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永常镇水荒,瘟疫四起,民不聊生,难民聚增,暴动频发......”
“君临皇城下拨的救灾款项被层层克扣,到了永常镇已经所剩无几,时任永常镇父母官的是我父亲——慕赋。”
“我的父亲是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他拿出自己的俸禄开仓放粮。”
“我亦复如此。”
“我义无反顾将所有的银两以及变卖了所有的金银首饰支持我父亲,并参与救灾。”
..
(回忆场景)
丫鬟尹玲忧心忡忡地紧随自家小姐身后,她完全想不明白,小姐为什么一定要去难民营。她劝说道:“小姐,还是不要去了吧,那可是难民营,万一暴动,伤了小姐就不好了。”
闻言,慕阑珊停下前行的脚步,她悠悠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尹玲,伸手轻轻地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道:“尹玲,救人于水火之中,是多么高尚与伟大的一件事情啊!况且,现在人手不够,我要去帮帮忙,这也是在帮我父亲减轻负担呀。”
话落,不等身后之人反应,慕阑珊便满脸使命感般地往难民营去。
正在忙活的官兵看见慕大小姐来了,不耐地恭维道:“大小姐好。”
慕阑珊对于他们爱理不理的态度早已习惯,毕竟自己在慕府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大小姐。
父亲与母亲的结合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并不喜娘亲,顺带不喜自己。
他们冷眼看待自己,慕阑珊一点也不意外,但他们又碍于爹爹的身份。
不过没关系的,他们只是怕担事罢了,本分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我相信会有人见到我的好的。
官兵们切切私语:“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她该来的地方吗?”
“你们——”尹玲闻言便想教训这几个嚼舌根的官兵。
“尹玲,不可!”慕阑珊及时制止尹玲,避免不必要的矛盾发生。
开放救济粮时,难民蜂拥而上,一名小姑娘在人群中哭泣,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眼看就要被饿得发狠,为抢一口粮食拼得头破血流的流民挤压推倒。慕阑珊及时护住小女孩,却不曾想自己反倒被推倒在泥泞的地上,还磕破了手掌。
她在慕府虽不受宠,但好歹是官家小姐,自是不曾受过这些苦。
“你没事吧?”
不知是谁在说话。
慕阑珊缓缓抬眸,首先看到的是一只向自己递来的手,这是一只指骨分明、修长厚实和有力量的手。
随着她仰头的幅度,来人的面貌逐渐清晰。
慕阑珊心里一顿,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了红晕,好似做梦般,最后含羞带怯地把手搭了上去。
..
(现实场景)
慕阑珊像少女般羞涩地说道:“那是我第一次见林家公子——林子靖,从那天起,我便对林郎情根深种。”
“后来,知晓两人从小就定有婚约,因为这事让我高兴了好几天,觉得肯定是我上辈子积攒了足够多的功德,这一世才讨了林郎的爱怜。”
“再后来,我们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如约定了亲,成为羡煞众人的一对神仙眷侣。”
银纪倾听着慕娘子诉说的往事,莫名觉得心疼。
他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林子靖。
一对人人称颂的郎才女貌何故变成这般难堪的收场。
慕阑珊苦楚道:“可是,好景不长......”
..
(回忆场景)
成婚当晚。
“头好晕。”慕阑珊只觉头痛欲裂,逐渐清醒的她缓缓地睁开眼眸。
眼前的一幕惊得她直接奔溃嘶吼:“啊!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子靖呢?子靖呢!”
“啪!”
突然,房门从外被人打开。
来的人正是慕阑珊最想见的人,如今却也成了她最害怕面对的人。
慕阑珊慌张地解释道:“子靖,你听我解释,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要信我。”说着说着,她早已泣不成声。
“阑珊,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一心倾慕于你,新婚之夜,你却......却做出这等龌蹉之事,你让我颜面何存!”林子靖愤然甩袖离去。
“子靖,你听我解释。”慕阑珊急忙哭喊着下榻追过去。
却不料被床榻上的男子一把捉住,他用力将慕阑珊扯进自己的怀里,并圈在双臂中。他的脑袋窝在她的脖颈处:“宝贝咋还哭了呢,我可是会心疼的哦。”
床上的男人醒来后,不是惊讶,反倒是淡然,甚至厚颜无耻。
他一点都不认为自己存有过错,而是在一旁静看笑话。
如果这一刻慕阑珊还看不明白的话,那就太愚蠢了。
她不敢相信:“是你!一切都是你做的!”
“我要告诉子靖,告诉他真相!”慕阑珊奋力地推开身后的男人,她狼狈不堪地扯过被子遮住满是暧昧痕迹和让人浮想联翩的身子。
她想马上、立刻逃离这间厢房,到林子靖跟前,向他解释,解释清楚这一切并非自己所愿。
她的脚步还未触地就被贺宁一把摁倒在床上:“你可别傻了,大家有目共睹,是你勾引的我。你可看清楚了,这可不是你与林子靖的洞房,这是偏殿,你说我......什么?玷|污了你吗?”
“哈哈哈,不怕告诉你,确实是哦!可是谁可以为你证明,谁又会相信你的话呢?哈哈......”贺宁对自己所做之事供认不讳。
“你、你......恶心!”慕阑珊忍无可忍,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贺宁的脸上。
慕阑珊泪如泉涌,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贺宁被打后,恼羞成怒,他恶狠狠地捏住慕阑珊的下巴:“你说我恶心?不知道是谁整夜欲|求不满,浪|荡不堪。”
“不是的,不是的,别说了,别说了,我求你......求你......不要再说了。”慕阑珊双手捂耳,她不想听见这些,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个噩梦。
贺宁偏不让她如意,他的手掌大力拽过慕阑珊,道:“今天,我倒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恶心。我要让你清醒的雌伏在我身下,看着自己风|骚、淫|荡的样子,还有什么比自己恶心自己更能让人恶心的事了吗?”
“喜欢吗?哈哈......”
“不,嗯,放开,你放开,嗯......”慕阑珊无助地哭求着。
..
成婚次日就被夫家休妻谴回娘家的,除了自己估计也没有谁了。
慕阑珊手里拿着一纸休书,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林府的,她只知道自己在林府大门央求了很久,解释了很久,可是没有人理会自己,更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
回到慕府,父亲不相信自己,觉得丢尽了脸面,把自己赶了出来。妹妹落井下石,说着难听的话。
慕琉璃嘲讽道:“慕阑珊,你还当自己是慕家大小姐?你和你娘一样,该死!要不是因为你那该死的娘,我娘也不用受世人诟病。明明是你娘横|插|在爹爹与我娘的感情之间,爹爹他根本不爱你娘那病恹恹的女人,他们却只道是我娘破坏了慕府的和睦。我呸,你娘臭不要脸,你更不要脸,你为什么不和你娘一起死掉!恬不知耻,谁给你的脸回来的。”
慕阑珊已经顾及不上大家闺秀应有的涵养,一副要和对方拼命的架势,发狠道:“你说我什么都可以,但不可以说我娘亲!”
慕琉璃架不住发了疯的女人,只好让家奴摁倒慕阑珊,她退居一旁,一脸嫌弃地整理着自己被慕阑珊拉扯有些凌乱的衣衫,居高临下道:“说你娘怎么了?你现在不过是条丧家之犬,还当自己是我‘姐姐’呢?爹爹他不要你了,丧门星,败坏慕家的名声,滚出慕府。”
“来人,将这个疯女人扔出慕府。”
家奴道:“是,二小姐。”
慕琉璃怒道:“什么?”
下人审时度势,立马纠正道:“是,小姐。”
家奴们用木棍架着慕阑珊,没有一丝曾经的主仆之谊,他们毫不客气地将慕阑珊扔到大街上。
慕阑珊一口鲜血涌出,疼痛袭来,却远远比不上心中那团对人间炙热的火焰熄灭带来的寒冰刺骨。
她一时起不来身,痛苦地趴在冰冷无情的地面。她吃力地抬头看向慕琉璃身后的尹玲,像抓住仅有的一根救命稻草,似乎在哀求:“尹玲,你是相信我的,对吗?”
尹玲欲上前,慕琉璃一声喝斥后,她退缩到一旁,低垂着眸子不敢言语。
慕琉璃嘲讽道:“姐姐,她现在的新主子是我,你还不懂吗?”
随即,慕琉璃睥睨地冷哼一声,命令道:“关门,这慕府可不是随便的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进的,我嫌脏。”
..
慕阑珊像一抹游魂,游走于市井街头,她的耳边充斥着无休无止的谩骂声。
明明自己是无辜的,是被强迫的,是受害者,可是,没有人相信自己。
“这就是那个成亲次日被新郎捉奸在床的慕阑珊?”
“就是她,恬不知羞。”
“林公子这么喜欢她,她却红杏出墙。”
“听闻林公子成亲当晚高兴坏了,喝得不省人事,哪曾想,她慕阑珊却不自爱的跑到偏殿勾引贺公子。”
“贺公子也是够冤的,明明只是去祝贺自己的好兄弟喜结连理,咋就摊上了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害得兄弟情义岌岌可危。”
“不守妇道。”
“砸死她。”
“对,砸死她。”
慕阑珊全然不理会砸向自己的脏物,也不觉得被砸破的额头有多痛,那点皮肉的疼痛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
(现实场景)
“我不理解世人为什么这么憎恨我,不明白他们明明是个局外人,却好似知道的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多。可笑,太可笑了,哈哈哈......他们慷慨激昂地行使着他们自以为是的正义,给我判了永不翻身的死罪。”
“哈哈哈......哈哈......”
“我厌倦了这世间的冷漠无情,厌倦了世人的丑恶嘴脸。”
“我本想一死了之,可后来,我活着的希望又被重新点燃。”
没什么可怀疑的,银纪说:“你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孩子让你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对,孩子是无辜的,我不会将大人间的恩怨牵扯到他身上。”
慕阑珊谈及孩子,好似吃了蜜饯,笑得很甜:“我怀胎十月,孩子便出生了。没有人为我接生,我便自己扛,我忍着疼痛,用牙咬断脐带,好在有惊无险。我很开心,当我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我想把他抚养长大成人,想看他承欢膝下,想看着他娶妻生子。”
上一秒还在微笑的人,下一秒突然变得躁动不安:“可是我没有奶水喂养他。”慕阑珊表情狰狞道:“于是我冒雨上街,乞求路人可怜可怜我,施舍我一点吃的带回去给他。”
..
(回忆场景)
雨夜。
慕阑珊刚生产完,身上没来得及清理的血迹被雨水晕开,她在街上遇见行人便道:“我求求你,给点吃的,什么都好,真的,一点就行,求求你了。”
“滚,脏了我的衣服,你赔得起吗?”
“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会铭记的,求你了。”
“听不懂人话吗?别逼我动粗打女人。”
她看见开着的店铺便连爬带滚,爬到掌柜跟前:“求你了,给点吃的可以吗?我的孩子没有吃的,我求求你了,我可以给你打工,作为偿还。”
“滚滚滚,哪来的乞丐,身上还带着血,坏了我家店面的风水,真是晦气!”
“我可以卖身为奴,我求你,可怜可怜我。”
“可怜你?那谁来可怜我?快走快走,不然我让人轰你走了啊!”
小二一把将慕阑珊推倒在大街上,如刀子一般的雨水打在她的身上,不一会儿便湿透了,冷意袭来,她的心里更是凉到了骨子里。
远处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见势便要撞上,慕阑珊抬手螳臂当车,马夫一手狠劲地拽过缰绳,马儿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马夫喝斥道:“不要命啦,胡乱往街道中间跑。”
马车内,一个婢女护着一个粉黛的年轻女人:“少夫人,你没事吧?”
“谁这么大胆,竟敢挡我的马车。”马车内的贵夫人似乎被惊到,不悦地出声。
慕阑珊不知道马车上坐着的是谁,但她知道对方或许可以帮到自己,她一个劲地磕头道:“求求这位少夫人,给点吃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马车内的贵夫人闻言挡路之人没有退避的意思,她不快地撩开帘子将头探了出去。
恰巧,慕阑珊抬头望了过去,这一看,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她认识这个女人,她是林子靖休了自己一个月后娶的风尘女子——叶霏霏。
但慕阑珊没有因此扭头就走,毕竟与孩子相比,面子、骨气、尊严又算得了什么。
叶霏霏定眼看了看慕阑珊,她当然也识得她,自己丈夫的发妻,自己却是二娶,这个名头着实让人不爽。
她久久才开金口道:“食物?别说是食物了,就算是银两我都可以给你,不过,你需要按我说的做。”
叶霏霏手里颠着一锭银两把玩,口气淡淡道:“你一边扇自己耳刮子,一边说自己贱,我高兴了或许便把这银子给你了。”
“记住!我没喊停,可千万不要停。”
“开始吧!”
慕阑珊咬着牙关,双手紧握,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没有动作。
“怎么?不想打是吧,不打我可要走咯......马(夫)”
“我贱。”
“啪!”
慕阑珊见叶霏霏要走,她惊惶无措,不容思考地伸出右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打大力点,你没吃饭吗?”
“我贱。”
“啪!”声音更重了一度。
不知过了多久,慕阑珊嘴角渗血,脸颊已经肿得不能看,像一个紫红的茄子,叶霏霏才赦免般的喊了一个“停”字。
叶霏霏走下马车,其身后的婢女小心翼翼地撑着伞。
她俯视着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女人,说道:“‘狗’,果然听话,既然这样,这银子便赏你吧。”
她扔下银子准备转身离开,后好似又想起了什么,俯身靠近说:“我知道你被贺宁玷|污的实情。”她就像说着自己今天做了一件新衣裳一样简单。
慕阑珊瞪大双眼,难以置信,不知对方下一句话更是伤人:“子靖他......也知道。”
叶霏霏嗤笑一声:“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子靖若不默许,你觉得在林府,这么明目张胆地玷|污你,可能吗?”
“这一切无非是为了设计陷害你,得到你娘留给你的五亩地契嫁妆后迎娶我,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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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场景)
“后来,我晕了过去,高烧不退,浑浑噩噩间,似乎听见有人说我快死了,但我想着我孩子还在庙里等着我的食物回去活命,所以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撑着一口气,醒了过来。”
“......可是这是几天后了。”
“呜呜......呜呜......”
一切吞没在了慕娘子竭斯底里的哭声中。
..
(所有回忆结束)
客栈房顶上。
唯玥分析道:“林府的三条命案是鬼婴所为,贺宁是慕姑娘所为。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惜拿起斧头杀人剁|尸,把所有罪名揽在自己身上。”
银纪:“正解。”
银纪继续道:“一方面慕娘子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已经饿死的事实,所以自我安慰还怀孕在身,另一方面她又深知自己的孩子已降世,没有粮食,所以见人便讨要食物,讨来的食物堆积在城郊破庙,直至**都舍不得吃。”
“慕姑娘精神恍惚,出现了几重不同的人格?”
“可以这样理解。”
“明知前路不归,毅然为爱赴死。”
真相的背后太过于沉重。
唯玥了解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久久难以平息心中的愤慨。
仅仅是为了五亩地契的嫁妆,娶了自己不爱的人,与他人合计伤害了一心一意爱慕自己的姑娘,毁了三个家庭,葬送了六条人命。
唯玥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道:“如果说慕姑娘是慕家的大小姐,那给她判死刑的岂不是——”
“没错,她的亲身父亲给她判了死刑。”银纪帮唯玥说出了后话。
银纪继续道:“慕赋可以说是一个好官,但不是一个好丈夫,更称之不上一个好父亲。”
捕风捉影,跟随大众的人不在少数,言语滋事却毫无心理负担,皆说她慕阑珊可恨,可又有谁知道她背后不为人知的可悲之苦,皆说她不恪守妇道却无一人指责贺宁的禽兽行为。
慕阑珊她曾经也天真过,心怀天下,救人于水火,却无一人救赎于她,哪怕只要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又何故如此。
唯玥侧身静静地看着银纪,这人总是话不多,如果今日自己没有多事踏上这房顶,他是不是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噎在心里,时间长了便淡忘了?
其实有些东西并不能随时间淡化的,就像当年那串冰糖葫芦,记忆中的甜味淡了,苦涩却越积越揪心。
原本晚间的清风徐徐,骤然变得紧张起来,还透着一股子邪气。
银纪的目光沉了下去:“来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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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可悲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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