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中祝寿的众人一听“赵天佑”三个字,纷纷吃了一惊,开始交头接耳、坐立不安起来。
有人道:“这九千岁不请自来,今日房相公寿宴恐怕要不太平了!”
房驭然面上并无波澜,只朗声朝府役道:“来者便是客,快请赵总管进来。”说着便在主座旁添了一个客位。
“大内总管太监赵天佑赵总管到!”
随着一声唱名,一个手持玉柄拂尘、头戴黑色巧士冠、身着披纱紫衣的男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白眉白发,面上无须,邃眼红唇,两鬓如龙,看样貌已五十岁左右,可皮肤质感却如十八岁的少年。
他轻甩拂尘,向房驭然和众人行了一礼,拂尘带出一身绝俗之气,宛若潜龙。
座上的众人赶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回礼。
此人正是太监总管赵天佑。
赵天佑原本姓仇,赐姓为赵,乃是阉党的首领,在年仅六岁的“北宪帝”赵乐登基后,深受小皇帝信任,成了名副其实的权臣,与丞相房驭然为首的王党分庭抗礼,人称“九千岁”。
房驭然也回了一礼,皮笑肉不笑道:“赵总管,你迟到了。”
赵天佑回以微笑,用那清澈的嗓音应道:“房相公忙中出乱,未能及时递来寿贴。洒家才得知寿宴一事,便匆匆赶来,结果还是迟到了。还请房相公和诸位官人赎罪!”
众人哪敢责怪,赶忙随房驭然一起引他入座。
房驭然和赵天佑才坐下寒暄了几句,府门外又传来了唱名声:“晋彗王殿下到!”
只见一身穿蝠纹锦边白缎衣、腰系螺旋藤纹青丝带、头戴素银冠的偏偏少年,带着一个身材矮小、内穿白色法衣衬,外跨黑色法衣、脚穿足袋及木屐的秀气和尚,不紧不慢地走到众人身前。
那白衣少年便是已故的“抚霜帝”赵懿第三子、现任“北宪帝”赵乐的兄长——“晋彗王”赵歌。
赵歌向众人行了一礼,便朝房驭然道:“义父,我到松阳山金冠寺请方丈剪莲大师亲自为义父寿诞祈福,但中间生了些变故,回来得迟了些,还请义父赎罪!”
房驭然欣然道:“不迟,不迟,回来得刚刚好!殿下一片孝心,老夫怎能责怪!”
丞相收亲王为义子,这本是非常荒唐之事,但座上众人似乎早已默许,并未感到有甚不妥。
唯独赵天佑开始阴阳怪气起来:“房相公与晋彗王殿下的义父义子之情,旁人看着倒是着实亲热,依洒家看,怕是早已超过了晋彗王殿下与先帝的父子之情。”
房驭然也不恼怒,应道:“先帝遭奸人毒害,凶手至今尚未伏法。
原太子殿下被金文汗国所擒,成了傀儡‘西辕帝’;先帝次子‘蜀嵬王’殿下又被其顿汗国软禁,成了傀儡‘南璟帝’;陛下尚且年幼,有赵总管妥善辅佐;如今,只剩这晋彗王殿下资历尚浅且无人看护。
老夫照顾先帝子嗣,视如己出,斗胆认晋彗王殿下为义子,以表对先帝的追思之情,这与殿下和先帝的父子之情并无冲突。
赵总管忠心耿耿辅佐陛下,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吗?”
房驭然所说之事,勾起了众人对六年前的回忆——
“寂乐”二年,“抚霜帝”赵懿被人毒杀,朝野为之震动。
直接服务于皇家的情报机关“银枭卫”翻遍皇城,在清倒宫廷排泄物的地方,捞到了一枚带毒的酒杯。
可银枭卫总座霍远途却坚称,皇帝并未喝过此杯中的毒酒,却出于某种考虑,未能详细论述其缘由。
这引起了房驭然等大臣的怀疑,他们怀疑毒杀君王乃是阉党所为,更怀疑霍远途包庇阉党,于是在众臣的协力下,霍远途被下到诏狱。
霍远途多年前因保护“抚霜帝”赵懿,受到金文汗国的绝顶高手围攻,受了不治之伤,本就命不久矣,还未等诏狱审讯完毕,便已病逝狱中。
霍远途座下的银枭卫四太保素来不和,此时没有霍远途坐镇,四人已忘记了自己全心为皇家服务的职责,转而搞起了内斗,导致银枭卫总座的位置一直空置。
皇族那头,根据先帝遗诏,废立原太子赵渭,立彭婕妤才刚刚出世的男婴、“抚霜帝”赵懿第四子赵乐为新太子。
原太子赵渭像是预感到了杀身之祸,携其母“合虞皇后”及死忠逃亡西部,还带走了银枭卫四太保之一“沧海一殳”李无眠及其亲信,可不幸被金文汗国擒住。
金文人乃突杰尔人的三支后裔之一,皇族为完颜氏,控制着草原中部,统治者精通中原文化,国民则维持着突杰尔祖先的彪悍凶横,实力强大。
金文汗国擒住赵渭之后,立其为傀儡皇帝“西辕帝”,设计统治了中原西部诸州。
赵渭被金文汗国控制后,金文大军借道中原西,直取作为蜀州屏障的鱼凫关。
坐镇蜀州的抚霜帝次子“蜀嵬王”赵斐,见鱼凫关就要失守,无奈之下亲自前往其顿汗国求助。
其顿汗国也是突杰尔人的三支后裔之一,皇族为耶兰氏,控制着草原南部,除衣着饮食外,各种文化均被中原同化,实力强大。
其顿汗国拥有难以遏止的野心,长期袭扰金文汗国和中原,“蜀嵬王”赵斐的出现给他们创造了可乘之机。
赵斐本想借两大汗国之间的纷争缓和南国局势,但其顿人并非他能够斡旋的善类。
其顿汗国软禁赵斐,将其立为傀儡皇帝“南璟帝”,设计统治了物产丰富的中原南部诸州,用南国源源不断的物资供给前线,与金文汗国、赵氏王朝激战。
更加让朝廷雪上加霜的是,银枭卫四太保之一“修罗斩”周无醒,在听闻赵斐称帝后,率亲信投奔了这位傀儡皇帝。
深受先帝信任的总管太监赵天佑把持朝政,知道赵渭和赵斐称帝后,忙为新太子赵乐举办登基大典,立其为“北宪帝”。
赵氏王朝被一分为三,同时出现了三位皇帝,素来不和的银枭卫四太保也叛逃了两名,而一众权贵还要对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皇帝顶礼膜拜,这怎一个荒唐可言!
可无奈阉党势大,手中控制人才无数,众“王党”大臣敢怒而不敢言,只得伺机与其暗中博弈。
丞相房驭然在赵乐称帝之时,突然收了先帝第三子、十岁的“晋彗王”赵歌为义子,并将他从晋州接到了京都。
赵天佑及一众阉党当然知道,这是王党与阉党分庭抗礼的铺垫之一。
可王党虽然居于劣势,但其实力也不可小觑,赵天佑很难找到机会将房驭然及其党羽剪除。
于是两派便维持着风平浪静、暗流涌动的稳态。
此时房驭然三言两语掀起旧事,赵天佑也不气恼,只微笑着点了点头,感叹道:“房相公对先帝的感情着实令人感动,洒家惭愧、惭愧!”
房驭然不再与他纠缠,转头向赵歌道:“在金冠寺发生之事,高将军已和老夫详细说过。听闻殿下晕倒在金冠寺那镇魔塔门前,不知身体可否无恙?”
赵歌作揖:“多亏了方丈大师念佛镇压,我才没被封魔塔中那大魔所害。”
房驭然十分高兴:“高将军保护殿下有功,老夫定要重重赏他!金冠寺僧人镇压妖魔、为高将军疗伤有功,老夫改日定亲自到金冠寺进香!”
他这才转眼看向赵歌身旁那矮和尚,问道:“殿下,请问这位是……”
赵歌“噢”了一声,赶紧介绍道:“这位是天照国的净海大师,深得剪莲大师真传,此次便是携剪莲大师亲自祈福加持的檀香佛串,前来给义父祝寿。我本想请剪莲大师一同过来,但他还要带领众僧诵经加固封魔塔的咒印,一时不便前来。”
净海打开手中缠着经文布匹的锦盒,将一佛串呈了过去。
见那佛串的用料、香气、光泽及成色等,通通超过了赵天佑手中的佛串,房驭然面上一喜,恭恭敬敬地接了过去。
他将佛串盘在手中品玩片刻,不禁赞不绝口,身上仿佛真的多了一层金光加持。
赵天佑笑叹道:“真是沧海桑田,变幻无常。没想到这天照国也出了一名少年高僧,还能够深得中原佛学真传。不知锯鳐公在天之灵,对这世间变化,会作何感想?”
他口中的“锯鳐公”,正是前朝末年因抗击倭寇而战死孤岛的英雄“浮鲛王”周航。
房驭然笑道:“中原素来称天照国为‘弹丸小国’,称天照国人为‘倭人’,颇有贬低之意。而天照国人狡诈虚伪、不讲信用、急功近利、强者为尊的性情,又造就了许多‘倭寇’。
净海大师出生在这样一片土地,却能出淤泥而不染,深得剪莲大师的青睐和真传,这十分令人敬佩。
净海大师若是留在中原,中原便多了一位得道高僧;若是回到故乡,中原在天照国便多了一位劝人向善的布道者。
锯鳐公在天之灵若见此情形,也必当感到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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