?”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啊。”
祁穿冷笑了下,“好学生不会连这都听不懂吧?”
听到这句,蔚夏总算回过味来,合着他的反常还跟她有关。
她蹙眉回想了下,自己今天也没惹过他啊。
“我下去了。”
不想与他起争执,蔚夏转身要走,可祁穿动作更快,一把攥住她手腕。
力道太大,疼得她“嘶”了声。
“祁穿,你放手!”
她使劲了吃奶的劲试图挣开,却被他握得更紧,骨头都快被捏碎。
-“偏不。”
-“祁穿!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样?”
祁穿忽地俯下身来,视线与她平直:“看我跟看条狗一样,我倒想问问你,你什么意思?”
“既然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我们这种差生,又何必假惺惺问我想不想赢?”
“我没有。”
蔚夏好不容易才将手从对方那里抽了回来,“我从来就没有看不起你。”
黑暗中,男生的瞳仁蓦地被点亮,紧接着又听到她的下一句:“更不会看不起十八班的任何一个人。你们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
祁穿:“……”
谁要跟那帮蠢蛋一样啊?
他背过身去,“不是看不上我们,那为什么申请转班?”
蔚夏微怔,随即反应过来:“我的申请表在你那里?”
祁穿眺望远处的夜景,无声默认了。
想到自己白天找了许久也没找到这张表,不得不跑了好几个地方最后才重新要到一张新的,蔚夏心里也来火,语气**的:“转不转班是我自己的事,跟你祁穿没有任何一点关系,我没什么好跟你解释的。”
撂下这么一句后,她转身就走,头也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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