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施针完毕,待方丈沉沉睡去,服侍的沙弥刚离开,斯辰便走到窗前。推开窗棂,正对上一双深邃蓝眸。

“阿佑。”

巨鸟振翅点头。

“你在此处引人注意,回去罢。”

大鸟却摇头。

“是他让你来。”

见大鸟颔首,斯辰淡淡道:“知道了。”转身挥手,方丈身上银针自行脱落,又一批新针精准刺入穴位。最后看了眼窗外,他穿墙而去。

暴雨过后的山道铺满断枝。巫夏随小沙弥们拾柴至山顶——说是山,实为百米丘陵。岭南地貌如此,自古便以山称丘。

巫夏搁下柴捆正要歇息,突然弹起身:“小师父,这山上蛇多吗?”她是真怕蛇!

释元指着她脚边野花:“施主,此乃凤仙,花香有驱虫逐蛇之效,福安山鲜有毒虫。”

“那就好!”巫夏重新坐下,天蓝云白,山风沁凉,坐着坐着,她干脆躺下了。

三个小沙弥见状,也不打搅她,默契地分散四周继续拾柴。

巫夏小憩片刻,睁眼却见天际白云正被硕大乌云吞噬。

她环顾四周,仅此一朵乌云,并无降雨迹象。

她紧盯乌云,真黑啊!比巫马阳那身黑衣更甚。是哪位神仙案上墨汁打翻了?

云海深处,黑白对峙。

斯辰负手而立,看向眼前人:“?炀。”

黑衣男子抬手一招,盘旋的大黑鸟飞来停在他身侧。

他转身,勾唇一笑,刹那间犹如黑夜中的万丈光辉,整个人站在光环中心,右眼尾三颗痣在光晕中闪烁不断。他漫不经心道:“这名字,我已记不清有多少年无人叫唤,我亦听不惯,斯公子,还是唤我巫马阳罢。”

“你并非真正的巫马。”斯辰神色如古井无波,“?炀,莫再妄为。”

巫马阳笑了:“究竟是谁在任性妄为?斯辰,我们不过各遵其道。至于巫马,我与他早已血脉相融,灵识契合,世间早无?炀,亦无巫马,唯有巫马阳。”

“?炀,你费尽心思,所求为何?”

“我所求为何?”巫马阳轻轻一笑,“斯公子,你所求又为何?”

“我无所求。”

“无所求亦是所求。你所求,乃地母不亡,地母之法不改。你可曾想过,如今人主所为,不正是为己利重塑地母之法?她厌恶我的存在,自她将我剥离那一刻起,地母之法早已不再如你所想般不可撼动。”

“巳儿行事,自有她的用意。?炀,你心有不甘,心有所求,原本无错,可你任意妄为,侵占吞噬巫马元能,妄图篡改事实便是罪。你终将困于自造的深渊。”

巫马阳嗤笑:“佛造六道轮回,我重塑现世因果,何罪之有?我所愿正是世人所求!你不认同,只因我是人主恶念化身。斯辰,你心存偏见。”

“?炀,你执迷太深。”斯辰如亘古山岳般沉静,“让已去的去,让未来的来,方为世人所求所愿。”

“呵,你乃地母之子,可以不问由来,不求去处,只要地母不亡,你便是永生的万物之神,你当真懂得世人所求所愿?”巫马阳面含讥诮,言语如刃,“你以人形现世数百载,可曾真正体会过人的情感?你不曾,所以你不解我苦心,亦不知人主用意。不解不知,可你选择纵容人主,却劝我莫再执迷。斯辰,你非佛非魔,非神非仙,非灵非物,化人形亦非人,你所知皆过于浅薄。”

“此前数次交锋,你从未如此坦诚,是因,她吗?”

“是与不是又如何?斯辰,不如做个交易,如今未末不在,人主尚幼,你若为地母之主,我们或可维系平衡。”

“地母之主?”斯辰摇头,“?炀,她不会是曾经那人,你莫再执念。”

“与他说这般多,真是为难你!”清冷声音破空而来,白衣斯四巳骤然现身,云袖翻涌直取巫马阳。

巫马阳幻形闪避,笑音轻轻:“巳姑娘,许久不见,怎还是这般性子?可是最近亡灵之气怨念太重?”

斯四巳罔若未闻,祭出杀招,黑线化作千丝万缕缠住他的幻形,直袭心口。

危急关头,巫马阳仍含笑:“巳姑娘勿动怒,人主一怒,这方天地可可要毁了。”

盘旋的大鸟急冲而下,啄线无果,只得向斯四巳哀哀求饶。

斯四巳挥袖拂开大鸟,逼近巫马阳:“?炀,你的存在是我之过,但你万不该以我貌欺骗巫马,吞噬其元能,今日必要你还万兽之力!”

明明已被丝线缠得只剩一口气,巫马阳依旧笑道:“巳姑娘,你做不到。你若真敢,就不会将她带来。”

斯四巳冷笑,腕间黑线再出,将他裹成巨茧。

大鸟上前扒拉斯四巳的手腕,斯四扫它一眼:“走开。”

斯辰将大鸟送出去:“不必担忧。”挥手划出独立时空,轻按斯四巳的肩,“罢了。”

斯四巳冷哼,“他屡次胡闹,不能再纵容!”

“你忘了未末所言?”

“未末?”斯四巳突然踹向黑茧,茧身如不倒翁般摇晃,“未末何在?你可是吞了她的地母之心?”

黑茧中传来巫马阳虚弱的笑声:“巳姑娘,我身上有无地母之心,你看不出,难道斯辰也看不出?自两百年前匆匆一见,我再未见过未末阿姐。当然,若未末阿姐的地母之心能为我所用,必是幸事。”

斯四巳化黑线为剑劈向黑茧,茧却凭空消失。斯辰掌心托着黑茧劝道:“再这般下去,伤的只是巫马。”

斯四巳抿唇:“若他再胡闹,我绝不手软。”黑线倏然收回,巫马阳从斯辰掌中滚落,跪在云端恢复原形,望着斯四巳离去的背影轻笑:“人主终究心软,每次都雷声大雨点小。”

他起身直面斯辰:“你问我所求为何?我现世只为求仁得仁!在达成所愿前,万兽之力暂由我保管罢。”

“何必激怒巳儿?你与她的所作所为,我皆不认同。但也不愿见你们敌对,这对地母无益。”

“先是作壁上观,现下又来调停?斯辰,既化人形,何不去体会真正的人间七情七苦?或许终会明白我与她的执着。”

斯辰平静看他:“有相即无相,一切皆虚妄。”

“恕不受教。”巫马阳拍去身上杀念残余,“告辞,斯公子。”

♀◆♂

下山途中,小沙弥释元与释安窃窃私语:“师兄,方才云端忽白忽黑,霞光迸现,还有大鸟长鸣,可是神仙打架?”

“可没听说哪位神仙的坐骑是大鸟。这般动静,定不止两位神仙……”

大沙弥出声制止:“子不语怪力乱神,回去莫要胡言。”

“可一定不止我们看到啊!”

……

回到别院,巫夏见斯辰立于门外。

“公子!”她小跑上前,“好啦?”

“嗯。”

“现在回去?”

“嗯。”斯辰递出手帕。

巫夏微怔,接过手帕。边走边道:“公子,方才我们在山上看到奇异天象,似有神仙打架,你可瞧见了?”

“未曾。”

“对了,山上菜地旁有棵枯木墩,叫什么罗——”

“优昙婆罗树。”

“对对对!都腐朽生屑了,小沙弥们却日日浇水,祈祷它发芽。公子精通草木之道,那枯木可还能活?要不要帮帮他们?”

“嗯。”

行至院中,巫夏又道:“公子,我们捐些香火钱吧,可我带的银钱不够。”

斯辰直接将钱袋子递来。

巫夏也不知有多少,她灿齿一笑:“公子真是大善人!一定福泽绵厚,万寿无疆!”

恰逢小沙弥牵马而来,提醒他们从侧门离开更方便。巫夏将自己的铜钱并入斯辰的钱袋,悉数奉上。至于枯木,斯辰说过两日会让铁落送来沃土与药剂。

刚出侧门,便见一人独立。

巫夏讶然:“巫马公子?”

巫马阳含笑拱手:“真巧,我来为故人祈福。”目光扫过斯辰,补充道:“临时起意,车夫已先行离去。”

见二人陌生,巫夏简单引见。

又见巫马阳面色苍白,巫夏关切问:“巫马公子可是病了?我瞧你脸色不佳。”

“昨夜不慎淋雨染了风寒,并无大碍。”

巫夏谨慎道:“小病须重视。不如你跟我们走吧,回医馆让公子给你开药。”她看向斯辰,一脸平和,并无不悦亦不反对,接着说:“你骑我的马吧,它叫十四,很乖的!”

“姑娘将马让与我,可是愿与在下共乘?”

巫夏摇头:“岂敢损了巫马公子清誉。”转而笑吟吟望向斯辰:“只好委屈公子与我同骑回城了。”

巫马阳笑了:“姑娘与斯公子共骑,就不怕坏了他名声?”

巫夏不以为意:“在外我是公子的丫鬟,无妨。”这才想起还没征询斯辰,“公子以为如何?”

斯辰不语。

巫夏来回扫视二人,一副不嫌事大:“二位公子既不便与我共骑,不若你们共骑?我绝不介意,想必马儿也无异议!”想到那画面,她忍俊不禁,她相信不出半日,“斯庄公子好男风”的传闻定掀翻广信城。

斯辰:“……上马。”

♀◆♂

时光飞逝,转眼在广信已近十日。斯辰每日坐诊,从早忙到晚,“斯神医”的名号引来媒婆如云;打工人铁落修完仓库又砌外墙,终日不得闲。

唯独巫夏无所事事,她也想当块砖,哪有需要往哪搬,但几乎没需要她的地方。

王祎倒是每日卯时上门授剑,雷打不动两个时辰,剩下时间,巫夏要么自娱自乐,要么当孩子王。医馆后宅有三个家生子,分别是管家小孙女梅梅和厨娘念婶一对幼子,每瞧见她与孩子们闹一处,药房的文长司说她便是第四个。

这日暴雨初歇,广信城焕然一新。孩子们吵着要去溪边钓鱼,巫夏兴致勃勃,同管家打过招呼,带上钓具和背篓,带着三个孩子前往城外小溪。

小溪不远,出城门走上几百米便是。

下过暴雨,水位虽涨却仍清浅,阳光照耀下,溪底水草历历可见。

此处靠近大道,又有村庄,人来人往,不必担心危险。

巫夏帮孩子们穿好鱼饵,不过片刻便钓得五六尾肥鱼。孩子们很快厌倦,嚷着要玩水。

最大的才六岁,巫夏可不敢胡来,于是带他们采野花。才一会,天色骤变。南方夏季多雨,一日暴雨数次很常见。

她匆忙收拾,带孩子们回城,半路大雨已至,只好就近找屋檐躲避。

孩子们雨了淋更欢快,蹲在屋檐下玩雨水。眼看梅梅衣服淋湿,巫夏将孩子抱起:“小梅梅,不玩水哈,会着凉。小春儿,快拉弟弟进来!”

六岁的小春儿正给弟弟整理衣衫,闻言忙把琦和往里拽,口中念叨:“琦儿,上次玩水发烧的苦头忘了?”三岁半的琦和长得虎头虎脑,龇牙咧嘴冲她笑:“姐姐,琦儿想喝鱼汤。”

“待会雨停了,回到家让阿娘给琦儿做鱼汤。”小春儿将弟弟衣服解开,手探进去,里衣没湿,她重新给系上。

刚系上,她突然一把将领口扒开,看到空空如也的脖子,脸色大变:“琦儿,你的平安玉扣呢?”

小琦和茫然摇头。小春儿急得声音发颤:“娘说过这保命的东西不能摘!是不是落在溪边了?”

小琦和被吓得扭身挣扎。小春儿按住他:“琦儿,好好想想平安扣什么时候丢的?在溪边还是家里?”

小琦和哭喊着摇头:“不知道,不知道!”

小春儿也抹泪:“你怎么能把平安玉扣弄丢了!那是阿娘请来给你保命的啊!”

巫夏问清缘由,抱起小琦和,安慰小春儿:“春儿莫着急,来的时候姐姐抱着弟弟,平安玉扣还在,想必掉在溪边了。雨停后你先带弟弟和梅梅回去,姐姐去找。”

“我和姐姐一起!”小春儿急道,“丢了玉扣琦儿会没命的!”

巫夏将她搂入怀中:“姐姐保证找回来。你先回去让阿娘炖鱼汤,等汤好我就带着玉扣回来了。你先别跟你阿娘说,她会担心。”

总算安抚下来,眼看雨停了,她将孩子送到医馆门口,片刻不停,转身奔向城外。

溪水边搜寻两次无果,她转向野花丛。忽听有男孩的声音叫嚷:“看,好大一只鸟!它的眼睛还是蓝色的!”

巫夏抬头,看见两个十岁出头的男孩正攻击一只大鸟,一个手持竹竿,一个攥着石块。

她急奔上前:“你们干什么!”

对方见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嚣张道:“丫头片子!莫要多管闲事!走开!”

巫夏一把擒住持竿男孩的胳膊。她近来习武强身,对付二人毫不费力。“小屁孩!好好说话!这鸟有主子,伤了它,你陪得起吗!”

另一个举着石块不敢上前,只敢叫骂:“臭丫头放开阿邦!”

“好啊,”巫夏挑眉,“换你来?正好替你们爹娘管教管教!”

两个孩子顿时噤声。被制住的阿邦挣扎道:“你想怎么样?”

“向大鸟道歉。”

另一个哇哇大叫:“你莫不是疯了!竟让我们跟一只鸟妖道歉!”

“什么妖!它才不——”巫夏话音戛止。盘旋在空中大鸟突然俯冲,朝说话的男孩喷出火焰。

巫夏惊得松手,两个孩子尖叫着逃窜:“果然是鸟妖啊!”

在巫夏震惊的注目下,大鸟悠然落地,转头看向她。

她突然注意到它喙间悬着的平安玉扣——正是琦儿的护身符!

真是得来不费工夫!

“阿佑?我记得你叫阿佑?”巫夏试探着招手,“谢谢你帮忙找回玉扣。这是护身符,孩子救命的东西,能还给我吗?”观察大鸟没有排斥自己的意思,她上前几步。

大鸟转了转脑袋,似在消化她的话。

巫夏趁机再迈一步,这才看清它乌黑发亮的翎羽在阳光下流转光华。就在她伸手时,大鸟忽然后退。

“阿佑,玉扣对你没用!吃不得!对了,你喜欢吃鱼是不是?”巫夏急中生智,“我们钓了好多鱼,中午熬鱼汤呢!你把玉扣给我,我请你吃鱼好不好?”

大鸟歪了歪头,似觉得是不错的交换条件,飞回落在她面前。

巫夏大喜,蹲下身道:“那就说定了,玉扣给我,我请你吃鱼。”见大鸟未躲,她轻轻取下玉扣,确认无损后收入挎包。

这大鸟虽傲娇,但还挺通人性。“阿佑真乖!”她欣喜地抚过鸟背,“走,回去喝鱼汤。”

刚起身,一股力道突然将她推上鸟背。大鸟振翅而起,转眼已腾空数丈。

“阿佑!放我下去!”巫夏懵了!慌忙抱紧鸟身。大鸟罔若未闻,越飞越高。

巫夏往下看,发现正飞往城区,原是大鸟等不及了。她笑道:“阿佑,不用急,你放我下来,我很重!压坏你怎么办?”

大鸟长鸣回应,飞行稳如平地。巫夏这才发现它体型远超想象,载人飞行竟游刃有余。她稍松口气:“你这样进城会被当妖物的!还会喷火……星羽凤鸟到底是什么品种?”

大鸟又一声长鸣。

巫夏叹气,“我听不懂鸟语啊。待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放我下来,还有以后别随便喷火,会被抓的!”

话才说完,她低头一看——早已飞过城区!

“阿佑!过站啦!”她轻拍鸟背。

大鸟长啸着直冲云霄。巫夏惊叫连连,直到它减速降落才敢睁眼。

森林?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广袤无垠,郁郁葱葱的深山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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