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宝出生后祁茉的生活更加忙碌了,她不再有功夫去回忆那些陈年往事,忙碌的工作和热闹的小家填满了她全部的生活。
她以为,年轻时的那场冲动终究会随着时间彻底被淹没,直到妹妹出生两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碰见了一个人。
那时候她已经从分行调去了营业部,工作上没有什么大起大伏的表现,亦如她的性格,脚踏实地,稳步上升。
那天来了个VIP客户,接待的同事办理完相应手续,拿着单子找她落章,她瞥了眼客户的名字,邱丞叶,不知怎的,那个早已被遗忘在角落的男人再次毫无征兆地跃进了她的脑海中。
虽然只差了一个字,可祁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见见这个客户,后来她回想那天的情形,解释不出原因,就好像有根无形的线拉扯着她的神经,让她鬼使神差走进了VIP接待室。
她看见了那个女人,只一眼她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说来也奇怪,邱丞渊的姐姐只见过她一次,还是在很多年前的那个酒会外面,不过车上的匆匆一眼,可她似乎在看见祁茉的第一眼也同样认出了她。
甚至她的脸上出现比祁茉还要惊讶的神色。
后来整个办理过程,她称祁茉为祁经理,祁茉喊她邱女士,她们机械化地走完了整个流程,心照不宣地回避了那些过往,然后结束了这次短暂的相遇。
只是祁茉回到工作岗位时,看见手边的东西,还是拿起追了出去,她将那套瓷器递给邱丞叶对她说这是银行春节前送给客户的,让她拿着。
她很想问问邱丞渊现在还好吗?结婚了吗?有小孩了吧?可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最后,她对她说:“慢走,邱姐。”
也许是那句“邱姐”让邱丞叶迟疑了几秒,反过来问了她一句:“不想知道后来丞渊过得怎么样?”
祁茉没有说话,她以为那段记忆随着生活的翻篇已经过去很久了,足以久到不会在她心里溅起任何涟漪,可当他的名字突然以这种方式从他亲人的口中说出时,祁茉依然感觉到了一些无所适从的情绪。
她顺着邱丞叶的话问道:“他过得还好吗?”
面前步入中年却依然打扮得体精致的女人并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看了她一会,忽然问了句:“万丽的门卡你还留着吗?”
这一句话勾起了祁茉的一些回忆,想当初和邱丞渊在一起时,他给过祁茉一张万丽的门卡,分手后她曾试图将所有东西归还给他,也包括这张门卡,可邱丞渊却说人已经不在青岛了,让她如果不想要就扔了,所以这张门卡始终没有机会还给他。
邱丞叶对她说:“如果门卡已经不在了,当我这句话没有问过,如果你还留着,有机会过去看看吧。”
似乎是看出祁茉的顾虑,邱丞叶补了句:“你不是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吗?去看看就知道了,放心,他不在那了。”
祁茉承认邱丞叶的话像有一股魔力,自从她那天丢下这句话后,祁茉总会忍不住猜想邱丞渊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换过门锁?他姐姐让她过去看看,到底是看什么?那个房子里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种好奇的心理在很长一段时间驱使着她情不自禁回忆过去的点滴,在当时那个刚步入社会的年龄,初次体验恋爱的美好,很多事情被浓烈炽热的情感所遮挡。
这么多年过去了,祁茉再冷静下来回忆那段关系,的确有很多让她费解的地方,那时她面对这段感情多少有些自卑的,所以把这一切都归结于他们之间的差距,如今回想,她之所以在后来很长时间里对这段感情念念不忘,是因为在邱丞渊身上有太多的矛盾。
例如在一起时邱丞渊看着她的眼神和他的绝情,就像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出现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让她在那几年里始终难以释怀。
她没有扔掉那张门卡,无论是家里重新装修,还是后来搬进婚房,她几度打算扔掉这个东西,最后为什么没有遗弃,她自己也无法解释。
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她哄睡了妹妹后打开了常年不曾触碰过的旧物箱,在里面找到了那张许久未触碰过的门卡。
最终好奇心还是战胜了她的理智,她想去一趟万丽,似乎有种预感告诉她,去一趟后,或许她和邱丞渊的过去会以另一方式画上句号。
站在门前时,她一度希望邱丞叶只是和她开了个玩笑,这张门卡并不能再次打开这扇门,可随着轻微地“咔嚓”声,她没有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她手中的门卡还是轻易打开了这间屋子。
屋门被她推开的那一刻,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疯狂跳动着,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已经很陌生了。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踏入屋子后,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和她初次来到这里几乎一成不变,就好像时间在这个空间不曾流逝过,这里始终为她保留着最初的模样。
沙发家具都盖上了白布,意味着这里很长时间没有人住过。
她走到客厅的窗边,掀开沙发一角,她还记得第一次向邱丞渊表白那晚,他就是坐在这张单人沙发上,她似乎还能依稀记得当初自己紧张的模样,好像后来,她没有再为任何一个人如此悸动过。
她回身看着那个吧台,吧台后面的酒格上依然放着不曾开封的红酒,只是上面早已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她拉开窗帘,下午的阳光透了进来,照亮了空气中微浮的灰尘,她感觉自己就像踏入了一个被尘封已久的世界。
她往邱丞渊的卧室走去,每近一步,过去那些甜蜜的点滴便像潮水一样不断涌进她的大脑。
一踏入这个环境,那些过往便像老旧的电影跑到她的眼前,让她控制不住地回想。
推开房间门的一刹那,祁茉忽然感觉鼻尖酸涩,她甚至还能在这间房里嗅到属于那个男人特有的味道,就像刻在她的记忆里。
隔了这么多年再次想起,似乎是有些苦涩的味道,像淡淡的中药。
床上也都盖着白布,祁茉伸手抚触着这张大床,她曾在这里将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了那个男人,她再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还能再次回到这里。
她在房间里愣了很久,除了基本的家具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私人用品了,她不知道这间房到底闲置了多久,她带着复杂的情绪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置着一个深蓝色的盒子,只有这一件东西突兀地摆放在房间里。
她靠近盒子,上面覆盖了一层灰,轻轻一吹,灰尘漂浮在空气中,她看见了一个很小的锁扣,似乎只是装饰用的,并没有上锁。
她轻轻向上一掀,盒盖便被她打开了,里面的东西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视线。
是那个她曾亲手缝制的安哥拉兔,兔的左耳朵绣着Y,右耳朵绣着M,随着时间的流逝,兔子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已经有些泛黄了,祁茉颤抖地拿起那只毛绒兔,兔子下面还放了一块手表,是她曾经花了全部积蓄送给邱丞渊的礼物。
在看到这两样东西的时候,祁茉的心脏已经控制不住地加快了跳动,好像有什么就在眼前,她却触碰不到一样。
终于,她看见手表的下面还压着一封信,一封手写的信,她迫不及待地拿了起来,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看了下去。
“茉茉,好久不见。我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我想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时间应该过去很久了。
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但愿我的出现没有对你的人生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可我想有朝一日,你能看到这封信,或许代表我到底还是在你心里留下了一些难以挽回的遗憾。
对于此,我深感抱歉,但请你相信,这也是我最大的遗憾,我从来没有想过去刻意伤害你,所以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关于那个善意的谎言,希望你看完这封信,能原谅我当初的决定。
我大三那年因为一次运动赛发生意外被查出患有SCA,属于一种遗传性共济失调,所以我做了基因学检测,被判定这属于一种遗传性的疾病,不幸的是我和我姐两人之中,死神选中了我,在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的时候。
刚得知这个消息很不甘心,到处找资料,查询这个病的发展史和治疗方式,但是查得越多越绝望。
当了解到这个病到后期可能会伴随多种并发症时,我想起了我爸,他是在我高三的时候死于多发性脑梗死,后来回想应该也是脊髓小脑性共济失调引起的。
或许这样的结局还算好的,更可怕的是,我不知道自己将来要面对什么,有可能是小脑萎缩,身体痉挛,认知和精神障碍,记忆智力衰退,甚至瘫痪,这些都是我无法预料的。
那时我在大学里有个交往了一年多的女友,本着负责任的心理我决定将我的情况如实告诉她,虽然将选择权交到她手里,但我那会十分自信,我觉得她会对我不离不弃,哪怕到生命的尽头。
遗憾的是她仅仅陪了我三个月就离开了我,大四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和我当时玩得不错的一个兄弟走到了一起,这件事对当时的我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有一段时间我自暴自弃,不愿意去面对以后的人生,我的家人一直无条件地站在我身边,也正是因为她们的坚持,我才决定跟命运做最后的抗争。
我接手了我爸的事业后,无论工作上还是对待身体上都在与时间赛跑。
但是无论后来我的生活发了什么变化,我始终没有再去接触异性,一方面不想耽误别人,另一方面也不想再体会一次被放弃的感受。
所以遇到你是一场意外,一场有蓄谋的意外,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那天原本跟你相亲的人并不是我,是我身边一个部长的儿子。
之所以赴约的人会变成我,因为公司里那段时间有人在调查我,试图从我身上找到什么破绽来降低我在企业里的话语权,从而达到一些更深层次的目的。
这说起来有些复杂,你姑且把这个认为成一块很大的蛋糕,而我是那个蛋糕的托盘,有人想拿掉托盘让蛋糕四分五裂再重新分配。
据我所知,那时候他们将调查重点放到了我的私生活上,认为我三十几岁的人一直没有和哪个女人交往过密,这中间或许有什么猫腻,而的确也给他们查到了点信息是关于我病情的,只是他们了解得并不深入。
所以为了迷惑他们对我病情的认知,阻止他们在企业内部散播一些消极的信息,我需要有个约会对象,于是也就有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因为你的出现,那些人没再揪着我的病继续调查下去,可以说你为我争取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让我足以将我手上的权利变现,为我家人留下一些资产,在我走后,他们不至于为了生活疲于奔波。
本来和你约会只是权宜之计,我想我能控制好分寸,不让事情超出范围。
可是你对待我认真而小心的样子会让我感到愧疚,致使我总会控制不住地去想你。
我并不是恰巧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喜欢去哪里玩,只是每次出来前我会特别慎重地考虑应该带你去哪里,我没有你看到的那么从容,实际上很多次见面,也会和你一样,有些紧张,但我不想让你看出来。
你是我在对抗漫长的病魔中,接触的唯一一个女孩子,你的出现让我的生活开始变得有了些意思。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会留恋你的笑,你说话的样子,还有你的小眼神,安哥拉兔是猛然冒出来的想法,在我大三过度到大四,那个最灰暗的一年里,一个哥们曾送过我一只。
第一眼看到那只傻兔子我就被它的样子逗笑了,恐怕是我在那些日子里唯一提得起兴趣的事,只可惜我那时候自身难保,没把兔子养好,它活得比我还短。
你是我这么多年来遇见的第二只“安哥拉兔”,但是我不想重蹈覆辙,我坚信不在我身边你会过得更好。
记得我在密室里对你说过的话吗?
“我不会让你跟我殉情的。”
这并不是一句玩笑话,而是我当时最真实的想法,所以我对你撒了个谎,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也并不比你好受。
那天晚上,你进了楼栋后,我又控制不住地走了回来,在你家楼下站了几个小时,那几个小时里,我曾多次拿起手机想向你坦白,但我承认,我害怕你为了我痛苦纠结,更害怕历史重演,你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最终还是选择离我而去。
如果是那样,我情愿我们之间保留一些美好的记忆。
没联系的那半年,我有时候会去你上班的地方看看你,只不过我坐在你没见过的车里,足以让你发现不了我。
我没想到会在酒会上遇到你,从看见你的身影起,我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我甚至在想你瘦了,会不会因为我?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你不仅追了出来,跟我回了家,还向我表白了。
我当时是什么反应?你不要被我的表情骗了,其实我的心里非常震撼,我不知道怎么向你形容,就像一个在沙漠里干涸已久的人,在昏迷之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曼妙的少女,她拿着水壶放到了我嘴边,可能就是这种感受。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激动,多惊喜,你不仅没有忘了我,甚至对我用情至深,这大概是上天对我最好的馈赠。
但我却受之有愧,我想告诉你我给不了你未来,也想理性地劝诫,你和我在一起也许没有结果,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就撑不住了,我无法控制,更无法预料。
同时,我怕真的当场告诉你真相会把你吓跑,从酒会上看见你时,我就清楚这道劫我过不去了,你的执着让我也变得冲动起来,想占有你的这个想法我知道很自私,但是那晚你让我产生了一种哪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也不想和你错过的冲动。
你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意外,也是最大的惊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当作我人生中的最后一天,我告诉自己三个月,只允许自私三个月的时间,因为那时我的下肢已经开始经常疼痛,我不得不花大量时间待在医院。
很多次我都是从医院偷偷跑出来找你,为了不让你闻到医院里带出的味道,我还喷起了香水,被你说骚包,你还记得吗?
只是后来到了三个月的期限我又舍不得和你分开,就这样四个月,五个月,拖到快六个月的时候我不得不转到上海住院治疗。
分手也许是对你最好的交代,你有你的工作,你的家人,你的未来,对你的打扰似乎也只能止步于此。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这趟上海之行就是我最后的行程了。
不用为我感到难过或者惋惜,我人生的最后几年你来过我的生命里,此生足矣。
我让我姐在我走后将我安葬在海里,这样我可以随着潮起潮落去往任何一个地方,去看望任何一个老朋友,不用困在一方土地里每年等着别人来看上我一眼。
这个决定我花了很长时间去说服我妈,虽然她极力反对,但我想她们会满足我最后的遗愿。
这套房子,我让我姐在我走后留着,如果有一天你记起了我,这里就是我送给你最后的礼物。
再见,茉茉。
祝好,丞渊。”
看完这封信,祁茉早已热泪盈眶,泪水滴落在字迹交替之间,想必这封信并不是一气呵成的,笔锋粗细几经变换,祁茉不知道他花了多长时间给她留下这封信。
她以为过去太久,很多事她早已忘记了,直到现在她才体会到,有些事情她始终是记得的,小到每一次情到浓时邱丞渊动情的眉眼,她从未忘记过。
邱丞渊在上海接受了两年的治疗,两年后病情逐渐恶化,他无法下地行走,下肢截瘫,最后他回到了青岛。
也许那时候祁茉但凡有一次拿着万丽的门卡打开这扇门,便能看见他在最后的时光里在这里安静地等着她。
他始终没有换门锁,弥留之际还在期待着奇迹,但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奇迹,他也没等来他们的最后一面。
……
不知道过了多久,祁茉攥着信纸扶着墙走出房间,推开玻璃门踏入以前她和邱丞渊总喜欢待的大平台,海风迎面而来。
从前她并不知道邱丞渊为什么总喜欢待在这里眺望着远方,可是时间走过海,她渐渐明白了,因为这里可以看见一整片海蓝色。
傍晚的夕阳洒落在远处的海平面,闪着幽淡的光,像恋人的眼眸,诉说着无尽的话语,温柔缱绻。
手机响了,来电歌声是那首《The Lark in the Clear Air》,她没有接,可她知道,她该回家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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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故事结束了,提前祝大家新春快乐,下一次见面就要过年以后了哦。
专栏里有一本叫《寻玉》的故事,是我很喜欢的一个题材,大家感兴趣可以去收藏一波,等收藏攒够了打算明年有机会能写出来。
那么我们…回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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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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