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在卢熹微的脸上,为他的俊美增添了几分灵气。
他看了一眼我肩上满当当的包囊,道:“受人赠礼,用什么还?”
我翘起了嘴角:“宾客之礼,乃是赠予边关,寡人不过代送而已,不用还!”
他会意,笑道:“王爷虽非出身市井,有一点却和市井之人很像。”
我眉头微皱:“卢长史是说寡人无赖?”
卢熹微作揖顽笑:“哪里哪里!宾客委托王爷把物资转赠给边关,本就是让王爷跑腿,替他们做事。
王爷贵为皇子,若亲自押镖,乃是给了他们天大的面子!若照办无误,反而是他们欠了王爷的人情,何来无赖之说?”
我放声大笑起来:“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本王是不是无赖,不得而知。
但卢长史......的的确确是无赖中的极品。
二人并骑毛驴,缓缓向北行进。
行了不久,离六王宅还有一半的路程,只见头顶一行白鸽划过夜空,朝皇城飞去。
那是天蛾卫的信鸽。
六王宅渐渐在视野中拉近,宅口镇守着数名天蛾卫,宅内则是一片死寂。
这些朝廷的鹰犬皆身着熔墨禁军服,腕、肩、胸、背附金皮甲,头戴蛾翅烛火冠,皇威凌人。
有云“天蛾所至,夜火不祥”,天蛾卫出现的地方,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卢熹微的脸颊上也渗出几粒汗珠。
还未等我下驴发问,天蛾卫东指挥使夏侯宣已人在驴前。
夏侯宣乃天蛾卫四大指挥使之一,负责镇守少阳门,兼管皇城以东的安全事务。
只见他鼻悬二片宽薄唇,额戴两弯新月眉,双眼常闭,但闭眼生光。
方才他身形如幻影,脚步生风却无声,想来轻功和身法仅在总指挥使之下,倒着实让人佩服。
夏侯宣手持喻令,向我作揖施威:“在下奉圣意缉拿重犯,劳烦七王爷和卢长史跟在下走一躺!”态度好不傲慢。
我强压着满心的诧异,从驴上一跃而下,脚下的青石地面登时开裂。
夏侯宣吃了一惊,但脸上的异色也未做过多停留。
我道:“寡人出城吃个饭,不至于惊动你们天蛾卫吧?”
夏侯宣作揖:“待七王爷到了大理寺,便知分晓!”
大理寺和刑部都是掌管刑狱的机构。
刑部偏向于民案,而大理寺针对达官显贵、皇亲国戚。
一般来说,只有犯了大罪的人才有资格常驻大理寺。
我怒视着夏侯宣:“寡人明日出征的事,你们难道不知?”
夏侯宣作揖道:“在下并无冒犯之意,还请王爷息怒。只是京城突发奇案,真相扑朔迷离。在下无法断定王爷是否与此案有所牵连,也不敢胡乱叙述案情。
待王爷随在下赶往大理寺,前因后果、是非曲直,一切会有定论!”
他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威逼的味道。
我眼里好像进了沙子,但天蛾卫是皇帝直属,即便是皇子也不能贸然顶撞。
我只得忍气吞声:“好!夏指挥使请带路!”
我开始焦虑起来。
天蛾卫若不是拿到一定证据,绝不会贸然缉拿皇亲国戚。
我平日仗着父皇宠爱,言行有些骄纵,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也说不定。
莫非是烟羽楼之事?
不,绝无可能。烟羽楼之事,五哥和父皇通过消息。
多想无益。
西行一炷香的时间,诸人迫近大理寺。
准备就寝的官员,此时又不得不整好衣装,重新回到岗位,故大理寺早已灯火通明。
大理寺实行“鞫谳分司”制,分为左断刑和右治狱。
“鞫”乃审问,由右治狱分成的“左推”和“右推”进行,如案件有翻异,则两者相互转交审核。
“谳”乃判决,由左断刑分成的“断司”和“议司”进行,负责核查、最终判决。
大理寺各部门各自独立活动,不得相互商议。
被繁琐的审问流程折磨得生无可恋的我,嘴里只剩下了七个字——
“快送寡人去坐牢!”
卢熹微那边也差不多结束了。
审问官将笔录对照,丝毫不差。
本以为是卷入了一场误会之中,但看大理寺的反应,没有一点要放人的意思。
他们居然拿来一对血淋淋的人耳,说这就是物证,还让我把一切解释清楚,简直岂有此理!
于是,我和卢熹微被关入了同一间牢房。
我不禁苦笑:“看来寡人明日不用率军出征了,倒在这狱中落得个清闲。”
卢熹微道:“臣倒是很好奇,陛下会换哪位皇子挂帅出征?”
“不是二哥,便是三哥。”我一拳打在了牢门上。
牢门飞了出去。
牢房内回荡着暴怒的钢铁震颤声,慑人心魄。
拳上流出的血滴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在死寂的牢房里清晰可闻。
卢熹微平静地看着我:“地上有血。”
我冷笑道:“对,是血,还会更多。日后,若是让寡人知道是谁害我二人入这冤狱,寡人定叫那人在朝堂之上血溅三尺!”
卢熹微看着牢门留下的空洞,附和道:“臣乃当朝丞相之子,蚺鳞王府长史。这不白之冤,王爷受不得,臣就受得么!”
二人相对,不禁放声大笑,笑声在大牢内久久回荡。
我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若非有冤案缠身,这大牢内也像极了世外桃源。”
忽然,牢房外的过道上传来阵阵鼾声。
卢熹微点头道:“王爷雅兴。若是暗处没有懒汉守狱,这世外桃源还会更名副其实一些。”
我皱了皱眉,心下暗道:这大理寺守卫也忒失职,牢门都破了,还能睡得着?
我少年心性忽起,便朝着鼾声传来的方向大喝一声。
鼾声果然骤停,那守卫哼哼了几声,猜想是惊醒后伸了个懒腰。
卢熹微朝那守卫喊道:“朋友,守狱枯燥,不如同聊?”
那守卫也不应声,只听得他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脚步极稳,每一声的大小和间隔都极为均匀。
我暗暗心惊:京城诏狱果然高手如云,连一个小小狱卒都功力匪浅!
“七王爷,卢长史,狱中无聊,出狱便是。反正牢门已破,何必扰在下美梦?”
直到此人身着熔墨禁军服出现在烛光之下,向这边作了一揖,我才隐隐认出他来。
此人正是天蛾卫南指挥使——田鸿冥,负责镇守陵光门,兼管皇城以南的安全事务。
他浓眉细目,鼻挺唇盈,整个人昏昏欲睡、尽显疲态,如一头病狼。
他说话的时候,还在闭着眼、拍着嘴唇打哈欠,让人想竭尽所能送他立马归西。
我嘲讽道:“天蛾卫的指挥使什么时候负责看起牢房来了?看来寡人的身份真是尊贵,配得上田指挥使打着鼾来看守!”
话毕,只见田鸿冥微一睁眼,便双目如电,慑人心魄。
我的心魄,的确被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给震慑了。
天蛾卫居然个个都是如此欠揍的模样!
难怪从开国以来,神夜家的皇帝,和谋逆的反贼,没有一个能长命。
田鸿冥细声细语道:“七王爷贵为皇子,本该是作为总指挥使的六王爷招待。但王爷兄弟如此相见,颇为尴尬,于是就由在下代劳,还请谅解!”
那声音颇不豪爽,让我不由得怒火中烧。
卢熹微不等我发作,便抢问道:“田指挥使可知,在下和七王爷所犯何事?”
田鸿冥作了一揖:“这个,就得问陛下了。”
“哼,还是个谜语人!”我怒极反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寡人还真没听说过,进了诏狱的皇亲国戚能面圣的!”
让本王更怒的是,在本王怒极反笑时,田鸿冥这厮竟靠在对面的牢笼上睡着了!
我猛一拳打在牢笼之上,方才凝结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来。
牢笼弯曲变形得厉害。
田鸿冥猛然惊醒,不紧不慢地作揖道:“七王爷息怒。在下倒是知道一种手段,能在狱中面圣。”
卢熹微代我问道:“田指挥使请说!”
田鸿冥道:“七王爷涉案的卷宗,此时应该已经送到了陛下的桌上。七王爷陷入诏狱,陛下不可能安睡。而王爷,一定知道陛下此时身在何处。”
我转过眼,瞪视着他:“寡人不明白田指挥使的意思。”
田鸿冥道:“这牢门年久失修,有辱大理寺的体面。不如王爷先行面圣,待牢门修缮完毕,再住回这里也不迟。”
这话如果不是从天蛾卫的口中说出,就会是一个故意劝人越狱然后趁机坐实罪名的陷阱。
我不禁冷笑:“倘若寡人欣然走出这诏狱,陷自身于万劫不复之地不说,恐怕还要连累田指挥使。那该如何是好?”
田鸿冥道:“在下恰好有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法门。”
我饶有兴味:“说下去。”
他看了看自己腰间的钥匙,笑道:“在下受陛下之命,负责在此看守七王爷和卢长史。若是能击倒在下,夺了外部牢门的钥匙,想入皇城面圣,乃是如履平地。”
这果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一时间心气上涌,不禁仰天大笑:“果然是好手段,好法门!田指挥使果然智赛诸葛、谋超司马!
罢了罢了!小王时运不济,不知得罪了哪位高人,以致于做了笼中之犬,遭人戏谑!
天蛾卫,你们就尽情消遣讥讽吧!小王倒要看看,你们要小王怎么个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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