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视着张氏的双眼:“那张夫人对魏先生所做之事,是否有所耳闻?”
她眼神闪烁,连忙撇清道:“从未听闻。其实老身对魏先生的私事并不了解,只因朋友引荐,说他德才兼备,老身出于欣赏,才长期订购他的挥尘香。除此之外,别无交集。”
“夫人既然对魏先生并不了解,今日为何不惜得罪知县相公,也要帮魏先生说话?”
“老身今日只因一时意气,乱了公堂秩序,还请王爷和知县相公恕罪。”
我朝知县指了指张夫人和姚家三人:“知县相公,这与本案无关的扰乱公堂之人,还是尽早请出去吧?”
这一请,请走了张家夫人余生所有的势。
旁听的娄县群众中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原来这张家夫人是个狐假虎威的主儿!”
“连狐假虎威都不是,她和皇后压根儿就不认识!”
“你看她在公堂之上那嚣张跋扈的样,我若是知县相公,必然判她杖责三十!”
“什么嚣张跋扈,那是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怎么了?好歹她说得没错,知县相公确实不该把这魏先生往火坑里推,容忍他被迫娶那妖货!”
“就是就是,这张家夫人也算是尽了力,不像我们,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议论间,姚家三人已被衙役强行轰了出去。
张夫人见势头不对,故作镇定走到魏霜涵身边,低声留下一句“即便判你无罪,我也不会再来了,你好自为之”,算是私下划清了界限,便匆匆离去。
魏霜涵超凡绝尘的气场登时削弱了一半有余。
知县深知局势不妙,暗恨这魏霜涵作恶不知收敛,惹下这么多麻烦,但好在实质性证据不足,民意又倾向于魏霜涵,并无重罪可判,顶多杖责几下便是。
姚书娥早已是泪流满面,她用单薄的纱袖擦了擦眼泪,吸了几下鼻涕,便正色道:“知县相公,我有人证。”
随着传唤声,那黑店老板走了进来。
知县和魏霜涵神情大变,用一种带着浓烈杀意的眼神凝视着他。
吴言在大门外朝我微微一笑。
黑店老板做了自我介绍,并将魏霜涵如何出重金收买他,让他以知县外出为由,骗那些讨公道的女子住店,他和手下兄弟又是如何在捕快前来巡查之前,杀死那些做过伪证的女子并栽赃给其他女子,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全然没有提魏霜涵和知县勾结之事。
庭外响起一阵惊呼和议论之声。
知县长舒一口气,便问魏霜涵:“可有此事?”
魏霜涵见这黑店老板身上没有一点伤痕,不好用“姚书娥胁迫人作伪证”做理由反咬回去,便只能硬着头皮道:“不瞒知县相公和各位父老乡亲,我与这侯老板乃是朋友。”
庭外惊呼和议论声更甚。
“但是!”魏霜涵正色道,“我不知何处得罪于他,他竟要将此事牵扯到我的身上。”
庭外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魏霜涵继续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此案早有定论。那日府衙捕快搜查现场时,并未在房间里和那些杀人女子的身上,找到一丝一毫迷药的痕迹,这全县之人都已悉知。
而且我也根本不相信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房中杀人,还能将凶器放在另一人的手上,而那被栽赃之人竟毫无察觉。
如果侯老板自觉能够做到,不妨现场演示一下给大家看!”
黑店老板暗暗叫苦:当日分明是用了迷烟!但若承认用了迷烟,又会牵扯到官府做伪证之事,这可如何是好?罢了,两头都是死,我不如帮大的那边说话!
于是他把知县和魏霜涵勾结之事也给供了出来,引得庭外炸开了锅。
知县一拍惊堂木,怒道:“我说侯德海,官府平日例行检查,可从来没有故意为难过你那客栈。你最近是不是犯了失心疯,怎的供词一会儿一套,还乱咬一通?”
黑店老板深知魏霜涵和知县二人做事没留尾巴,自己很难拿出他们相互勾结、收买客栈的证据,便只能沉默不语。
知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神志不清之人说话难以采信,快来人,把侯德海给我请出去!”
黑店老板看了我一眼,我将右手手指轻轻朝门外摆了摆,示意他可以离开。
他到门口看了吴言一眼,吴言隧侧身让开。
黑店老板大喜,没想到自己狗急乱供,反而以进为退,营造出一个疯子的形象,保住了一条命。
他一溜烟便不见了人影。
这个结果并不在姚书娥的预料之外。
当知县问她可还有其他人证物证的时候,她果断地回答:“没有。”
知县抬起惊堂木道:“那本官就要结案了!”
“慢着!”我躺在太师椅上,慵懒地喝止道。
知县和一众看客的注意力随即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朗声道:“此案虽无实质性的物证证明魏阁主有奸污之罪,但魏阁主身上的疑点却越来越多。数年间,如此多的人状告于他,又有如此多的人出庭作证,难道这些人都是疯子?
若是照以往,知县相公恐怕早已重判。本王以为,这奸污之罪举证甚是困难,若草草结案,是不是对于原告过于苛责?”
知县解释道:“官府虽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愿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正是因为没有确凿证据证明魏先生犯奸污之罪,本官便不能治他的罪;也是因为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姚书娥是诬告,本官便也不能治她的罪。
如果案情稍有进展,即便是结了案,本官都会重新再审,还请王爷放心。”
这一说,倒是合情、合理、合法,又给足了我面子。
若不是吴言告知在先,又有黑店老板承认在后,我作为旁听者,恐怕会觉得这魏霜涵有四五成的可能是被诬告。
我虽是亲王,但若没有皇兄这一层关系,这知县顶多客气几声,根本就不会买我的账。
这要是再继续纠缠下去,恐怕就是我在徇私枉法了。
如今只能激他一激了。
我拍案而起,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尔等作为朝廷父母官,做不了一个弱女子的主,也不觉得羞愧吗?”
知县一惊,刚要开口解释,我便伸手打断道:“还请知县相公谅解,本王方才只是按照流程把该说的话背诵一遍,现在本王的责任已经尽到了。所谓入乡随俗,接下来一切都按知县相公和魏阁主的规矩办事。”
这一下倒把外面旁听的民众给整蒙了,整个府衙内登时鸦雀无声。
知县和魏霜涵显然认为,我是在公然索贿。
他们虽觉不妥,但见我没有刁难,不禁有了几分底气。
我解开护腕,理了理松开的袖口。
知县见状,赶忙打着官腔道:“师爷,还不快给王爷倒茶!”
那师爷“诶”了一声,提起茶壶便往我这儿跑,倒茶时还洒了几滴茶水在我衣上。
他抱拳行礼,正要下跪向我赔罪,我便伸手将他双手连同身体一起抬了起来。
于是我的袖子里多了一枚沉甸甸的金元宝。
师爷低声道:“王爷,这只是一点小心意,大的在后面!”
待他站回知县身旁,我便堂而皇之地将这枚元宝拿在手中把玩。
这着实吓了知县和魏霜涵一跳。
但旁听群众并没有看见师爷递金的动作。
我索性用拇指将元宝像铜币一样弹到空中,又接住道:“知县相公,魏阁主,你们想要颠倒黑白,给本王这点金子怎么够?”
这一着,吓得那知县冷汗直冒。
魏霜涵愁眉紧锁,频频将眼光移向知县,想用眼神确认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
可县令哪知道会遇上个反复无常的主,他更不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要多少,一时间手足无措。
庭外有人意识到其中蹊跷,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你们这都没看懂吗?这知县相公收了魏先生的贿赂,与他成了一伙的,如今又替那魏先生去贿赂王爷,只不过王爷不买他们的账!”
“魏先生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分明是那知县相公得罪了上面,惹得王爷故意刁难罢了!”
“我看那王爷就是嫌给的太少才故意刁难的!像他们这些皇亲贵胄,还怕什么场合?”
“这么说,知县相公贿赂王爷是坐实的了?那这魏先生岂不是……”
“这个世道,哪有不贪不贿的官啊!依我看,这就是知县相公和王爷之间的恩怨,只不过王爷专门挑了这个场合来整知县相公难看罢了。”
“说得在礼,反正我是不相信魏先生能干出这种事儿!”
“就是就是……”
群众认知有限,又不明真相,这些七七八八的议论早就在意料之内。
姚书娥乖巧俏丽的面庞上恢复了一些血色,单薄纤弱的躯体在寒风中竟也能立得如此笔直。
她朝我微微一笑,竟让我看得痴了片刻,全然忘记了她先前的无知,和方才的凄凉。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将“本王正好有件东西要送给魏阁主”这句话说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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