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去禁区里采集样本这种事，根本不用傅远城亲自出面，但因为昨天的联盟公告——据说索尔曼岛附近发生了一起武装袭击，联盟最高指挥官顾淮左在爆炸中身亡，导致某些‘非法’地区人人自危。

傅远城作为普通人基地的创始者，他就是人人自危里的那个人人。

113号禁区呈荒漠化，地表温度超过53摄氏度。

傅远城穿着件带有控温功能的黑色风衣，他身量很高，一条腿迈出了相当于别人两倍的步幅，因为体感温度不佳，他眉心微蹙，深邃的五官显得格外冷峻。

巡航队员几人一组，小心翼翼地辍在后面，要是有人从远处看，肯定会觉得这一串人跟不认识似的，如果硬说是一伙的，那肯定也是某位高级刽子手领了一群自惭形秽的罪犯。

‘罪犯’们连聊八卦都像蚊子开会。

“你们看公告了吗？那位杀人不眨眼的顾指挥官，死了。”

“真是报应，我听说，就上周，那位在感染区一口气杀了两万多人。”

“嗐，这算什么，感染者对于联盟中心区的权贵阶层来说根本不算人，别说普通人，就连联盟政府的大官，就那个……对，**官，也是被他暗杀的。”

旁边的人‘啐’了一口：“那货自己就是个感染者，只不过是他娘的运气比较好，没变成病毒而已，死了活该！”

蚊子们正嗡嗡起兴，完全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已经停了。

领队一头撞上个坚硬宽阔的后背，抬起头，正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瞳孔，他不由地对这位在基地里生杀予夺的大佬低下头，道：“很抱歉！”

傅远城半个字的废话都没有，伸出手：“探测器。”

“探……探探探测器。”领队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摸出一只带有标尺的小型机器人，恭敬地递过去，然后训练有素的立正站好，恨不得自行风干，变成标本。

探测器的顶端带有电子触须，可以自动识别样本和废弃物，只见探测器先是停顿了一会，然后七拐八拐地挖出一块长方体深坑。

“什么东西，坟地吗？”刚才随地乱啐的巡航队员眼睛睁大：“这是医疗舱？”

“里面还有一只人鱼，好……好漂亮！”

他这个反应，引得其他人纷纷凑上前来，发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因为这条人鱼实在是太美丽了，这完全是超越性别、甚至超越物种的美丽。

人鱼躺在半透明的医疗舱中，闭着眼，脸色苍白，他半张脸连同整个身体都覆盖着浅紫色的鳞片，腰部以下拖着一条修长而流畅的尾鳍，尾鳍底端呈扇状散开，漂浮在营养液中，像一帘罩着白珊瑚的紫纱。

巡航队员中一片静默，他们神色各异，有的惊艳，有的痴迷，只有傅远城几不可查地拧了下眉——他对所有感染者和感染源过敏，多看一眼都觉得生理性不适。

“傅总，我们要进行救助吗？”

“救助？”傅远城的声音里带着微妙的不悦：“没必要在这种地方浪费医疗资源，留存基因片段，然后就地丢弃。”

周围的人都吃了一惊，以至于没人观察到，人鱼的睫毛似乎在微微颤动。

傅远城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副医用手套，用手拨弄着工具箱里的各种手术刀，从侧面看，他的表情极为淡漠，不像在看一个活物。

‘轰——轰——’

引擎声由远及近，几辆重型沙漠装甲车飞驰过来。

这年头感染者太多，动不动就会引发大范围的病毒感染，为了活命，无论是联盟政府还是民间组织，都不得不为了珍贵的抗病毒剂而挤破脑袋，在禁区里遇见几个竞争对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傅总，禁区里不能开装甲级以上的车，也不能使用重型武器，他们不守规矩，咱们可能要吃亏，是不是先撤？”

傅远城紧了紧手腕处的橡胶带，没说话。

重甲车停稳后，重型炮弹‘咔嚓’几声，齐刷刷地对准了傅远城和其他人，为首的那位留着粗糙的短发，穿着颜色有点旧的迷彩战斗服，面部线条十分硬朗，远远地朝他打了个招呼。

“傅，好久不见！”

傅远城用手掸掉身上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灰尘，道：“巴塞特·拉蒙。”

傅远城搞研发，巴塞特做皮肉生意，虽然都被联盟政府通缉，但他跟傅远城也算不上什么死对头。

巴塞特虽然是个硬汉形象，但嘴却异常细碎，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从装甲车上走下来：“联盟中心区那帮老家伙最近口味越来越刁钻，又要长得好，又要身材好，感染特征还得能满足他们的猎奇心理，哎……性格、感染指标、基因强度少一个都不行，跟选妃似的，还是傅你的生意好做啊。”

他顺手拍了旁边的小兵一巴掌：“还愣着干什么？跟傅总问好！”

两辆车上十几个人，齐齐低头喊了声：“傅总好！”

巴塞特走到傅远城面前，瞟了一眼他身后的医疗舱，当看到人鱼的脸时，眼底有精光闪烁。

他搓搓手，对傅远城道：“真是好货色。”

“巴塞特，你应该知道我不做这种交易。”

“交易？”巴塞特哈哈一笑：“今天你来禁区采样，我是来清理感染物的，这些高活性菌归你，其余东西归我，咱们互不妨碍，这怎么能算交易？”

傅远城道：“我的采样也包括人鱼的基因样本。”

“那不行！”巴塞特一口回绝：“取样会对基因造成损伤，价格大打折扣，我怎么卖？”

傅远城轻描淡写道：“那就没办法了。”

巴塞特差点被激怒，但他不想跟傅远城起什么直接冲突，毕竟这人手握联盟顶尖的医疗资源和军备资源。别说他，就算是中心区的老家伙们，不也是一边对他喊打喊杀，一边跟他暗通款曲么。

“别这样。”巴塞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给傅远城塞了一根，还细心地点好了火，然后伸出五根手指比划道：“我给你这个数。”

傅远城有一会没说话，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眼，却让巴塞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然后他看到傅远城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了几下。

“你！”

“Ne-01号致幻剂，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我没用。”

巴塞特见事情败露，直接翻脸，他掏出一把脉冲枪，对准了傅远城的脑门：“傅远城，一个人鱼而已，对你来说不过是个实验体，但对我不一样，要是再交不上货，中心区那帮狗官会要我的命！”

傅远城的头被枪顶的向后仰，眼底闪过一丝不爽：“那是你的事情。”

巡航队员吓得动都不敢动，他们不明白，人鱼被丢弃和被卖到底有什么差别？一个生物样本而已，总归人鱼本体也不会被带回基地。

巴塞特见他敬酒不吃吃罚酒，直接扣下扳机，可还没等完成这个动作就手腕一紧。

成年改造者的骨骼比金属还坚硬，但巴塞特却感受到了一股不堪忍受的疼痛，像被铁钳给扣住了，

下一刻，他冷汗直冒，居然用力按断了自己的食指——对于改造者来说，这点伤不算什么。

只听脉冲枪‘咻’的一声。

傅远城预判性地一侧头，顺手将巴塞特的手弯折九十度，他作为普通人，居然仅用一只手就将好几十公斤的改造者直接拖了起来，像丢沙袋一样扔在引擎盖上，并一脚将对方小腿踩进轮毂。

然后没有废话，‘砰-砰-砰’几下重拳，将改造者的胸腔连带着金属引擎盖都砸的凹陷下去！

巴塞特的身体被扭成了S型，他像铁皮一样趴在装甲车上，满嘴含着血，对手下疯狂吼道：“你们瞎？还不把他给我打穿了！”

傅远城再怎么能打，在高能武器面前，他也只能是个人肉靶子。

所有人朝着傅远城瞄准，脉冲枪光束像一张乱网，铺天盖地而来，连不远处的医疗舱都不能幸免，发出某种被击中的低频闷响，然后应激式的打开了。

就在激光带着热浪席卷而至时，傅远城一抬手腕，水膜般的能量场瞬时张开——他像个人形外挂，在天罗地网下毫发无损。

巴塞特没见过这种产品：“什么东西？啊——”他捂着腹部倒下去。

傅远城用力踩着巴塞特，夺走对方的脉冲枪，沉声问：“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武器是从哪来的？”

巴塞特悚然一惊。

他一个非政府武装军头子，当然没有官方渠道，所有的武器要么是从黑市上收购的，那么是被傅远城这货割韭菜割的。

妈的！

巴塞特啐了口血，很快变成了单方面的挨揍，垂死挣扎间，他发狠地踹向傅远城。

后者则拎着他的衣服，一过肩扔在地上。

改造者的重量居然把荒漠化土地砸出了一个深坑。

紧接着，巴塞特的手掌被一把手术刀刺穿了，银刀像是可怖的长钉，将皮肉楔进了地缝。

“啊！———住手，住手！”巴塞特喉头艰难地滚动了片刻，他冷汗直流，气喘吁吁地求饶，却还不肯死心：“人鱼……人鱼的基因片段你拿走，然后把身体留给我。”

感染者不是人，没有人权，长得再好也不过是权贵的玩物，一旦被卖到中心区，大多数会先被豢养几个月，用来满足某些高官的隐晦性/癖，然后在基因熔断前被清理掉。

所谓的清理，就是被装进特殊的隔离箱，用灾变辐射进行消杀。

人鱼的基因一旦受到损害，‘使用时长’将会大打折扣，这已经是巴塞特能给出的最大让步。

刚揍完人的傅远城有点嫌弃血腥味，他将巴塞特踩在脚下，从对方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正常的烟，不紧不慢地为自己点上，余光却扫到了人鱼的尾巴，于是眯了眯眼。

人鱼早在傅远城说‘就地丢弃’的时候，就因为与生俱来的危机感恢复了意识。

他没有马上发出声音，是需要简单地梳理一下自己的‘死亡’经过，顺便聆听一下这二位的烦恼和宏愿。

不听不知道，一听好家伙。

这二位，一个是被科技部和安全局联袂通缉多年却死活抓不着人的军火贩子，一个是被安放在东部军事区外挡枪子的非政府武装军头头。

诚然，打击非法分子是指挥官的分内之责，但无论有意还是无意，他放任了，毕竟有那么一两个喜欢闹事的‘好朋友’，能让联盟中心区那帮老东西少放点精力在自己身上。

即便如此，想搞死他的人仍然数不胜数，现在，他需要一位积极踊跃的冤大头帮自己查清真相。

选择不多，两个足矣。

巴塞特：“价格我已经打听过了，这种品相，就算只能玩两个月也能有这个数。”他完全不顾手指还在冒血，非常识时务的跟行凶者打着商量：“反正杀千刀的顾淮左也死了，没了他，联盟军队连屁都不是，盘查松得很，你跟我合作，今天的事咱们一笔勾销。”

人鱼在听到‘杀千刀的顾淮左’时，心里冷笑。

他将尾巴悄悄泡在营养液里，暗忖：这巴塞特不愧是被选中的枪把子，虽然武力值勉强，但跟联盟中心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个好工具。

旁边的军火贩子听完，似乎轻笑了下，这很难得，因为从以往收到的军事情报来看，姓傅的可能是面部神经缺失，提上唇肌无力。

那位笑完，操着一把冰凉的嗓子道：“说了，我对卖卖人口没兴趣，也不扶贫。”

人鱼心里‘啧’了声：这人高傲自负、易守难攻，难搞是难搞了点，但到手了就很香，更别提姓傅的还手握各种科技狠活，黑起联盟系统来就跟逛自家后院一样。

那个声音道：“不过就算我同意，你也得问问人家自己愿不愿意。”

嗯？

兴致勃勃听墙角的人鱼突然被点名，他心里的小算盘一停，竖起耳朵。

半晌后，那人带着几分了然，道：“看来是愿意。”

……

人鱼轻轻‘唔’了一声，眼睛在强光的刺激下变得难受，他偏过头，虚弱地撑起身子，迷茫而无助的在两人身上溜了一圈。

还没怎样，尾巴已经颤颤巍巍地抖了起来，眼神也怯生生的。

这辈子从没退缩过的顾指挥官用全身的所有部位凹出了一个造型：好可怕。

巴塞特盯着人鱼鲜活起来的那张脸，闭着眼的时候已经够令人心惊，现在动起来，更让人心痒了，他仿佛看到了金山银山。

可人鱼根本没看他，而是目中含着水雾，朝旁边的傅远城望去。

四目相对，人鱼先愣了下：这位‘肌无力’患者长得真不错，他背对着阳光，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显得五官英挺而深邃，眼睛是极深的黑色，专注看着什么的时候，像隔着深海与人相望，只是气质令人望而却步，简直像个身高腿长的贞节牌坊。

傅远城的权限系统大概是他手腕上的个人云台，而想要获得权限，必然是最为亲近的人，就冲这张脸，委身搞搞也不是不行。

傅远城靠在装甲车上，支起修长的一条腿，手里捏着香烟滤芯，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离人鱼3.5米远的手腕开始隐隐发痒。

他看着人鱼，觉得送出去的确可惜，还不如留在他的实验室，等完成解剖后去掉病原体，泡在福尔马林里变成标本。

他垂眸掩去所有情绪，薄唇吞云吐雾，暗想：过敏，想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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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 1